食仙主 第614节
它不是全然蛟金铸成,它是血肉与金属的融合。
它要更加精密复杂,而复杂远远比简单更接近不稳定。固然蛟金也包裹住了它,但面对重击,或许会产生的一种情况是:蛟金没有被攻破,但丹田确实受创了。
裴液没有取得过验证,图纸也无法回答他这样微妙的问题,但在这样的处境里,裴液不选择引颈就戮,那么这就是他要递出的下一剑。
“爷爷我杀你,就跟碾死一条蛆一样。”鱼紫良头颅向前探着,发狠地盯着他,“嚣张啊,怎么不接着嚣张了?”
裴液没有看他,他抿唇盯着鱼嗣诚手里的重枪,在抬腕的前一霎,他先一步贴墙转身,下一刻枪尖撞上墙壁的炸响就响起在耳边,但没有飞石碎块,朱红的宫墙仿佛铸死。
然后这一枪贴着墙壁骤然横拉!
锋锐的枪刃映在瞳孔中,裴液提起剑来。
不把自己真正放入子梁的身体,是不会对这霸道的四枪产生熟悉感的。在前面他已接过鱼嗣诚许多枪,但只有在对方真的彻底了解你之后,这种枪式才会出来,它没有定式,但这一步步碾溃敌人的“势”不会变。
第一枪,子梁【汞华浮槎】架势溃散,遭受重创;第二枪,子梁被逼在无以转圜的绝境;第三枪,子梁被压灭困兽之斗;第四枪后,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裴液仿佛比现实更早一步看见这次横拉,他斜剑切入枪尖,【飘回风】贴墙一掠数丈,而身体中的力气像破开口子般飞速流逝——要接下这一枪,你必得耗尽全身的力气。
然后鱼嗣诚鬼魅般追上了他僵硬的身体,第四枪的处决如期到来,确实再无反抗的余地,鱼嗣诚一枪刺入了裴液的咽喉,枪刃连带着切开了他半边下巴。
但下一刻,裴液的尸体在水中化成了一团洁白的飞羽。
飞羽拂过鱼嗣诚的颊面,向他身后一掠而去,在第一枪开始的地方,背生双翼的少年从空中生长了出来。
飞羽仙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使用的,它生效在生死之间,种子却是埋下于此前的交锋中。
“无法登上的山,就生出羽翼飞临”,它的前提是,你已先看到了前方的山顶。
若非知晓子梁是如何在这四枪下步步折戟,裴液就无以调整自己的动作和应对,然而,当年那被四枪绝望压垮的画面,时隔二十三年重现在朱镜殿的案桌上,不正是为了观者能在这一刻多用出这么一剑吗?
一剑,裴液脱离了鱼嗣诚的笼罩。
他带着重伤重临在刚刚和洛微忧交谈的草野上,狂暴的水已经席卷过太多的区域了,无数的洛神木桃被扯断,凌乱地飞在空中,但这一刻,它们全都向中心聚集起来了。
大量的、细小的、闪着鳞光的鱼儿,有的衔着一枚花瓣,有的几条共衔一朵整花,全都朝着中间的少年围拢而来。
无数朵花开成了一朵花,又像千万只蝶共同织成了一枚茧,这应当是一幕梦幻般的奇景,而且应当是孩童的梦。
这些幽蓝的花片有的涌入少年的七窍,有的没入少年的伤口,在极快的时间内,裴液腕上的鳞花就已亮得发烫,继而它开始铺展开了,裴液的小臂、胸腹、眼角……都开始涌出一枚枚棱形的瑰蓝。
鱼嗣诚在下一个瞬间就已抵达,裴液没见过的第五枪握在他手里,整片水域都仿佛被牵动。
裴液从花瓣之中冲破出来,仿佛经历了一次新生,身上崩开的血口被鳞片缝补,断开的筋骨以一亲身可感的速度彼此勾连着,大概只要半个刻钟裴液就能恢复七八成的状态,但这时他连一息都没有多拖。
因为在身体的更深处,丹田所在,经脉树正以一前所未有的速度疯长,自从别离仙君之后,禀禄再也不曾如此餍足!
六生?七生!八生!上二境之间的沟壑像不存在般被轻易踏过,而且还在一刻不停地更加茁壮,向着脉境的巅峰迈去。
前所未有的充沛气感回荡在身体中,面前一枪直朝咽喉而来,但裴液连一眼都没有投去,他直直地望着鱼嗣诚的瞳孔,那双一直冷漠的眸子似乎在这漫天的飞花中第一次有了情绪的波动,露出了一种怔忡的神色。
然后在这一个刹那,世界从他的眼中开始,一切净化成了晶莹剔透的样子。
透亮的薄冰从脚下铺展开来,人身变成冰玉雕琢的样子,整个世界没有一眼望去看不透的东西,剑刃、枪刃、地面、天空、对手的眼中、自己的眼中……每一样事物上都映着自己的样子。
明鉴冰天映我。
在一切的通透与静谧中,只有少年的身影向前一游,避过这必破喉咙的一枪,但却更往前而去,抢入了鱼嗣诚三尺之内。
使用心剑是件艰难又危险的事,这是裴液在修剑院学到的知识。
即便领悟了这门心剑,也不代表能随时随刻将其用出来。首先要备好自己心境,心剑往往在心之至境产生,剑者在习得时涉足那里,却未必能将其呼之即来;其次心剑往往是自己心神境对对方心神境的诛杀,但在出剑前,它先拷问的往往是自己。
一个人的心不是永远不变的,有时候本人都意识不到那些改变。
如果你不再剔透,明鉴冰天会先击碎自己心中的影子。
每使用一次,都像是把自己和敌人同时放在断头台上。
但它带来的受益也是无可比拟的。
即便谒阙、即便天楼,也不能无视这一剑。
鱼嗣诚在冰天之下的样子很奇异,他整个人都是冰透的,没有丝毫阴影,但左边身体上的半个鱼紫良却几乎被涌动的、蛆虫般的暗影充塞了整个身体。
这一幕令裴液意识深处怔忡了一下——他分明只对鱼嗣诚出了剑。
但这时他没在关注这些了,只在一霎之间,鱼嗣诚已从冰境中醒来,裴液已姿态怪异地贴入他的枪下。
左臂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只有剧烈的疼痛钻心地涌来,左肩的塌陷令小半边上身都变得僵硬,五腑俱有伤损,溢出的血流淌在腹腔中,肋骨则断了三根,都在左侧。
但他一直很好地保护着自己的右臂。
大枪瞬间下砸,裴液手中玉虎已在更早一步斩了上去,这是一次正面迎上的对抗,固然裴液如今真气浩荡,他还是远远接不住这一枪;但正因他骤然真气浩荡,这一剑真的荡开鱼嗣诚的长枪。
玉虎一瞬之间脱手飞了出去,受撞的右臂带着他整个身体都翻了个面,由俯转仰。
但上一刻飞出的玉虎没有离开两人身侧。
它带着急速的振鸣划过一个极小的危险飘折,斩落了左侧僵直的鱼紫良手中之剑,才失控地远远飞了出去。
当这柄来自鱼嗣诚的佩剑坠落时,裴液仰起的右手就正接住了它。
这一刻裴液感到这是二十三年前那场战局的延伸,这是没有出现的第五个回合,他踩在子梁前四枪筑成的高度上,用剑胜过了这第五枪。
鱼嗣诚后退了一步,但裴液生着双翼,他仰身一挺,全身的力量都在这时骤然迸发,将转瞬镀红的剑刃深深送入了鱼嗣诚的下腹。
这一剑送得太用力,也太决绝,所以在没有遇到阻碍、整个穿透了鱼嗣诚的身体时,裴液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瞬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得手了。
他是刺空了。
鱼嗣诚的丹田,不在脐下三寸之处。
但它也并没有藏到别的地方,就在更靠下面一点,裴液的剑刃甚至已划过了它的边缘……而那同样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位置,几个日夜里他推算鱼嗣诚【汞华浮槎】气海枢的位置时,就是以子梁的身高与丹田为等比。
正是从上一任宿主身上,他才建立起对【汞华浮槎】新任宿主每一处细节的了解。
这种错位令裴液一瞬间有些晕眩,那不是来自于周围波荡的水波,而是某种对自己身份和角色的认知颠倒,一瞬间好像世界掉了个过儿。
他震愕难言地仰起头来,鱼嗣诚只是怔然安静地看着仍在追着往他伤口涌去的花瓣,他身侧的鱼紫良则在刚刚一式心剑后陷入了癫狂,他飞速地向鱼嗣诚的身体中流淌而去,但仅剩的右臂又死死攀着鱼嗣诚肩膀不肯离去。
他带着无限的愤怒、死死地盯着裴液身上泛起的鳞片,眦目尖声地嘶吼道:“谁敢拦我!!”
第649章 宁折血骨,还君此花(一)
“……子,梁?”裴液怔怔地吐出这两个字,再次感到一阵旋转。
没有应答,手中剑上传来“咔”的一声锁定,仿佛铸死在了对方的身体里。鱼嗣诚默然低下头直直盯住了他,身体向后拔去的同时,长枪也微微一收。
裴液瞳孔一缩,手腕发力一拧,扞格的力量在剑身爆发,清脆的断裂声中,裴液抽了半截断剑出来。
这一瞬间他所有表情再次收敛,抬眸死死盯住鱼嗣诚,两双冰冷的眼睛撞在一起,一双暗黄,一双明金。
鱼嗣诚再次僵滞一霎。
裴液根本不可能放弃,他第二次出剑去切他的丹田,同时手指一勾,从鱼嗣诚脊背断出的剑尖在真气丝的牵系下刁钻回折,从侧面直切鱼嗣诚剩下那只眼睛。
与此同时,身旁地面的细沙中,一道极快极迅的幽绿朝他面上喷吐而来,紧随其后的是从沙中弹出一个半身大的怪影,毒爪直扑鱼嗣诚的后颈。
鱼嗣诚更早醒了过来,他将枪一竖一斜,先弹飞了剑尖,然后格住了腹下的断剑。继而身体一侧,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那道毒砂,这时候他已用尽转圜,水狐已凌上他的后颈。
然后他猛地拧头盯住了它,嘴一张,一种碧绿的火焰冲了出来,映透了水域,淹没了水狐的身体。它斜斜栽去了三五丈远,发出尖锐的痛嘶,那种火焰在水中竟然毫无阻碍地燃烧,裴液一抬手,螭火才扑灭了它们。
裴液在这忽然出现的火焰面前怔了一下,好像忽然续上了什么线,但他没时间去想,下一刻恐怖的力量从身前枪身压迫而来,裴液侧身一仰,【飘回风】毫发之间迎上了枪势,但立刻他心肺一攥……没有“风”了。
枪明明已经出手,整片水域却从来没有如现在这样安静,【飘回风】毫无支点地落空了。
多少次救他从枪刃下脱身之后,这一式终于再不能在鱼嗣诚面前奏效,一切静止之中,鱼嗣诚的枪锋锐而无声地刺来,黑螭再一次将少年环抱起来,但这一枪破开黑螭的鳞甲,然后将一人一螭整个贯穿,如同裴液刺穿他的身体般,枪身也剖开了裴液的腹部。
气力像水一样大股流失,裴液奋剑一斩,顿止了一霎鱼嗣诚的进枪,自己身体则被真气推着从枪尖脱了出去,远远地抛飞在了六七丈之外,再次撞在了宫墙之上。
鱼嗣诚没有动,血从他腹部的开口流淌出来,他抬手扯下身上残破的紫袍,一副狰狞的、令人窒息的上身彻底裸露了出来。
裴液撑着墙艰难站起来时,就看到了这副模样。
像一颗树生长在身体里,身体只有六尺,但它长到了八尺之高。
拉扯开的皮膜、畸形的骨架,枝干生长在两支胳膊里,多余的短枝从各种地方穿破皮肤刺了出来……裴液不得不想象鱼嗣诚是一张人皮,然后被撕扯着硬生生套在了这过分高大、多处扭曲的尖锐骨架上。
这正是他上次水中那一剑撞上骨刺的原因。
裴液曾以为那是【汞华浮槎】未卜先知的设计,但现在他清楚了。
“蛟性活泛,熔铸时难以掌控”,它们像岩浆一样流淌,又像新芽一样伸展,在极短的熔铸时间里,郭侑没办法把它拘束成规规矩矩的样子……裴液这时候想起“小蛟心”那四处钻伸的肉芽。
所以郭侑不认得他了,他认定自己害死了子梁,更不能接受这副模样、性情大变的鱼嗣诚,所以将他们拆分成了两个人,他叨念着“子梁没了,鱼嗣诚害死了他”,实际是这一对旧友,一个走到了现在,一个留在了过去。
“我见过你……”裴液看着鱼嗣诚,“在很多个不同的地方见过你……既然你是子梁,又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既然你是子梁,那么二十三年前,拦在你面前的人又是谁……你那时没能救下魏轻裾,如今为何反而违背她的遗愿?”裴液嗓子里带着血声,“你究竟在谋划什么?”
鱼嗣诚竟然一时也没有追来,他只像个雕像般立在原地,安静望着少年身周涌入的无数梦幻般的花瓣,像是两扇巨大的蝶翼。
半晌他漠声道:“这个入宫前的名字,除了郭侑,也没别人念叨了。”
飞卷的洛神木桃不断向着裴液涌去,整片草野上的幽蓝都被他一人吞没,已经八生的脉树不断成熟茁壮,但更多的能量还是用来缝补多处可怖的伤口。
这不是一个很快见效的过程,鱼嗣诚似乎也不在乎他恢复成什么样子,七生和八生于谒阙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二人之间的胜败也与状态无关。
在麒麟火无效的那一刻,裴液就等于失去了手中的剑;在【飘回风】被击破的那一刻,他又失去了自己的腿。
“我要进入洛神宫,还要再和你讲一遍吗,六十年要到了,我要去把白水之匙拿出来。”鱼嗣诚低头重新提起了枪,“谋划?我有什么谋划吗,我在做的事情,就是我该做的事情,一直以来,我是个小人……也是个小人物。”
他重新抿起了唇,鱼紫良此时彻底没入到他的肩中了,那情绪激烈的嘶吼终于消失不见。
“娘娘,时隔这么多年,奴婢又来叩您的殿门了。”鱼嗣诚漠声低叹,然后他抬起头,只剩一张冷漠的面孔,他缓缓挺起枪,指向了裴液,“乱臣贼子,还不伏诛!”
他挺枪一掠而上,水域中拉出一条沸白的水线。
身后是洛神宫,裴液撑墙抬起头来,有一半的身体是脱离掌控的感觉,而视野中是再次呼啸而来的鱼嗣诚。
杀了自己,然后进入这座宫殿,这确实是鱼嗣诚在做的事情……但很多条线在脑子里,令裴液一时理不清楚它们。
如果他是子梁,那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当年在明月宫下击溃他的人不是鱼嗣诚……那么是谁呢?那人手上为什么会有麒麟火……或者不是麒麟火……难道是皇帝吗?
真正击溃【汞华浮槎】的东西又是什么?在那一战前,鱼嗣诚显然是和郭侑站在一起的,为什么却在魏轻裾死后他性情大变,近乎颠倒了立场……
裴液抬臂抹去眼眶的血,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剑,他没有时间去想了。
随便怎么样吧。
他得想办法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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