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340节
雪中烛忽然伸手,按下了赵清秀安静削桃皮的手背,她平静说:
“七师妹,这一次帮忙,我不吃桃,也不与你提任何额外条件。
“你,知道为什么吗?”
“啊啊。”赵清秀动作停住,呆呆点头,又摇头。
“因为我们是师姐妹,我们……是家人。”
一向刚烈暴躁的云梦混血大女君,如牛奶般细腻洁白的脸庞,此刻神色出奇的安详平静:
“七师妹,我只希望此事过后,你能想明白你的责任,你作为云梦剑泽女君殿一员的责任,甚至是……当代越处子的责任。
“你是他的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赵清秀小脸愣愣。
雪中烛轻声讲来:“其实,师尊临终之前,曾私下与我讲过,她说,殿内的每一位越女,包括我,都能有一次任性的机会。
“虽然我并不会任性。
“但师尊的咛嘱却记得,这也是这些日子以来,我容忍七师妹你一直陪他救他的原因。
“只是师尊可能怎么也没想到,你也会如此的任性,或者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七师妹,其实,我也挺松一口气的,至少你的这一次任性,并不严重,龟甲天牛没了,可以再寻,而且师姐尚能守在你身边,而不是像……”
她神色顿了顿,继续平静说:
“当初,你三师姐任性了,于是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你四师姐也任性了一回,到至今都还未归。”
雪中烛的蓝眸看著哑女有些迷茫的眼睛:
“七师妹,那座高悬的孤殿内,仅剩下我们五人了。
“我与殿内其他师姐们,真的不希望,会再少了你。”
床榻前寂静,只有短发被梳理整齐干净的闭目青年平静的呼吸声,赵清秀微微歪头,袖下九指攥紧桃身。
攥了又松,松了又攥,一下又一下来回。
雪中烛突然朝她伸出右手,摊开一张修长纤掌:
“笨丫头,这次之后,就只有师姐们才是你的亲人了。”
她难得扬了一下唇角,轻快道:“走,一起接你二师姐去,我来这儿前,已经通知她取半只龟甲天牛来了。”
赵清秀颊腮,有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她蓦然转头,望向向病榻上宁静的檀郎,少倾,泪目闭合,缓缓抬起了缺指小手。
二女牵手。
在两位云梦女君携手出门之前,某个高挑金发的大女君转头,语气严厉警告:“姓孙的,你给七师妹提的要求,别太过分。”
“贫道做得过分吗。”
孙老怪一声叹气,看向旁边病榻上的青年,呢喃自语:
“对痴情人,这世间明明有很多人做的更过分啊……”
可惜此言,屋内无人清醒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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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青梅比天降快一步!
黄昏。
晚霞火红一片。
月儿隐上西天。
东林寺,三慧院。
赵清秀轻轻推开院门,走进静悄悄的院子。
孙老怪自病房走出,打著哈欠,满头白发颇为凌乱。
“丫头,怎么才来,饭呢?饿死贫道了,有没有肉?来酒,来酒!得管饱管够,才不枉贫道忙活一天,帮这小子消化龟甲天牛。”
“嗯啊。”赵清秀乖巧捧著一只食盒递去。
院内,孙老怪喜色接盒,挑开条缝,嗅了口酒香饭香,满意走开,让出了身后的屋子。
赵清秀伸手张嘴,欲言又止。
孙老怪挥手,不耐烦驱赶:
“去去去,等他醒,饭菜都凉了,药效太猛,还得消化一阵,到时候丢两个馍馍在床边,给他半夜起来啃就行了。
“嘶,哑丫头,你这手艺真是香啊,就是辣了点,贫道算是有经验了,你们这家乡菜,微辣都不能点,这两字比江湖道士还会骗。”
“咦,不对。”注意力全在食盒上的孙老怪反应过来,回头嘀咕:
“你给他带饭干嘛,就不怕被他尝出味来,猜到是伱?到时候你怎么走?
“不行不行,这些菜贫道得全吃了,不能留他。”
鹤氅裘老道怀抱佳肴美酒,正气凛然。
清秀哑女低头,缩在吴裙中的小手,习惯性的捏住袖口。
站在院内黄昏夕阳里,她指尖撩了下耳边垂落的青丝。
“你想亲眼看一下他醒的模样?你是不相信贫道的医术还是干嘛。”
孙老怪撇嘴:
“不行,哪怕再装厨娘都不行,他可是在地宫瞧过咱们俩样子的,肯定有疑心。”
他怪声模仿:“一个悲田济养院没人要的小哑巴,怎么能做一手我的家乡菜,奇怪,真奇怪,莫不是我家哑巴娘子?”
瞥见院中央的哑女突然蹲下抱膝,小身板抖了起来。
孙老怪立马住口,朝身后病房摆摆手:
“行了,你进去吧。”
落日下,鹤氅裘老道士一手抱食盒,一手提起酒壶,仰头张嘴,接住酒水细流。
他“啧啧啧”砸吧嘴巴,独自走远,消失院门口。
有一声老道士的嗓音幽幽传进院里,意味深长:
“哑丫头,趁著天还没黑,好好看一眼他吧。
“嗯,最后一眼。”
毒舌碎嘴的孙老头离开,三慧院内再次恢复宁静。
抱膝哑女默默站起身。
走去井口,打起一桶冷水,低头用力搓洗了下沾菜油的手。
擦拭的很干净。
“吱呀”,推门声响起在黄昏斜阳的屋内。
赵清秀脚踩一抹醉醺夕阳,停步在一位短发俊朗青年的病榻间。
回望一眼屋内。
空荡荡的。
床榻前,二人,一躺一坐。
哑女嘴里轻轻“啊”了声,指肚缓缓抚摸欧阳戎削瘦坚毅的脸庞。
动作轻柔,像是害怕吵醒他深沉的清梦。
又只剩下她与檀郎了。
赵清秀倏忽记起。
第一次见到檀郎时,他们也是这样相遇:
宁静黄昏,空荡荡的屋子,满是药味的病榻,
还有昏迷不醒的他……
那时候,她家是村子里最贫困的几户之一,长辈嘴里唯一的阔亲戚,就是嫁入欧阳氏的堂姑。
欧阳氏是村镇上的大户家族,族人不少,每一代都有考取功名的读书人。
堂姑其实在欧阳氏过的也不太好,年轻守寡,照顾独子,檀郎又体弱多病。
但欧阳氏作为寒门,书耕传家,族里有划定的良田,产出专供檀郎等子弟读书,对族中寡妇也有接济。
堂姑一家的日子,依旧过的比她家好很多很多,且体面。
赵清秀自记事起,就知道了自己是阿父阿母嘴里的赔钱货,后又高烧,睁开眼后,张口只能傻傻的“啊啊啊”,成了邻里孩童们嘲笑戏弄的哑巴女娃。
赵清秀至今都还记得,那间小小的简陋草屋里,常年沉默压抑的气氛,一家三口寂静吃饭、响起‘吱吱呀呀’声的餐桌。
记得阿父木讷坐在门槛上、闷头抽著旱烟斗的背影。
记得阿父阿母每一次看向她时,总是愁眉不展、藏有心事的目光。
还记得他们偶尔的争吵、砸在地上的瓦罐木架等等等等。
纵使她怎么努力的埋头刺绣女红,补贴家用,小脸希冀、抬头看去,依旧不见阿父阿母展颜。
直至那一天,赵清秀此生难忘的那一天。
阿父布满干巴巴皱纹的瘪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颜,揉了揉她歪鬓的小脑袋。
那一天她织的布没有拿去换米,而是被阿母裁剪成了一件新衣裳。
哑女换下破布,穿上新衣,被送去一座高墙大院里。
屋外,是满脸讨好的阿父阿母与皱眉勉强的赵堂姑的聊天声。
被忘在外屋的她,也与今日一样,孤身一人,走进了弥漫药香的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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