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452节
“檀郎,我今日去庙里给你上香祈福了下。”
甄淑媛手中端著一碗药汤进门,边走边道,后面跟著叶薇睐与半细。
书桌前,欧阳戎暂放下笔,闭目揉了揉眉心,然后睁开,瞧了眼。
后方的白毛少女,纤细小身板吃力抱著一盘热水,新罗婢则是捧著一团褐色叶片的草木,跟进来。
欧阳戎侧身而坐,任由叶薇睐、半细二女给他褪靴。
用浸泡艾草的热水洗脚。
甄淑媛将一碗黑乎乎的、冒著热雾的药汤放在桌上,柔道:
“檀郎,该喝药了。”
欧阳戎顿时一脸警惕:“这是什么?该不会是泡了符水或香炉灰吧。”
“是绾绾亲自煮的药,说是她们谢氏私藏的驱寒神方,檀郎尝下。”
“不尝。”欧阳戎坚决摇头:“本来没什么病的,被你们一瞎阵,说不定真得病了。”
甄淑媛脸色为难:“绾绾抽空跑来送药,忙前忙后的,会不会辜负好意。”
欧阳戎出谋划策:“不和她说就行了。”
“大师兄,什么不和我说?”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院门打开的声响,伴随而来的,是谢令姜婉如清扬的嗓音,语气好奇。
“绾绾来了?”
甄淑媛惊喜回头,欧阳戎脸色微变。
甄淑媛上前迎接谢令姜进屋,把她牵了进来;。
“不是什么大事,你送来的那碗药,檀郎说……”
甄淑媛转头欲语,话语忽然噎住。
只见爱侄儿欧阳戎面前的那只药碗,此刻空荡荡的,比某人的脸还干净。
旁边的叶薇睐与半细正小脸错愕的看著欧阳戎发呆。
“额……”
谢令姜好奇:“甄姨,檀郎说什么啊?”
甄淑媛:“说……”
欧阳戎抹了把嘴,一本正经的点头:“说味道不错。”
谢令姜喜眉笑眼,俏脸神色有点不好意思:
“不觉得苦就行,第一次熬,卖相可能不太好,不过我放了两块饴糖,小时候我喝此药怕苦,阿父就取块饴糖给我含著……”
甄淑媛数女发现,檀郎出奇的听话起来。
陪小师妹聊了会儿,眼见夜深,小师妹、婶娘相续离开。
书房只剩下欧阳戎与叶薇睐。
欧阳戎松了一口气。
终于走了。
他取出公文,继续埋头处理白日没处理完的事务,让叶薇睐先去睡觉。
最近的精力大部分放在了东林大佛的建造上,案牍堆积了很多江州民生的事务,对了,还有明日州学释奠的祝词,他得连夜准备好……
所以,这些日子,欧阳戎并不是故意无视越子昂等士子们。
而是他确实忙的抽不出身,去和他们费口舌……
不知不觉,欧阳戎熬到接近拂晓,外面天色蒙蒙亮。
期间,夜起的叶薇睐数次劝他睡觉,都被其敷衍过去。
欧阳戎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并没有察觉到院子里,正有一道红衣倩影端著一碗黑乎乎的热雾药汤,寒著俏脸缓缓走近书房窗前,微眯的眼眸闪耀危险的光芒盯著他。
随即……
有道是,美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更天!
一番折腾,书房大门敞开,谢令姜板脸抢走桌上灯盏,大步走了出去,
失去灯盏的昏暗门内,那张书桌前,刚从被窝里迷糊爬出来、仅穿碧绿小肚兜的白毛丫头犯错似的低埋脑袋,揪著手指,罚站原地。
欧阳戎神色有点心虚,仰头迅速饮光碗中苦口良药,摸了摸小脸自责的叶薇睐,他默默追出门去。
不知道是不熟悉宅邸中的路,还是什么原因。
谢令姜并没有走出多远,轻易就让某人追了上去。
欧阳戎没提刚刚的事情,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
“绾绾忘加饴糖了吧,怎么有点苦。”
“加了呀……”
谢令姜立马蹙眉回头,表情欲言又止,看了看欧阳戎人畜无害的表情,她忽哼一声,
不想去回答睁眼说瞎话的某人。
欧阳戎眨巴眼睛,上前牵住佳人的玉手,朝正前方那一条背景是拂晓暮光的小路走去。
初春早晨的风,迎面吹拂,人有些醒神。
欧阳戎转头,朝微微鼓嘴像是赌气的谢令姜说:
“等忙完这段日子好不好,以后绝对不熬夜了。”
谢令姜面无表情:“大师兄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这次一定。”
“哼。”她别过脸。
旋即,二人默默走了一会儿。
欧阳戎感受到小师妹握他的素手紧了一些。
欧阳戎也捏了捏她。
谢令姜忽然认真点头:“他们都在胡说八道。”
“啊,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欧阳戎有些摸不著头脑,
谢令姜转脸,看著他:
“那些吃饱了没事做的士子们,说伱此前没有上书奏折,或者上书讨好、支持,在贪生怕死。”
她牙关咬紧:“都在胡说八道,大师兄不要搭理他们。”
欧阳戎失笑:“师妹怎么还在意这个。”
“大师兄难道不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生气难道就能什么事也不做了吗?”
谢令姜唇抿成红线,感受著他手掌的温度,走了一会儿,轻声道:
“一直没问,大师兄的奏折写了什么,和我之前想的一样吗?”
“你想的是什么样?”
“就像当初在京城谏告长乐公主。”
欧阳戎摇头:“解决不了问题。”
“所以这次?”
“心平气和的与女皇陛下算了一笔帐,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的建造大致需要花费多少,大周与造像四洲,每年的赋税收入又是多少。再拿江州的每年财政举了个例……”
谢令姜怔怔听著。
拂晓前的天色,像青黛色的暗沉幕布搭就的背景,
她依稀看见大师兄转过头来,病怏怏的脸庞,消瘦又平静,似是述说著一件简单如常的事情:
“相比于堅决反对天枢与佛像,与完全讨好谄媚女帝、支持建造二者,
“我选择了折中。
“在那封奏折里建议,宽限建造大周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的期限,给各州募集充裕的时间,
“还有二者的规格,也放宽限制,例如大佛不一定要建造平地立身的佛像,三十丈未免也太高了些……”
谢令姜不知为何,心情格外的平静,默默倾听完面前这位病怏怏江州长史的平静陈述。
“另外,我代表江州大堂推拒了陛下的两万贯脂粉钱,分给相对最穷的桂州,还挺拍马屁的建议,四座大佛的佛首都按照陛下的尊容雕刻。”
谢令姜微微睁大眼。
说著说著,欧阳戎自己都失笑了,转脸笑问:
“是不是不太符合,绾绾心里,我的形象?”
谢令姜沉吟:“也不是,只是有点意外,大师兄如此……冷静。”
“是伪君子才对。”
欧阳戎自嘲一笑,伸手指了指北方天际:
“陛下未尝不知道,建造颂德天枢与四方佛像会空耗国力、阻力重重,可是对帝王而言,体面有时候比对错更重要。
“在绝对的顺从与坚硬的反对,两者中间,若是能有既可体面、又能务实的声音,她更可能去折中采纳,不过,也要看下面臣子们递梯子递的漂不漂亮了。”
谢令姜轻叹一声:“难怪大师兄退而求其次。这……其实是对的。”
欧阳戎接过谢令姜另一只手上的灯盏,在沾满拂晓露水的园林小路上,他漆眸倒映著一粒难灭的烛火:
“但是这并不代表季大人、李刺史、魏御史他们是错的,某种意义上,他们骨鲠强硬地撞得头破血流,反而是帮了折中的我。
“虽然现在看,我那封奏折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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