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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340节

  “.”

  “.我现在知道这个症状了,师父。”安静中,瞿烛第一次低下眉毛,“真气是人的第二种血,如果总被抽干经脉树就会一直汲取身体的能量来制造,日复一日,入不敷出真气盈身,才有机会推开天地门,如今性命尚且难保,你还能怎么迈入玄门呢。”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空耗自己的生命。”瞿烛轻冷道,“但你把这样的命运交给周辅.竟然说是让他过好自己的一生吗?”

  老人沉默良久。

  “.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壮志,无晦。也不是每一处幽暗都揭破才好。”他轻声道,“不要再往下继续了。我不是担心它.我是担心你。”

  老人看着他:“算师父求你了,行吗?”

  瞿烛面色如绷,在这一霎他眸光真切地闪动了一下,但当重新直视这张苍老的面孔之后,水光又凝成了坚冰。

  “不行。”他道。

  ————

  瞿烛一意孤行地推进着他的调查。

  裴液看着他从浩渺如海的信息中变得越来越直来直去,他不再一排排地搜阅书架,也不再一寸寸地在这片土地漫步,他开始寻找抽阅一些古册,开始精准地去往一些测算出的点,偶尔出谷一趟,总是带回来一些书籍和法器。

  他的眼神越来越明亮,终于在最后一次繁复的测算之后,男子望着完美回扣的结果,缓缓从山口崖顶上站了起来,安静地望着这片环戒般的山谷。

  “原来,是一座阵啊。”他喃喃道。

  当把全心的精力投入到这天赋卓然的领域之后,瞿烛展现出了令人窒息的才华,几乎没有难题能挡在他面前,前一夜记下的难题,第二天一定会在两页纸之内解决。

  裴液看不懂这些日子里男子的工作,只是随着一步步的推进,出现的不再是明亮的信心,而是越来越多的沉默。

  寂静无人的夤夜,他常常盯着满案散乱的纸张一言不发,一呆就是半个时辰。

  裴液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隐隐的沉重,而在某些步骤得到验证的时候,其中甚或有一闪而逝的不可置信和恐惧。

  但他还是继续推进下去了,在一个秋季疏朗的夜里,男子终于建构完成了他预想中的阵式。

  根据目的来设计一样玄阵,就如为了打败一个敌人而创制一门剑法,这是绝然的天才行径,非同时有飞扬横溢的才华和老成深刻的洞察不能为之,然而在这里,这天才的成果只是一扇窥视神迹的窗、一声唤醒沉睡的轻铃。

  疏冷无垠的星空下,无风的湖水像一面黑色的玉镜,瞿烛立在湖边,身后是高旷冷寂的树林。

  他将阵纹勾勒在湖面上,裴液看着这梦幻般的一幕,男子缓缓躬身,手指轻点在一粒冷浸的微星之上,所有倒映的星光就此牵动,被蜿蜒的细线颗颗串联。

  星光之阵,在整个阵道高山上,它也是最难攀登的那几座险峰之一。

  在这个二十多年前寂静的深夜,只有两人有幸得见这份美丽。

  在它完成勾连的那一刻,四周依然寂静着,裴液下意识回视遥远处一动不动的顶峰高崖,还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当他回过头来,才见到了这在孟离的生命中,永远无缘得见的一幕。

  传承千年,守护着仙人遗藏的【埋星冢】.完整完好的样子。

  “湖”占据了谷中四分之一的土地,一顷是一百亩,它有九顷之大,七八条小舟系在岸边,从小到大,每年夏日他们泛舟游玩,湖面上倒映着半个湖山之谷。

  如今,一个古朴威严的头颅从湖面无声升了起来,舟在它的阴影下宛如葵花子,星月一齐被它挡住,高旷的林只像一从枯草。

  通体青铜所铸,那模样不是龙也不是蛟,它没有眼睛耳朵,因为整座大阵都是它的耳目这座头颅上一切铸造出的形状,都是为了战斗或装饰。它低头俯瞰下来时,就像巨蟒俯瞰一只幼鼠。

  在更遥远的地方,一些巨大的弧形从山崖中浮了出来,山口顶上拱起了一段十丈多高的脊背,漆黑的庞影像是铸给巨人的拱门,而在更遥远的背后,这样的形状从山崖中浮凸出来,足有十多处。

  湖山确实像一枚环戒,如今一条细虫缠住了它。

  它露出的部分不足十一,在片刻之后,仿佛确认了冢殿的完全安全,它重新缓缓淹没回了山湖之中。

  一切像是没有发生,只有年轻的阵师僵硬地抬着头,在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中,仿佛见到了人生中第一个让他值得为之付出生命的敌人。

  ——

  湖山剑门在瞿烛的眼中变了样子,那些纯净的夜全部变得幽冷危重,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子里,瞿烛日落后从不喜燃烛,但在后来这些天,很多时候不亮着烛火男子几乎无法入睡。

  他总是梦到环山变成了围栏,他们被豢养其中,每隔一段时间,巨大的虫子就把狰狞冰冷的口器探进来,把其中一人嚼碎吞下。

  在他终于把几行愤怒的字写给瞿周辅之后,师父把他叫进了大殿之中。

  瞿周辅又一次安静地坐在那里,但这次他没有低着头,而是用一种伤哀的沉静看着师兄。瞿周辅看过去,那张字条就在老人手中。

  “瞿周辅,师父性命早衰、玄门堵淤,只因每隔十五天,星虫便要食气一次!明天便是白露,你若不信,就对他出掌一试,看他这个八生,接不接得住你这个七生!”

  原来你早就知道。

  瞿烛安静地看着这位师弟,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必试探。”老人轻声道,“你发现的,都是真的。”

  “你叫它锁链,我叫它使命。”老人看着他,在烛火摇曳中,把一切轻声讲述给了这位本不应知晓的弟子,“.就是这样,我们世代守卫着这件仙物,为它消耗些前途和寿命,并不算什么。”

  “到此为止吧,无晦。”老人低眉疲惫道,“你要知道的一切,我都告诉你了。”

  “.”在只有火声的安静中,男子声音微哑,语气简直有些荒谬,“.所以就为了这样一个不知来由的东西,为了一个不知姓名的‘救世主’能来随时取用,我们就把自己千百年来的性命修为喂给虫子?”

  “他是什么几把东西?!——我们湖山剑门!我瞿无晦!”男子声音嘶哑,瞪着面前的两人,几乎把连日来的恐惧愤怒在这一句话中尽数倾泻,“凭什么他妈做别人的看门狗?!”

  在老人愕然惊怒的抬头中,瞿烛哑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这就是湖山剑门的东西.我们湖山剑门,为什么不自己用?!”

  ——

  瞿烛为这句话付出了三十天的禁闭。

  当从幽暗的山洞出来之后,他只是变得更加沉默,那些恐惧似乎已经沉淀下去,男子从来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他继续用各种手段测算着它的动向,在无数次验证之后,那些轨迹终于被落实为了一个画在纸上的年轮。

  这也是裴液屈指可数能看懂的结果之一。

  圆盘最外被划分为二十四个节气,内圈被划分为十二星次,再内则是天地四方,这条青铜巨物以如此从容玄妙的规律在山崖中轮转着,每年游走一周,如此记录了千年来不知多少个日夜。

  他相信这是一座绝无仅有的古阵,一定出于千年前在阵道上留下名字的宗圣。

  他总结着这阵的规律,寻找它的能量来去,“山饮湖泄,人气引星”;梳理它的流转,“冬不枯,夏不盈,湖为心,林为脉。”;他写下它最容易被发现的尾部,因为它总是翘着,“崖中游身,两日见尾;冬至在丁,夏至在癸。”

  等等。

  裴液知道他要做什么,因为在无数个独自的深夜,他都神经质般地轻声喃喃:“只要是阵.就可以被拆解。”

第342章 他人衣(下)

  他真的做到了。

  纵然裴液看不懂那令男子沉浸痴狂的一页页繁复勾画,也看得出他那脏衣乱发瘦骨之下,那双明亮的眼神。

  他的自由其实已被限制,但就在需要瞒着所有人的境地中,男子依然天才般地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一个月的努力之后,他终于彻底复原出了这座上古秘阵。

  他日复一日地对着它勾画计算,一夜夜地苦思,废弃的纸稿燃成一盆盆的灰烬。

  如此又过了三个月,他终于在上面改动了指甲盖大的一点儿。看着这幅最终完成的阵图,男子像一个雕像般站了很久,直到灯盏将要燃尽,才缓缓勾起了嘴角。

  在踏入这件事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完全发自内心的笑。

  裴液从来不懂任何阵道,但当他看见这张图时,忽然也感受到了那种奇异的美。

  没有丝毫的不协调,男子是在一个已经完美的形状中填了一笔,竟然仍旧是同样的完美,裴液不知道这是怎样的才华,也许正如他挥出【云天遮目失羽】时的灵光,总之他知道,男子确实做到了。

  裴液看着他轻快激动地在屋中走了几步,下意识转了几下头——那是想要跟人分享这份喜悦的欲望。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这神态出现在这位骄傲男子身上的次数一定屈指可数。

  但很快他顿住了这寻找的动作,垂了下眼眉,静立片刻,转头开始收敛整理桌上的图稿。

  瞿烛安静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时机,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急躁,他从容地应对着师弟和师父一次次的来访,好像在认清现实之后,已经对此阵彻底绝望,放弃了当初的妄言。

  终于在一個空冷的深夜,风吹起雪,把一切形影和声响都覆盖下去,他一个人攀上了高崖之顶。

  攀着之前凿开的石道,他一步步地深入进去,在这一夜前他已经计算过无数次——在这个时节,星虫的尾部一定会通过这里。

  只有经过它的身躯,才能进入它守护的那片空间。

  果然,来到尽头之后,一面青铜铸成的弧墙阻断了去路。

  瞿烛开始以一种不认识的材料在上面勾勒阵纹——真的没有惊醒它。

  他知道所谓的“活着”只是对其表现的描述,无论多么像一条灵动的活物,它的本质依然是冰冷的金属,是玄气提供给它行动的指向,是星光供给了它行动的力量,这一切只是一个繁复精妙如神的阵法。

  如今他解开了它的程式。

  青铜如水般退缩,墙壁为他通开了大门,瞿烛深深吸了口气,提剑缓步走了进去。

  裴液第一次、终于,见到了这一切源头,最开始的样子。

  自铸成以来,第一次被未得允许的人踏入,如今一切都还不是半枯死后灰白生锈的样子,青铜之壁升起天幕般的高大,不可一世的柱状身躯蜿蜒在壁上和穹顶,正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游动,这些青色的金属上流动着水波般的冷纹,那是流动的星光。

  人走进来,如同凡人步入活着的神国。

  他的进入果然没有惊动这条巨兽,它被阵法设置的程式就是把入侵者拒之门外,如今他是拆解了最底层的阵式而入,因此即便就在它的身下走过,即便它仍在正常运行,依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这正是瞿烛研习阵道至今最无可辩驳的发现——无论多么玄妙的阵式,多精妙的机制,只要是人的设计,就一定有它的死板之处。

  如今,除非这条虫真的是活着,不然它只会继续按阵法执行了,永远不会知道,在这个夜晚,曾有人步入其中。

  瞿烛一步步向上登临,在这条路的尽头,高台之上,一枚雪白的玉形正悬浮在那里。整座大殿,从铸造的趋向到雕刻的图案,乃至那游动的虫躯,都在向这件东西簇拥过去。

  它如今的样子比二十多年后看起来要不可侵犯得多,星光玄气环绕着它,不可一世的巨兽就盘踞在它的背后和穹顶。

  瞿烛整副身躯仿佛都在震撼中变得轻了,没有任何声音,他怔然地一步步走上去,来到了高台之前。

  裴液终于见到了台上这行被抹去的古字。

  “穆天子位,埋星之冢。实沈未落,大梁离位,因取降娄。入殿之人,可以刀剑知虚实,以虚实得降娄,以降娄承位西庭。”

  “.”裴液凝目看着这行字,瞿烛已把目光挪开,落在了这枚玉佩之上。

  这枚法器的特征比古阵要明显得多。

  在裴液杨颜眼中不得其门而入的形状,在男子眼中几乎是明晃晃的邀请,它本身没有掩盖自己的特质——在看到正反两个眼瞳的第一时间,他就看出了它的功用。

  “监察.储器?”他轻声喃喃道。

  “‘面容’?‘玄气’?唔,是‘贯通’。”瞿烛凝目看着它,轻轻以真气试探了一下,深深皱起了眉头。

  裴液感到了他想什么——这样的阻碍,非是玄门境界不能‘贯通’,根本不是脉树境界的力量足以打开的锁。

  但.这样的储器,启开之要点应在于‘识别’上,怎么会在蛮力上设置门槛呢?

  一瞬间,男子目光移到了“以刀剑知虚实”这句话上,嘴角一松,眉眼大大舒展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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