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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313节

第319章 剑殇(上)

  于裴液两人而言,这像是一场忽然撞入视野的噩梦。

  前一刻少年少女还在舒展着腿言笑晏晏,他们真的已到了完全的极限,想着很快回到熟悉的博望、见到明姑娘,当把此行的一切尽数交付,仙人台和天山一定可以把案情向前推进一大步。

  但事情却在猝不及防间失控,周围雾气森寒,残破、死寂、血腥,一瞬间全部撞上五感。

  这里是.博望。裴液想。

  隋大人说仙人楼三重阁中取物之人是吞日会,这是正确的判断,但无鹤检说小摊上取走戏面的也是吞日会就不对了。

  小摊上没有层层铸铁与法阵的隔绝.从他一个四生修者背后悄无声息地取走一张戏面,并不是很难的事情。比如说,【彼岸宝筏】就可以做到。

  裴液不知道欢死楼为什么要把相州的事情捅给他,也许是调走明姑娘的必要牺牲,也许觉得他挖掘不了那么深,也许是有其他的考量和设计。

  总之这件事是欢死楼主动捅出.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做出这样的牺牲,他们一定是要主动做些什么,也一定是有把握做成些什么。

  裴液脊髓乍时的冰寒就由此而来。

  眼前的一切更令他心坠冰窖,这残破的血躯破雾冲来,倾倒的威势几如空中坠龙,撞上的假山墙院一瞬间溃碎。

  玄门。

  甚至不是荆大人李掌门这样的第一阶,裴液横剑挡在少女之前,感受着迫面而来的窒息劲风,几乎感觉自己重回了八月的薪苍山中。

  在祝高阳与三位紫袍鏖斗的那一场,才仿佛有这样的威势。

  无论现在局势如何.他都难以在这样的战斗中起到什么作用。

  心绪沉坠间他先伸手握住了身后少女的手,却只感到一片冰凉的颤抖。

  李缥青同样怔然紧绷地看着面前惨烈的一切,但在几眼之后她就发现自己是认得这座庄园的。

  七蛟东南角的那座,现在这里——少女立刻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一白,猛然四顾。

  然后僵硬在了天上。

  一层薄雾之后,雨幕下是四个惨烈博斗的血影,老人那枯老熟悉的身影顿时映入视野,那半面被染红的血衣将少女心肺狠狠一攥。

  在这样的战局中,他就像飓风中的薄纸,每一刻显得摇摇欲坠。

  李缥青一瞬间理解了这一幕。

  这就是老人所说的那座受他监看的庄园,现在,那欢死楼的人也确实迈入了这个圈套,只是敌人似乎强得离谱。

  但李缥青又完全不理解这一幕。

  ——老人曾亲口笑着和她说过,他就是望望风,不必出手的。

  李缥青没有就那样天真地放下担忧,这毕竟是玄门境界的杀局,可她想的是老人可能会先被发现,会在混乱中被迫接战,会.意外总是会很多。

  正如老人总是笑呵呵的,不想令她担忧,少女也把这份惶恐深深藏起,并不展露给老人。

  但那确实是会令她午夜惊醒的噩梦。

  少女真的不敢去想失去老人后的一切.这已是她唯一的亲人。

  所以现在看见在心绪中那虚弱薄脆的、每出一次门都会令她担忧的身影在这样的飓风中飘荡,少女是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他分明不是被勉强,分明不是被缠上他是完全主动的、倾尽全力的冲锋——明明连她都看了出来,这战局的危险远超他的实力。

  李缥青不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如此突然的一幕,整个人像被定住,脑弦被天空上交错的刀剑完全牵绊,她甚至不敢去想原因,只怕思维一個游移,老人就变成一具不成样子的尸体。

  她看着他置命于外的冲刺,看着他决绝的出剑,当看到黑袍一刀斩向老人脖颈时,少女眼前猛地空白,但当目光再次捕捉到那快速凌冽的交手后,他才见到老人踉跄支剑、立于墙下的身影。

  她几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再也不敢僵硬站着,忘了和少年打任何招呼,李缥青踉跄纵身掠上,猛地往老人那边而去。

  但她只跃出两步,老人已再次惊掠而上。

  说不清是愤怒和恐惧哪个先填满了她的心灵。天空之中,风龙一贯百丈,整片夜空随之舞动,黑袍长刀如同割出另一个世界,在这样的战局之中,薄纸般的老人一无无前地仗剑直插进去,面色冷漠得像是另一个人。

  下一刻鲜血从他身体的全部皮肤下炸开,如同折翼中箭,老人暗红的身躯僵直坠落。

  李缥青来不及看丝毫一眼另一边的情况,眼中只有这道身影,她有些踉跄地全力奔了过去。

  ————

  另一边。

  真正属于“谒阙”的惊啸一剑,这具躯体如今确实已不能自行御使玄气,但它仍是在场所有人中,输出玄气的最好通道。

  于是“云锁朱楼”把一切都交给了他。

  向鸣镐亦果断地燃尽了自己的一切。

  “原赐不肖之躯而别离兮,放游志乎云中。”

  不需任何言语,刚刚突兀相杀的两方如今默契无间!

  戏主终于没有再料到这一回了,今晚这场战局中他要考虑的事情已经太多,向鸣镐以半残之躯卷雾而来,戏主霍然回刀,眸光一下从安藏身上挪了过去。

  谒阙修者的出手与刚刚两位宗师立时显出云泥之别,戏主根本来不及腾出任何空隙,浩荡剑风已逼面而至。

  戏主横刀暴退,但一触之下架势就瞬间溃散,炸乱的玄气在四周失控,戏主抬手结印,宛如一盘散沙倒入模具,一瞬之间凝玄成阵。

  下一刻这阵式再度破碎,黑袍挥手一抖,一张黑幕猛然张开在身前,这法器不知以何炼成,总之一瞬间身前空间如被冻结。但它仍然只坚持了一瞬,下一刻雨夜宛如裂帛般被破开,向鸣镐残躯、带血、仗剑,从其后纵身而出,剑气一往无前。

  黑袍戏面都显出绷紧的肃然,他至此才求得半道出刀的间隙。

  刀光拉如弧月,在还未成型时就被向鸣镐一剑撞入,黑袍勉强接住了半剑,剩下半剑在他身上尽数倾泻,雨夜中炸开一朵凄艳的血花。

  由来谒阙伤谒阙,自入场以来,这是黑袍第一次受到真正的重伤。

  机会在这一瞬间骤然出现。

  如同血伤吸蝇,这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黑袍架势的溃散。

  绝不会浪费机会,牵丝【玉虎】之后的无洞最先惊掠而下,一道霆剑直贯黑袍心脏。

  向鸣镐于此时彻底耗光了全部的气力,松剑无力坠落,在他坠落的身影之后,安藏也纵身仗剑而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黑袍身上的血花刚刚炸开,身躯正是最失控的一刻,无洞剑尖已然逼上,黑袍尽力倾身,避过了这一剑。

  也几乎耗尽了这一瞬全部的力量。

  无洞仍是在为安藏垫剑。

  下一刻,冰冷的长剑骤然穿透了黑袍左肩。

  戏主伤虎般猛然回头,这副戏面上第一次沾上了自己的血,显得更加诡恶,安藏就在他身前三尺。

  驾风而来的白衣男子神情肃重,毫不退避地逼视着面前之人。在开场至今,他已经直接间接地给他带来了许多次伤害。

  这一瞬间只有他们两人,安藏收臂抽剑,但戏主先一步反手扼住了剑刃,于是安藏猛然奋臂拧剑。

  雪啸般的剑气乍然在其体内生成,足以切下其人小半边身体。

  但下一刻这道暴乱就被黑袍牢牢扼在了剑中,两人同时身躯一震,吃下了这道反伤。

  但这炸开的玄气却再次被戏主所利用。

  除了画空成阵这样的技巧外,很少有手段能如此迅速地整合完全崩散的玄气,戏主扼剑之手一转,玄气沿剑身流淌而上,在安藏手与剑柄之间落下了一道玄气锁。

  而后戏主扼剑往自己体内猛然一刺,安藏身体不受控制地被牵引向前,和彩绘鲜血几乎逼面,黑袍一拳起如沧海之浪,毫不留情地轰在了安藏架起的小臂上。

  骨碎血飞。

  但在这惨烈之中,安藏牙关却咬得有如铁铸,面容之上并不见被控住身体的慌乱。

  因为逼近本也是他心中所想,剑上的博弈亦不是他重心所在。

  即便在这样看似无限真实的机会里,他依然只把目光下偏,放到了那枚珠袋之上。

  一枚小指长的金耀剑形从他指尖勾出。

  天山法器,【钓蛟金簪】。

  与脉树之境的【风雪令】相似功用的杀伤法器,几乎是底牌中的底牌,非在如此机会之中,安藏绝不将它轻抛。

  没有任何看得见威势,正如裹在饵中无声游入长蛟咽喉,而后惊湖波浪中将其整个勾起。

  当戏主意识到玄气的波动时,簪尖已经点到了珠袋之上。在这种距离、这种状态之下,他倾力一拳正锤在安藏小臂之上,确实也来不及做什么了。

  但这样一拳逼在身前,安藏目光忽然凝住。

  这只手中虚扣的东西,第一次在他眼前露出了一角。

  球形,一条鲜明的分界,半面黑铁,半面珀磨.这是——夺魂珠!

  安藏几乎是心肺整个攥死,如果夺魂珠在这里,那他腰间挂着的又是什么?!

  金簪已经点上了珠袋。

  安藏猛地凝目看去,却没有任何破损发生。

  无形的波澜荡了起来,【钓蛟金簪】尖锐的杀力被无声湮没这枚袋子,是一件法器!

  而且是件极为珍贵的法器,【钓蛟金簪】这样专为玄门设计的杀机,在全力催动之下甚至可以穿透东海剑炉丙下之剑,却在这珠袋面前顿止。

  而在安藏心中惊愕不及消退的时候,另一种陌生的感觉先传遍了他的周身,令他在这样的境地下,竟然一时怔然。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低下头,在他的腰间,天山弟子身份的象征——“云鎏衔玉”之坠,其上那枚透白的玉石里,正在缓缓映照出一个简洁的符号。

  两条同样长短的横并在一起,上面那一条从中断开。

  无法形容的东西死死攥紧了安藏的心肺,他张着嘴,只觉恍如梦中,一时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太过古老的传说了。

  云鎏之金唯产于天山山脉,天下也唯有天山以云鎏铸造门符。弟子拿到自己的门符之后,将往群玉山上拾一枚玉石,云鎏与各类玉材相性极好,将玉石嵌于符坠孔中,三年之后,玉金相融。

  这是天山独一的“点玉”,已经历传数千年。

  在那些飘渺的神话中,群玉山上居住着西海主人,天山就是他的仙庭,上面的神侍从仙国走入人间时,都以天柱之云为裳,以群玉之玉为佩。

  在无数古老的典籍中,天山都把这作为自己的源流,至今也依然以佩玉为最深的身份认同。

  在他刚刚入门时,师门长辈们就点着他的头笑着说,出门在外要把坠子带好,说不定就靠它和西极的仙主相认了。后来他自己成了长辈,谈及云瑬坠时,也常和后辈们开这样的玩笑。

  很难说这些传说在天山弟子心中的位置,它是似真似幻、触之不及的云雾,没人真敢把它当真,但在内心深处,它又是一枚明亮神秘的玉钩,每次触到它,又常常会驰想天外,一呆就是半个时辰。

  后来安藏独当一面,确实知道了天山在数百年如一日着追寻着那些缥缈,他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但.这是一条太长的、根本看不见终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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