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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688节

  正是这种的不安令他急于杀死李西洲,令他前往西庭心试探裴液。

  因为一切的问题,都可以用杀来粗暴地解决。他很巧地带着一份麟血,也借此逼住了李西洲。

  但又是一个微妙的意外——她又给裴液留了个小小的门。

  她显然不能随意带人进来,不然她可以放进来两个或者三个天楼,在赵灵均缺席的情况下,足够横扫一切。

  但就算只能带一个人,这个人又为什么会是裴液呢?

  她提前就做好了这个抉择,现在她会为这个选择后悔吗?

  加一个乳臭未干的裴液,就能对抗这两杆北疆的枪吗?

  在刚刚离开时他和和尚发生了一些分歧,他认为应该留守,几个时辰之后鳞妖啮破鲛绡,届时里面无论是一人还是两人,都杀掉就好了。

  但和尚认为应当回来掌控天地,蜃境还在封闭,两人无论如何逃不掉,掌控这方天地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本钱。

  他枪大,雍戟听从了他。

  和尚把一只泛着金光的手递过来,雍戟搭了一下,念了段佛经,把心里燥性沉下去了。

  他轻叹一声。

  一些无端微绪,两只待宰羔羊。

  但这时和尚忽然睁开了眼。

  一朵轻盈摇曳的花在他二人之间的地面上生长了出来。

  “我已苟延残喘了,世子因何叹气呢。”

  雍戟猛地回头,女子立在数丈之外,她脸色还是苍白,头发松散,衣上是一大片显眼旧红。

  雍戟低头,石上的麟血之线分明依然遥在远处。

  雍戟眯眼瞧着她:“自来送死么?还是要玩处空城计?”

  八丈的距离只要一步。

  雍戟拧身,提枪,踏地,一掠而出,长枪一霎贯入女子的身影……但什么都没触到,他忽然发现自己再度和她遥隔八丈了。

  和尚站了起来。

  “你在鲛馆之内,我在鲛馆之外,空负热情了,雍。”李西洲抬起手,轻柔的水流从手上淌过。

  无数轻薄美丽的鲛绡流淌在这方空间之中,数十丈,上百丈,它们流淌而过,许多梦幻般轻盈的花朵就从淡红细线中生长出来,绡带系在它的茎上,转瞬之间,遍地已是一片安静的瑰蓝。

  和尚握住石下的枪,四周的黑色闪电蛛网一般急速攀爬,不堪重负的呻吟从天地间响起,但一层一层的、修长的鲛绡已舒展开来。

  十二条绡带飘曳成十二条清流,仿佛从天幕垂下,像朵花一样围拢着中心,又牵系住四方的天地。

  片刻之间,鲛绡之内的雍戟已不可触见了。

  和尚沉默地看向女子,李西洲脸色苍白地低着头,腕上还留着一缝殷红,抬眸对他露出个平静的淡笑。

  ——织成一座洛神旧馆。

  魏轻裾留下来的,生长了六十年的蜃血。在世之时,魏轻裾对它的使用和了解令人超出想象。

  李西洲没有继承很多,她也没太多时间学习。

  但织造鲛馆,是每个鲛人自然而然会做的事,并不比编花环困难太多。

  魏轻裾给她留下了成熟的技艺和丰厚的砖石。

  雍戟孤身静立在这方鲛绡围造的境界之中,手里紧紧握着枪。

  这里静谧而平阔,无有任何隐藏之地,也没有任何东西对他造成伤害。他追杀了李西洲几天,倒是第一次进入这鲛绡水帘的内部,确实将外界的一切都阻隔起来。

  雍戟没有捕捉到女子这一行为的目的,他仰了仰头,再有几个时辰和尚就能真正掌控蜃境内的天地,若想拖延,也该把和尚困进来才是,把自己关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

  然后他忽然侧过头,微微眯眼。

  衣衫褴褛的少年低着头,提着剑,从另一端缓缓走了出来。

  他散着头发、打着赤脚,还有几十丈远,已抬眸盯住了他。

第723章 内外

  连日大雨的神京别是一番景象,城墙砖瓦被彻底洗得光亮如新了。

  前途光明的诗人作着壮阔的诗,仕进受挫的诗人作着迷茫的诗,再迟钝的人也感到这天象的不同寻常了,神京城里到处都是关于这场雨的话题,百姓们感叹抱怨着,传着一些水异的传说;江湖人搜求着它的来由,自然那日在渭水畔亲眼旁观的人们就受欢迎了。

  同一件事,不同层次的人们得到不同层次的信息。

  黑猫蹲坐在窗前的案桌上,遥望出去,足以俯瞰整个神京。

  李缄也一并立在窗前。

  “你不亲自出手吗?”黑猫道。

  “仙狩关心则乱。”李缄道,“我不合轻易出手的。”

  “怕暴露手段吗?”

  “暴露手段倒还好,只怕暴露出并没什么手段,那便毁了。”李缄面相沉朴硬朗,不知他是从不开玩笑,还是开玩笑时也这副表情。

  黑猫感觉两种情况都不大好。

  “你说水下有位禅将军,那你交代了谁去?李贺一个能打过他吗?”

  “两柄剑。”

  在裴液入水的夜晚,空荡荡的小船上,火烛还没有完全熄灭,船头忽然多了个撑伞负剑的中年男人。

  他把伞柄夹在胁下,手里端着碗面在吃。如此脊背淋湿了,手里的面却遮得很严实。

  过了片刻,身后传来道女声:“李剑主,好久不见。”

  李贺一口面刚送到嘴边,此时放下,重复一遍:“李剑主,好久不见。”

  低头把这口面送进去了。

  “都在神京,过后不妨多叙。”

  “不敢不敢,李贺忠君爱国。”

  女声笑笑,走上来,红裙角在风中飘飞:“怎么没来得及吃饭就赶来了。这些天八水上奔波甚多,辛苦诗人了。”

  “李缄催得紧,我说先吃碗面再来,他说不行。”李贺低头继续吃面,“说是对付个人,却没说什么时候、在哪儿,要怎么对付。您有消息吗?”

  “我问李缄了,他说不知道。”

  李贺从面里抬起头来:“嗯?”

  “嗯。”

  李贺思考了一会儿,继续低头吃面了。

  ……

  ……

  水里仿佛有风。

  刚刚生长出来的洛神花摇摆着,提枪仗剑的两道身影彼此相对。

  雍戟立在原地没有动,裴液朝他一步步走来。

  他们刚刚才放对搏杀过,只在几个时辰之前,两个人身上的血都还没有拭净。

  那场搏杀虽然短暂,但两方都在几合之内把对抗拉到了极高的烈度,全是极力冲着杀死对方而去,意剑、真犼气、仙权、心剑……普通的手段几不可见。

  那场的高下也十分鲜明,近身之中裴液几乎游刃有余地刺了雍戟三剑一枪,但没一次能给他留下真正的伤势,而雍戟一拳裴液就难以招架,庞然的力量几乎倍于少年。

  当来到仙权的领域之后,【白水】更完全压制【玄火】,若非李西洲及时将少年携走,即便和尚不来,雍戟也足以杀了他。

  但如今李西洲立起这样一座结界,只为能让两人再次放对。

  雍戟实在想不通几个时辰能令一个人的实力发生什么变化,李家的公主难道还能强肌健骨吗?

  裴液走到十丈之内。

  雍戟缓缓抬起了枪。

  裴液盯着他,屈膝、躬身,水中一霎腾起一道白线,最前端是一道明亮的剑刃。

  雍戟枪杆一撞撇开这一剑,漠声道:“犼。”

  双目转而染为沉暗的红,真气同时化为同色,缭绕在枪身之上。红色总给人鲜烈刺眼之感,但雍戟枪上的朱色沉暗而雄厚,宛如千百重叠在一起的血。

  身前裴液长剑被撞开,散发飞扬之中,竟然先对他举起了拳。

  雍戟同样抬拳相对,真气与水波同时在他拳上怒啸,但下一刻雍戟瞳孔一缩,面前冷眸的少年仿佛忽然具备了一种诡异的预知,他右手放剑而去,揉腕带过迎面而来的一拳,然后一拳拉如满弓,直直砸在了他的脸上!

  雍戟头偏发散,口腔里乍时全是腥甜,裴液再次奋然提膝,雍戟后倾而避,裴液凌在他上方,抬手接住回旋而来的长剑,两手握柄高高提起,狠狠扎下。

  雍戟怒吼一声,臂力骤发,长枪在身前横扫出一个半月形的空洞,在这一剑入腹一尺的时候扫开了它,下一刻真气与怒涛狂啸着朝少年席卷而去,水域乍时动荡,密集的水泡如同一场暴雪。

  下一刻雍戟冷怒的面容从中破出,直逼在少年身前,一拳砸下,裴液横剑封住,身体巨震地承受下这一拳的余劲。下一刻沉重的铁枪被雍戟单手砸来,数丈之内爆开无数乱流。

  裴液忽地静然一霎,在这一枪砸来时剑尖轻轻一绕,那种神妙的剑技再次显现,整个人如一道轻灵无形的魂魄,【飘回风】之下,转瞬再次凌在上了雍戟的面目。

  剑光奋然横拉,雍戟极快地横臂拦在脸前,绽出一道飞溅的热血,裴液就迎着这股飞血,怒吼一声,再次狠狠一拳砸上了他的胸膛!

  雍戟在这一刻猛地抬头,瞳孔骤缩,死死盯住了近在咫尺的少年。

  这一拳并不给他带来重伤,少年拳如重槌,是位难得体魄过人的剑者,但并不令他惊愕。

  他忽然变得极为适应、极为擅长水域中的一切,灵动如魅影,他在第一回合也已经感受到了。

  但在这一拳里他真正确认的是,自己对水的掌控,真的再次削弱了一分。

  ———他在夺走自己体内的【白水】!

  ……

  百丈高树之下。

  鲛馆闭合,洛神木桃们还在疏疏落落地生长蔓延,但雍戟二人的身影已不可触见了。

  李西洲望着和尚,和尚把枪立在手里,洛神旧馆覆盖百丈,而在百丈之外,黑色的闪电连通起来,结成了另一座更庞然的牢笼。

  几只蜃境的大妖在伏地冷视,从四周缓缓将女子围了起来,阴影缓缓覆盖了她。

  女子并没有修为,几百丈的动荡天地之内,只有她一人直面这位天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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