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676节
李先芳讶然:“您、您和殿下什么关系?”
裴液道:“我们出同车,入同檐,七天前我还在她寝殿睡了一夜。”
李先芳愕然:“您……您……这可是杀头的话!”
她又惊又急,压低声音,简直想捂住这位恩公的嘴。
裴液笑:“我又不是扯谎。”
“那,那殿下可从来没说过。”李先芳回想着刚刚殿下的态度,实在也没觉得待这位恩公有什么不同。
“嗯,因为这两天我跟她恼了。”裴液散漫道,望着天际沉默了一会儿,“来是空言去绝踪……这种人,估计也就我肯记得她罢。”
李先芳茫然怔忡,裴液在宫门前和她分别,却没急着离去,他在一处檐下安放身形,把剑横放在膝上静坐。
如果连朱镜殿都找不到,那别处就更不可能有女子的痕迹了。
从巳时到酉时,天上下了很久的雨。整个神京都忘记了李西洲。
……
……
天色完全黑下来,雨却没有要顿止的迹象,神京繁复的灯影在远处织成一片朦胧。
裴液牵马走在街边,朝着仙人台而去。黑猫蹲在他的肩上。
裴液是可以理解、或者至少可以接受水主的“消失”的,那幕在雨中淡去的画影令他印象深刻。
它们本就是灵境中的生灵。
灵境一直神秘而波荡,无有常态,已经带给他太多出人意料的神异,这样庞然的、漫延千里的一座虚境在一场大雨中从世上消逝,固然令他感到一种亘古而来的冷寂,但他也预备好接受这种笼罩身周的灵异了。
但他没想到它会将李西洲也整个吞没。
这场大雨落下来时,她还没从灵境里出来。
裴液牵马停在一家客栈旁边,敲响了门。
小二从里面打开门,探头出来:“……客官?”
“给我来一份三月的国报。”裴液递给他一叠三十文的铜板。
“现下神京供不应求,一份得五十,客官。”
“……”裴液轻叹口气,又摸给他二十。
国报递到手里,裴液径自翻到后面,在江湖之事的最后,那篇《秋千索》依然墨痕清晰地烙印在上面,是曰《三月挂高枝》。
上次拿到手时他没有去读,这时也一样不想,他只大略扫了几眼,翻到文末,是【镜里青鸾】的落笔。
“除了她,谁还能写这个故事呢?”裴液自语,“还有另一个人知道结篇该是什么吗。”
黑猫道:“刚刚的晋阳既然不相信李西洲的存在,那么一定也没法续写这篇故事。”
“很好。所以,你不能凭空创造什么来填补她留下的空白,也无法尽数消除她留下的痕迹。”裴液仰着头,瞧着昏而黑的天色,大雨倾斜着扑入檐下。
“那我就肯定能找到她。”裴液自语,他把这份国报卷了卷放入怀中,继续牵马而行,过了这条长街,向北一转,照世仙人台的石碑就出现在眼前了。
高耸入云的观星台,其下四座在神京同样出挑、但在观星台下显得普通的高楼,仙人台的衙门从外瞧不出太多特殊,但叠起来的灯火几乎是别处的两三倍。
今日突来的暴雨显然考验神京各处衙门,排水系统虽然尚无压力,但这明显不正常的天变令许多封询问公函都递到了仙人台处。
而仙人台自也知晓这与八水之上的行动脱不开干系,各处都在不停对接、探查,楼宇之上人影匆匆。
裴液系马衙边,亮了牌记,都没往西楼去靠,径直朝着那唯一无灯火的观星台而去。
依然在楼下做了禀报,片刻后李缄允他上去,裴液一阶一阶登上那间七天前才来过的穹顶房间,老人高大的背影依然对着他。
“台主,八水之事,参与者都不记得见过水主了;所有人也都忘了李西洲。”裴液立在门前,“您还记得吗?”
李缄转过身来,老人依然是硬朗沉实的气质:“我白日里收到信了,祝高阳、天山都说没有见着水主,也说了你的事情……你说人们忘了李西洲,是什么意思?”
“……您也不记得了?”
李缄轻轻敲了敲眉心:“我忘了什么吗?”
裴液正要再次详细地、把说过无数遍的“真相”讲给面前之人——他其实已经接受了,并没把李缄当成救命稻草。无论是不是有人能理解他的处境,他都准备孤自查到底,把女子从里面拖出来。
但李缄这时伸出一个手指,稳声道:“莫急,等我查一查……人老了,忘些事情也正常。”
他转过身,在一些裴液看不出规律的书本里翻了一会儿,取出来一枚青色的、仙灵般的羽毛。
然后提起笔来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将它一抛,丢在了裴液怀里。
“凡躯四假,难免受些风雾蒙蔽,习惯就好了。”李缄转过身,从仪器堆里提起柄剑,朝他轻轻一点,“进来聊吧。”
裴液视野骤然一黑,倒是怀中羽毛轻灵地飘了起来,像是进入一方感知不到风的世界。
然后裴液感觉自己也跟着它飘起来了,这时才看清了上面几个小小的墨字。
【邀君雨后天】
第711章 急会
等面前的黑暗再度散去时,裴液就又来到了那个奇异的梦境。
颇具神性的人面,如云如絮的九尾,矫健威严的虎形,陆吾走了两步,攀上它的主位。
裴液则依然立在桌外。
陆吾没有言语,它进来后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爪把握着的剑放到了桌上,拨出一截剑刃,轻轻叩了两下。
“确然如此,我不记得西洲了。”做完这个动作它抬起头来,“从雨下起时开始,也就是五个时辰之前。”
“您觉得是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灵境内的事情……暂有些想法,但还是等人先到齐吧。”陆吾抬起手,然后它身旁的空中似乎打开了一个小口袋,陆吾抬起尖爪在里面拨了拨,挑出来几份卷宗。
约过十来息,第一道影子显露在雕金杆上,朱羽白眸,乃是【胜遇】,它立在杆上抬了抬翅膀,似也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偏头看向了一旁的裴液,片刻,朝他颔了颔首。
裴液微怔,抬起手回了一礼。
然后是【英招】,这只躯生两翼的神骏走了两步立在桌前,裴液对它十分亲切,抱拳行了一礼。
英招看向他,主动开口:“近日凶险,还安好么?”
这声音依然清平温煦,不过裴液却怔了怔——他没料到这位前辈知晓自己的行迹,一时心下猜测。
“劳前辈挂怀,只受些小伤。”
继而【狡】也现身在位了,这只慈祥的,“状如犬而豹纹,角如牛”的异兽摇了摇头,笑道:“何以忽然相招,本来都已睡下了。”
“睡下岂不正当时,借你一梦。”陆吾爪尖按着一份案卷推到桌上,然后其幻化为四份,“【白水】之权有虞,从前议过的,且做一做梳理。”
裴液微怔,他记得还有一位三青鸟之一的【大鵹】的,但他望向那一株小小的神树,其上空空荡荡,并无羽影出现。
狡道:“何虞?”
“当今之朝,圣人有位长女,封号【晋阳】。今日巳时神京暴雨,此人痕迹被从世上抹去。”陆吾指了指桌上,“关于整个蜃境之事,仙人台整理如下,消息截止一刻前。”
几只异兽皆抬爪或抬翅一招,将卷宗唤至面前。
“请客人先作讲述吧。”陆吾抬爪示意。
裴液想起上回自己称呼“李缄台主”时,狡抬爪令自己不要“打扰王母梦境”,如今看来大概不是不能提及现实语词,只至少是不能叫破异兽身份。
思忖间一抱拳:“我今日在渭水之上,与李贺、祝高阳、聂伤衡等人迎击水主并蜃城之主赵灵均,几位前辈战而胜之。但结束之后,赵灵均为水主所噬,与之一同消隐。而后大雨忽降,所有在场之人就此忘了刚刚的两条水主。
“继而查阅,本来有记述的密报、卷宗,其上都消去了水主的痕迹。在追问中,我又发现在场所有人都忘了李西洲。于是我驰回神京,四下查问。
“最终确认不是在渭水之人才受到影响,而是整个神京,都失去了她的踪迹。”
桌上安静片刻,只有翻阅的声音。
“诸位受到影响了吗?”陆吾道。
胜遇先点点头,英招没有动作,狡缓缓摇头。
“我尚没有。”狡道。
“你不在神京。”
“嗯,我现下在山海关外。”狡低头翻着,“另外,赵灵均不是为水主所噬,那是他借由蜃境离场的手段。从道教叛出后,他进了欢死楼,又得授了存意经,身有聚散如一之能。”
桌上没人答话,接纳下这条信息,裴液则一怔,这时才回想起他将臂腿投给鳞妖做饵的行径。
“但你未必永远不受影响。”胜遇最快扫完了案卷,它的声音宛如呦呦之鹿,十分清婉好听,但语气很平稳,“我亦不是在雨初落时忘记她的。我想这是一个过程,痕迹是渐渐洗去的。越遥远的、记忆越深刻的人,会更久地保留关于她的记忆。”
“你是说,只要时间够久,整个天下都会被修改记忆?”狡轻轻敲着桌面,“这种影响会漫延到西王母之梦中吗?”
“也许会。”陆吾片刻后道,“只才五个时辰,胜遇已受影响了。若过十天、十个月,即便入梦,它也未必可以想起来。”
胜遇点点头,并未否认。
狡道:“那我们首先要确认,这是什么手段——我本来以为是那场雨范围里的人,都受了某种大心神术的影响。”
“我想不是。”英招这时道,“与心神术无关,这是【白水】的权柄。”
“嗯?”
英招从卷宗中撕开一页,投到桌上:“八水诸坞中,许多帮众在遭遇水主后消失了。仙人台羽检回报,大雨之后,这些人又重新出现在了河上。”
陆吾点头:“不错。”
狡道:“这是为何?”
英招一时未言,裴液在怔中忽然道:“因为水主‘消失’了。”
“不错。”英招点点头,“因为水主消失了,所以它们留给世界的影响也就消失了;正如,晋阳消失后,世界也渐渐忘记她……这不是心神术,这是世界对仙权的遵循。”
桌上静了片刻,陆吾点头认可:“我也是做此推断。至少我很难受人间心神术的影响。”
胜遇亦点头:“那么,【白水】权柄是如何导致这一切呢?”
“白水如幻,玄火执灵。”陆吾道,“此之为【实沈】。”
“我想,仙人台可推进一项验证。”英招道。
“请说。”
“所有消失的一切,是否都是蜃境之物;所有一切的蜃境之物,是否都已消逝。”英招缓缓道。
裴液猛地一悚,这时他想脱口而出“你们是不是也忘了洛微忧”,但又忆起本来也无人识得那道天真直率的影子。
但他这时明白了英招的意思——这不是蜃境对现实施加的影响,也不基于什么目的。这只是蜃境本身的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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