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14节
陈郡谢氏是偏向儒学、玄学世家,谢旬便是以儒术显,曾官至国子祭酒,是士林盛誉的“硕儒”,只是后来卫昭称帝,改乾为周,谢旬辞官而去,不任周官,回了白鹿洞书院教书,听说卫氏子弟曾亲自登门封官许愿,却都被婉拒。
不过谢旬却并不阻碍弟子们入朝为官,当初欧阳戎初入长安,顺风顺水,就是因为他是谢旬弟子,这一层保护伞,甚至欧阳戎怀疑女帝给其赐官,也有千金买马骨之意。
另外欧阳戎隐隐知道些,这位恩师其实并没有勘破红尘、安心归隐,他书房那枚牌匾上书“饮冰”二字,看来依旧是血热难消。
至于离氏与卫氏之争站在哪边,自然是一目了然。
可是欧阳戎之前死谏,却是狠狠得罪了隶属保离派的长乐公主,后来好像也是恩师谢旬的私下人情,托洛阳贵人保住了他这“高徒”的命,只是外派到这水患严重的龙城县而已。
所以眼下,他如何不“怕”恩师问责?
“老师过来,为何没有写信通知声。”
“你叔母没和你说?”
“没……嗯,可能提过吧,我那会儿还卧床养病,脑子经常晕晕的,听岔了。”
“你伤势可还有碍。”
“没事了。”
“好。
“好了就立马下山履职,不可耽误。”
“是。”
师徒之间沉默了会儿,不过这也是记忆中的相处方式。
谢旬属于那种平时挺好说话,可一涉及正事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声色震厉的学者,而欧阳戎以前的性子也敏行讷言。
师徒之间即使是表达关心,也是像刚刚那样的一问一答,言简意赅,说没事了那就是没事了,不再管之前伤有多重,已经过去了,只看眼前事。不像甄氏那样的妇人之怜。
谢旬沉默了会儿。
“你师母生前信佛,我为她在东林寺立了一座石雕佛塔,每年梅雨季的这个时候,都会过来替她拜一拜,今年也不例外,带了婠婠一起过来。
“本来是不准备通知你的,你是刚刚上任龙城,肯定事忙。
“可是在江洲水陆换乘的时候,遇到了你的叔母,以前她们去书院看望过你时,咱们倒是认识,她急著赶水路,匆匆经过,不过却告知了老夫你溺水受伤的事……所以今日还是带婠婠来了,希望没耽误你正事。不过我明日就走,倒也无碍。”
欧阳戎默然。
先生与学生二人,一时无言,一起坐在石凳上,头上是浅灰的云层,身后竹林被山风偶尔猛摇,一时间他们耳边全是竹叶的沙沙喧闹,可怎么也震不散二人间的沉默。
直到,竹林歇了,乌云顿了,欧阳戎转头:“老师,洛阳的事……”
“主持应该忙完了,咱们走吧,到后山塔林再等他。”谢旬抖了抖袍摆,像是没听见,笑著起身,去招呼谢令姜与甄氏。
欧阳戎看著老师背影,把话吞了回去。
一行人前往塔林,路上恰好碰到又在驻足给女施主解签释梦的善导大师,稍等了片刻,大师事了,带著众人一起赶到了后山谢旬捐赠建造的石雕佛塔处。
此塔九层高,四面绕青竹。
礼拜时,谢旬仰头看了会儿尖顶的塔,欧阳戎陪在身后。
“以前总笑她迷信。后来才知道,人有时候确实需要立那么一座‘塔’,这塔中可以寄放任何东西,这样哪怕远隔千山万水,但知道那儿有它,便也心安。”
“老师节哀。”
来到这佛塔旁,谢旬似乎话多了起来,欧阳戎选择做个安静的听众。
烟雾缭绕在塔脚下,
在某次佛礼的间隙,袅袅青烟里,谢旬突然转头对他道:“其实,你做的没有错……良翰,能有你这样的弟子,老师很高兴。”
欧阳戎哑然。
……
礼毕,众人陆续掉头离开石林,谢旬一行人会在寺里住一晚,明日吃了早斋便走。
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甄氏和谢旬一起走在了最前面聊天,把欧阳戎与谢令姜丢在后面。
师兄妹二人并肩而行,不过胳膊间距离倒是有点远。
但欧阳戎却是觉得倒也正常,因为也不知道是小师妹害羞悄悄束胸裹压的过扁,还是胳膊太纤细,万一走路靠太近碰到了,他真不知道是先碰到胸呢还是先碰到胳膊……
“良翰兄刚刚为何撒谎?”
“没大没小,要喊师兄。”
谢令姜烟眉微蹙,目视前方,“不喊,本也没差个几岁,咱们平等论道,以兄台相称更好。”
欧阳戎发现,小师妹有些习惯性的小撅嘴,这放在女子身上本有些可爱的动作,却因为她一本正经盯著前方的严肃表情,而显得……更可爱了。
“良翰兄以为小谎便无关大碍吗。”
“不知道。不过师妹说的都对。”
“良翰兄因为我小,便迁就我?”
“不是。”
“那是为何?”
“因为师妹最大。”
“不是一个意思?”
“不是一个意思。”
“就一个意思!”
“那就一个意思吧。”
“……”
谢令姜突然觉得师兄被误踹一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谢兄弟们支持,小戎没法回报,只能努力每天更新,开局可能稍微有些慢,但给小戎一些笔墨,定给兄弟们写几个稍有趣的角色~
第15章 莫名扣除的功德
“看吧,奴家就说他们俩会很谈得来的。”
甄氏瞧著后方那对“你一言我一语似相谈甚欢”的俊男靓女,她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朝同样回望的谢旬笑说。
“婠婠的性子,就是有些太严肃古板了。”谢旬叹气道。若这放在男儿身上本不是差事。
“古板严肃?这个奴家熟啊,檀郎不就是这样吗,谢先生,奴家和你说,从小到大,没少因为他这性子揍……谆谆教诲他,可把奴家累的……”
甄氏开始与谢旬交流起了“育儿经验”,后者倒是一愣,他一个每日思虑的都是国事、族事、书院事的大儒,没想到有一天会与妇人聊起这种家长里短,不过倒也新奇。
谢旬哂笑。
甄氏又开始徐徐展开她的燕国地图了。
“难怪令媛说有一愿是见我家檀郎,二人的性格确实相近,都是了不得的正人君子,这可不就惺惺相惜吗,私下在一起肯定会很有话题,相信很快就能成为亲密挚友的。”
某叔母倒是忘了,前几日她还恨铁不成钢痛骂侄儿正人君子迂腐没用。
“应该吧。不过不止婠婠以前颇为仰慕良翰,书院里不少后进的师弟们都想见良翰一见,这才是大师兄该做的榜样。”谢旬颔首。
书院师弟们的仰慕?这有屁用啊,哪里比得上这个谢氏贵女师妹好感的万亿分之一。甄氏面上微笑点头,心里十分嫌弃。
她想了想,不动声色道:“奴家虽是妇人,却早就仰慕江左谢氏的风流,而且听说……江左士族尚人物?”
谢旬摆摆手,“外人谬赞而已,不敢当。”
甄氏追问:“先生觉得,我家檀郎是人物否?”
“良翰当然是在书院中算的上数的年轻才俊。”
“那就好那就好。”
似是有些奇怪徒儿的叔母为何跟他谈这个,他想了想,“夫人勿要妄自菲薄。良翰年方二十,便已是一县长官,确实是人中龙凤了,不少比他大的进士同门,还在洛阳踌躇不前,花天酒地。”
但臭鱼烂虾都娶妻生子了,人中龙凤还在打光棍……妇人对此早就不满意了。于是也不再试探,直接开口:
“不瞒先生说,奴家瞧见令媛,是真满眼的喜欢,知书达理,又像从天仙画中走下似的人儿……也不知…婠婠可有婚约在身?”
图穷匕见。
谢旬眉轻轻抬起些,转头看了眼甄氏,没有马上说话,似是思索了片刻,才徐徐道:
“暂时没。以前,她阿娘那边有过崔家子弟想提婚,不过她阿娘替她拒了,后来忙著学业……”他顿了顿,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点头道:
“今日就先不叨扰夫人了,赶路也有些乏了,我与婠婠先回去休息,明早夫人有时间否,与良翰一起过来,咱们去吃顿东林寺的早斋,到时候……再聊。”
甄氏也不急,笑说:“当然有时间,檀郎不知道多想和谢先生与小师妹多待会儿呢,他在这龙城县又没个良师益友,平常也一人孤独,什么事也不和奴家说,谢先生与婠婠来了真是救急……
“没事,先生回去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再聊。”
谢旬笑了笑。
……
“婶娘,你在笑什么?”
“我笑了吗?”
“还说没笑,脸都笑开花了。”
“是不是找打,婶娘笑伱现在都管。”
“只是觉得准没好事。”
“?”
欧阳戎与甄氏将谢氏父女送回了东林寺西侧一间雅致居士院,谢氏是世家大族,在东林寺有专属的院落,一年四季都预留空著。
回去三慧院的路上,欧阳戎瞧见甄氏不时呵呵笑一下,有点无语。
“婶娘,你刚刚和老师在前面说什么?”
“大人的事少打听。你和婠婠在后面聊什么呢?”
“婠婠?你个外人叫人家小名干嘛,套什么近乎。还有,晚辈的事你也少打听。”
“哎,我说你这小子,讨打……”
欧阳戎抄著手,腰一扭,躲了下拍打。
过了会儿,他转头,面色有些狐疑道:“你该不会和老师提了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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