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镇天司 第601节
“五千万张嘴啊……”
他屈指划过卷宗上“日耗粮七十万石”的墨字,抬头看向围坐的几位侍郎,“礼部现在哪还顾得上弹劾青阳侯?光是征调民夫里掺着的三百儒生,就够他们扯三天皮。”
刑部调来的主事郑垣突然嗤笑:“昨儿司马尚书摔了砚台,说吏部今年考评全得添上‘河工教化’——你们猜怎么着?”
他故意压低嗓子:“东瀚郡送来的教化名册,足足八十万人!”
满堂倒抽冷气声里,李思抓起茶盏灌了口冷茶:“青阳侯这是把吏部架在火上烤,八十万人考评,够他们盖三年官印。”
茶盏重重顿在《兵员整训章程》上,“倒是这文武调配的权柄——”
“想都别想!”门外传来兵部尚书郭铭浑厚嗓音,紫袍老者挟着军报跨进门,“六部争了二百年的命根子,能吐给兵部?”
他抖开军报露出“东境事情由东境行营自行安排”的朱批,“但青阳侯要的三十万张强弓,工部今早就盖了加急印。”
值房倏然一静,只余窗缝漏进的穿堂风掀动桌案上的卷册。
陛下这那偏架的架势,实在太明显。
东境行营,实在是权限太重。
李思忽然抚掌大笑:“下官昨儿还纳闷,工部怎舍得动皇陵修缮的百年铁木——”
角落里的年轻主事忽然眼睛发亮:“五百万精兵筛出来,剩下四千五百万练过弓马的青壮……”
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比窗外知了还响,“随便安个‘预备营’的名头,边军十年都不愁兵源。”
几位侍郎对视一眼,忽然同时伸手去端茶盏。
白雾氤氲间,众人嘴角弧度与蒸腾的热气一样压不住。
“听说青阳侯给新兵顿顿吃肉?”兵部尚书郭铭忽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何止!”李思从袖中甩出东境密报,“九川盟用漕船运活猪,甲板上还种着水灵菜——这哪是练兵,分明是养虎狼!”
“啧啧,估计礼部那边又要上书弹劾了。”
不知谁说了这样一句话。
顿时,大堂之中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不只是大秦皇城,齐,赵,魏三国皇都,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东瀚郡。
征召五千万新兵,这等大势实在太骇人。
魏国御书房,灯火将青铜兽炉照得宛如匍匐的凶兽。
魏帝宇文拓将密报甩在跪地的暗卫头顶,镶金护甲刮过紫檀案上“东瀚新军”四字,溅起几点墨痕。
“当年大秦武卒三千破朕十万边军……”
玉珏砸在星图上四分五裂,碎裂声惊得钦天监众人伏地颤抖。
“让死士带着焚城弩去落鹰峡埋伏,朕倒要看看,是他的新军快,还是朕的弩箭快!”
赵国观星台上,夜风卷起玄色帝袍。
赵帝赵吉摩挲着手中断裂的龟甲,裂纹倒映着东境送来的“五千万新军”密函:
“五千万青壮?他张青阳当东境是养牲口的草场?”
他忽然嗤笑一声,指尖碾碎案头齐国进贡的雪莲。
“传旨给陆沉舟,让他在稷下学宫多写几篇‘青阳侯穷兵黩武论’,朕要这流言三日内塞满大秦粮商的耳朵!”
齐国深宫,熏香压不住血腥味。
“陛下,云栖剑宗三百弟子已混入东境民夫。”紫袍宦官匍匐着,压低声音,“姚山长让老奴带句话,青阳侯若真练出五百万精兵……”
“精兵?”
“二十年前朕屠尽鲁阳城时,他张青阳还在娘胎里吃血呢!”姜元良双目之中透出冷意,
“告诉兵部,北境六郡的屯田制提前三年推行,农户每户多征一石粮。”
“朕宁愿饿死种地的,也不能让大秦再养出第二个武卒营!”
天下风云出东境,东境风云看东瀚。
东瀚郡征召的第一批百万武卒,不过十日就已经到达云明府城外大营。
第602章 看来诸位爱卿对青阳侯很有信心?
云明城外大营,燥热的烈阳将十万顶赤色营帐染成燎原火。
“他娘的,这粟米饭能插筷子不倒!”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捧着陶碗蹲在木桩旁,油光顺着开裂的嘴角淌到打着补丁的衣襟,“俺在临阳郡修城墙那会,稀得能照见鬼影的粥——”
“嘘!”旁边瘦得像麻杆的青年突然扯他袖子,沾着饭粒的指尖指向辕门处丈高的青石台,“瞧见没?侯爷亲卫今早刚立的点将台,听说整训那天要请春雷鼓!”
炊烟裹着酱肉香漫过校场时,十七八个新兵正围着铁锅数肉块。
穿粗布短打的少年突然“啊呀”叫出声,被肉汤烫红的指尖哆嗦着指向锅底:“三,三指厚的膘!屠户家过年也舍不得这么切啊!”
营墙根阴影里,抱膝缩着个戴斗笠的独臂汉子。
他掀起斗笠露出半张烧伤的脸,浑浊眼珠倒映着远处成排的牛皮战靴,那是昨日才从九川盟运来的军资。
“狗日的,这靴底比俺家炕席还厚实。”蹲在草垛后的疤脸汉子正把新发的绑腿往露趾草鞋上缠,突然被身后窜出的半大小子撞了个趔趄,“跑啥!赶着投胎?”
“王二叔!工棚那边在发棉褥子!”小子脏脸上泛着红光,破袄里漏出的棉絮随奔跑翻飞,“管仓的老头说,侯爷特意嘱咐要给北江来的弟兄加床毯子!”
校场东南角突然炸开哄笑,三十几个精壮汉子正围着个穿绸衫的胖子起哄。
领头的大汉一脚踩在石锁上,腱子肉把短衫撑得快要爆开:“赵员外也来混军粮?您这身膘够我们村吃三天!”
胖子涨红着脸攥紧镶玉腰带:“你懂个屁!青阳侯的征兵令说了,商贾子弟参军者,家族赋税减三成——”
他忽然压低嗓门,“再说侯爷能把盐价压到五十文,指不定哪天就把粮价也……”
窃窃私语被晚风卷进炊事营,掌勺的老火头军突然“当啷”砸了铁勺:“都他娘闭嘴!侯爷的东瀚商盟昨日刚挂牌,麦价已经比临郡低两成!再嚼舌根子,明天全营喝稀!”
远处忽然传来号角嗡鸣,正给儿子喂饭的黝黑汉子猛然抬头。
他粗糙掌心按上腰间磨光的柴刀,这是进营时唯一没被收缴的物件,刀柄缠着的红布条还是离家时媳妇给系的。
“爹,肉!”五岁孩童满嘴油光地举起木勺。
汉子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目光却死死盯着蔚蓝的天际。
那里正有赤色烟柱腾空而起。
“青阳侯到——”
一声长喝,百里天地震动,原本喧嚣的大营瞬间静寂。
东境大营,玄甲洪流自地平线碾来时,九重云霭被撕成赤蛟状的裂口。
十万黑骑分浪般裂开军阵,露出后方绵延百里的赤色营帐。
百万新军聚起的血气凝成百里红霞,将正午骄阳都染成暮色残阳。
这血气虽然淡薄,却无比磅礴。
“昂——”
八十座丈高牛角号发出轰鸣,每一位吹号军卒都是先天境。
激荡的声浪震得营门轰鸣共振,惊起九川河滔天浊浪。
“侯爷到——”
张远玄色大氅掠过营门刹那,十万具重甲“咔嚓”跪地,铁鳞碰撞声比惊雷更暴烈。
“参见青阳侯!”
百万青壮嘶吼掀起的罡风,将营盘上空盘踞的雷云撕成碎絮。
战骑踏足高台,张远的目光扫过下方所有人,抬手一挥。
战甲铿锵而动,一片片军卒身形挺立而起。
张远所带的这十万军,其中有黑骑,也有边军,还有从皇城抽调而来的禁卫。
这十万人,将会作为新军整训的骨干,也是组建新军的核心。
至于新招录的百万新兵,按照青阳侯严苛的指令,其中有九成将会被淘汰。
十万铁甲肃穆而立,气势凝重如渊,让周围那百万新卒都是面上露出惊骇,憧憬。
他们,也想自己能如这些人一样。
披甲,持锐。
守护大秦山河。
张远一手按腰间秋寒刀刀柄,胯下战骑不安躁动,四足踢踏。
“诸位,此地百万军卒,三月之后只留十万。”
“过不了本侯的考核,你就没有资格留在军中。”
张远的声音在大营上空回荡,仿若雷霆炸裂。
十取其一的严苛淘汰率,让所有才吃上三天饱饭的新军全都面露紧张之色。
“你们大多出身贫寒,心中有报国热血。”
“从前时候,当兵吃饷大多是宗门武者,世家子弟的事情,与你们关系不大。”
“你们可知,为何本侯如今要招寻常百姓家子弟入伍?”
为何要招收贫寒子弟入军伍?
百万大军静寂无声。
无人能说得清,为何青阳侯要征召贫寒百姓子弟入军伍。
是因为青阳侯自己出身低微?
还是因为东境百姓贫苦,青阳侯要为百姓搏一个前程?
“徐继阳出列。”
张远一声喝,那百万新军之中,一位衣衫整齐的青年大步踏出。
“云明府徐继阳拜见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