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汉大司马 第385节
“诺!”
霍峻换了套干净的外袍,穿上布靴,乘马前往关羽府上。
阴雨连绵,阡陌街道多被洪水所淹,今洪水虽退,但霍峻一路上依旧可见洪水遗留的痕迹。且如步练师所言,诸葛亮早有安排人手救济,沿途多是维护秩序的士卒及负责赈济灾民的官吏。
不一会,霍峻领着左右从骑至关府,让人通言拜见关羽。
之前,霍峻与关羽皆作为都督大将,自刘备称王之后,二人便不曾见过。直到关羽因病归京休养,霍峻念及关羽病情,与同僚一起上门拜访过一次。
今上门拜见关羽,属于霍峻私下二次拜访关羽。
有上次的拜访,关府侍从得知霍峻身份,当下急忙通知关平。在关平的引路下,霍峻得以见到卧榻休息的关羽。
相较上次相见,霍峻却发现今下的关羽已无往昔魁梧之身形,取而代之的是削瘦的身躯。黑白参差的髯须,也已变成斑白。且脸上还因从马背上摔下,从而留下的擦伤痕迹。
霍峻入了屋,朝着下榻的关羽行礼,拱手说道:“峻闻将军身体不爽,今特来看望将军。”
“仲邈!”
“咳咳!”
见到前来拜会的霍峻,关羽为了保持仪态,尽量从榻上起身,期间不断在咳嗽。关平上前为关羽轻捶背部,方才让关羽舒缓气息,舒服许多。
“将军若身体不便,可卧榻休息,不必起身。”霍峻说道。
“不必!”
关羽从榻上坐起,披上外袍,在关平的搀扶下,来到外堂坐下。
关平为霍峻端上茶水,说道:“霍督,家父身体不爽,起动不便。今若照顾不周,还望见谅海涵。”
霍峻伸手接过茶盏,关切问道:“数日未见,将军病情怎愈发严重?”
关平想说什么,则被关羽伸手阻止。
“无事!”
关羽尽量端坐身姿,说道:“羽病情久治不愈,当有劳仲邈挂念!”
“将军是为国之大将,宜当多保身体。”
霍峻让侍从奉上人参,说道:“辽东人参,滋补血气之物,是为峻心意。将军若不嫌弃,可煮为药汤服用。”
说着,便让侍从交给关平。
关羽看了眼须长体黄的人参,拱手谢道:“多谢仲邈赠礼。”
“区区小礼,不成敬意!”霍峻说道。
关羽喝着茶水,咳嗽几下,说道:“羽近日来所读兵书不少,纵观兵学大家战功赫赫,古来战国用兵之强莫过白起、李牧、王翦、廉颇、吴起等寥寥数人。助高祖平灭天下,独推韩信、彭越、英布三将。”
“而仲邈畅晓兵学,著书立说,是为天下之名将。羽心存有一问,不知仲邈能为羽解否?”
“关将军请言!”
关羽微捋着髯须,说道:“先秦战国诸多名将中,论战功之显赫,羽以为武安君白起是为魁首;高皇帝扫平天下,建汉家之基业,三将之中独推韩信功高名盛。然不知仲邈以为白、韩二人孰强?”
闻言,霍峻露出深思之色,问道:“云长以为白、韩孰强?”
关羽笑了几下,说道:“韩信用兵飘逸,声东击西,助高祖还三秦。奇渡大河,速下安邑,灭魏破代;背水一战,破井陉,灭赵降燕;潍水淹敌,斩龙且,兵下齐国。与高祖合兵,兵围项羽,四面楚歌,覆楚兴汉。”
“料观白起虽有伊阙破联军,水淹鄢郢,长平破赵。然观一生之功,下城七十余座,虽有不世之功,却难及韩信。”
霍峻放下茶盏,笑道:“韩信之所以下河北诸国,多因高祖与项羽角力于荥阳。无高祖牵制重兵,韩信何以无后顾之忧,连灭河北诸国乎?”
“白起,从军戎伍,伊阙一战,以半数之师,覆败韩、魏联军;鄢郢之战,将数万之兵,深入楚境,水淹鄢城,兵破西陵,饮马长江;华阳之役,白起长驱精兵破赵、魏。长平是役,将覆赵国。故观白起用兵奇正皆备,论将兵之秀,不亚韩信。”
“韩信将偏军,能灭河北诸国,助高祖建汉三代之基业,功高而名盛。白起率大军,长驱直入,弱楚,破三晋,助秦定鼎华夏。此二者各有所长,历代兵家无出二人之右,皆为时势之英豪。”
“然欲深究白、韩孰强,峻以为当推武安君尔!”
关羽露出沉思之色,问道:“何以分之?”
霍峻摸着小胡子,说道:“韩信才华显著,将兵飘俊,纵白起亦难及。然所历战事之多,所破敌军之众,当首推白起。韩信之所以不及白起,非兵略不足,而是为人心之所限。”
“韩信下齐,反害郦食其;拥地观战,欲为假齐王。贪功而害大臣,握兵而不援主。武者,止戈也。故论武功言,是韩信不如白起之所在。”
郦食其可非小角色,其与弟弟郦商属于是刘邦真正的天使投资人。在刘邦那堆谋士中,郦食其以谋士兼外交部长,乃是少有能与张良抗衡的存在。
韩信为了齐地功绩,害死郦食其;又为假齐王,握兵不救。在霍峻眼中这可不是加分项,而是减分项。白起纵政治出色,但所思所得都从国家角度考虑。
关羽若有所思,咳嗽几下,说道:“仲邈所言虽非功绩之中,但所言却又在人臣之中。韩不如白,羽以为然也!”
说着,关羽艰难起身向霍峻施礼,说道:“今后兴复汉室,当多赖君也!”
“不敢!”
第487章 迁都实边
大汉,武汉行宫,大朝议。
殿内,刘备身袭冕服,端坐御榻上。霍峻领着各级武官,坐于右侧;诸葛亮手持笏板,与众文臣坐于左席。
刘备环视众人,咳嗽几下,说道:“四月,江水洪涝,京师遭山水侵害,屋倒田淹,百姓流离。幸丞相与卿抚恤得当,方使京师肃然。然京师低洼,易遭水没,唯望诸卿深戒洪涝。”
诸葛亮手持笏板,拱手答道:“启禀陛下,武汉周遭湖泊群绕,境内大小湖泽多达千余片。臣已与汉昌尹发吏兵筑堤修围,引水灌江,以阻洪水大滥。且臣已发徭役救济孤苦,修屋建房,晾晒稻麦,以来恢复生产。”
武汉虽位于水路要冲,舟舸穿梭,交通便捷。南方钱粮可轻松汇于武汉,令发可号吴楚兵民。但武汉却有严重弊端,则是地势低洼,周围湖泊湿地太多,非常容易遭洪水淹没。
自刘备迁治所到武汉,武汉几乎每年都有发生洪水四溢淹没农田的故事。
起初,诸葛亮、潘浚等中枢官吏,为了解决洪水淹城的问题,修堤固坝,开渠引流,不仅暂时缓解了夏季淹城的问题,还灌溉万亩农田。
随着武汉人口渐渐增多,在官吏引导下向低洼地区开垦,则又引起洪水泛滥的问题。诸葛亮则与众吏采用之前的作法,尽量疏导湖泽、河流,加固堤坝,虽是治标不治本,但却是无可奈何之举。
去年,初时汉水四溢,淹没夏口,武汉位于西侧侥幸躲过一劫;今年雨水连绵,长江泛滥,湖泊四溢,武汉难逃水灾,洪水灌城,淹没城外数万亩农田,百姓因洪水而死难者,累计有六千多人。
除了死难的百姓,以及百姓损失的钱财外,南汉国库也受到不小影响。如蛇山粮仓屯有上百万石粮,仍因洪水问题,近半数粮草受潮。今武汉百姓每户都需出徭役,将那些受潮的粮草晒干,尽量减少损失。
“善!”
刘备微微颔首,说道:“荆、江、扬三州凡有遭逢水灾,可免今岁赋税,明岁如常兴发。”
“诺!”
待诸葛亮答话后,文官中有士吏出列,奉上奏疏,响亮说道:“启禀陛下,臣统有疏上奏。”
霍峻闻声望去,却见是尚书骆统。
骆统,字公绪,会稽乌伤县人,其为陈国相骆俊之子。初仕孙吴,后二刘下江左,骆统为刘琦效力。二刘分家后,骆统则为刘备所用。历任吴县令、武汉令,及刘备称帝,骆统累功迁任尚书,被诸葛亮所重。
“请言!”
骆统手持笏板,沉声说道:“禀陛下,昔陛下迁治于武汉,所重者,无非因其为荆、扬枢纽,位处水陆要冲险地,襟带江沔,依阻湖山,右控濡须、皖城,左连江陵、夷陵,上可望襄樊,下可视交岭。欲守国门,以抗中原曹操。”
“幸经陛下南征北战十余载,西土宾服,交岭纳土,江淮复土,襄樊归统,故已无国门之大忧。”
“然为王霸之业计,武汉非久居之所,其无形胜之险,亦无沃土良田可耕。民吏饱受江水之害,兵吏耕作多涝,唯赖漕运供给。陛下自迁居武汉以来,兵吏激增,口有二十余万,粮蔬难以自足,江水调运,所耗钱粮数十亿之多。”
“江左为供京师,千艘舟舸逆江而进,所费钱粮不计其数。凡浪大风疾,舟舸多有颠覆江水,船夫葬身鱼腹,计达数千之众。江淮、江左国之半臂,武汉低洼洪涝,陛下久以武汉为都,非长久之见。”
说着,骆统躬腰而高举笏板,说道:“秣陵,金陵者,天子气所汇之所,得有山水形势之险。水网密布,而无水涝之害;沃土万亩,可得吴越钱粮自足。顺江而下,可聚西土、荆楚之钱粮于金陵。欲兴汉室,行师出合肥,可望中原。”
“以臣之见,陛下为长久计,宜当迁都金陵。以金陵为基,励精图治,休养生息,观望中国。时可将荆楚要地,委与大将治之,励精图治,与江淮呼应,兴师北伐。”
骆统借洪涝之害,建议刘备迁都的言论一出,朝堂众人多有议论声。其中楚人的反应最为激烈,武汉虽被划入江州,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荆楚的地块。
二刘借楚地平江东,昔刘琦治江东时,楚人为尊,吴人为次。这才多少年过去,这些吴人竟敢把主意打到迁都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诸卿有何意见?”刘备翻阅奏疏,问道。
“金陵偏安东南,岂能迁之?”
马良站了出来,拱手说道:“陛下,陛下治京师十余载,之所以能举兵平服四方,唯赖武汉控遏吴楚,举重兵而御四方。”
“今陛下东迁金陵,贪小利而忘大利。或可得一夕之安乐,但于汉室而言,有害而无利。若陛下东迁,无兵威震慑西陲,则荆蛮欲动,西土有乱,望陛下三思而行。”
“陛下若欲迁都,何不如择江陵乎?”
庞林从席上而起,笑道:“楚人起于荆山之下,以郢城为都,披荆斩棘,以三百里之地而几霸中国,问鼎周室,饮马大河。今武汉若因水涝,不宜为都,何不如以江陵为都。”
“江陵西威巴蜀,南控荆蛮,北望河洛,东引江左。举江水之中,民有百万,沃野千里,得江汉之灵气,何以舍近求远,东迁金陵乎?”
“至于东南有天子气?”
庞林环视在座众人,笑道:“昔刘焉闻有西南有天子气,莫非陛下亦要迁都到蜀地否?”
“哈哈!”
在场众人闻言,拍笏板而笑。
霍峻闻声淡笑,他对庞林的言语颇是认可。武汉不适合作为都城,选择江陵就行,何必东迁到金陵。
不说东迁金陵有损害到楚人的利益,且光说东迁金陵,对志在北伐的南汉而言,就不是个好选择。
历代南方政权,凡是迁都到金陵,必然会因路途遥远之故,很容易对巴蜀失去掌控力。或许武汉纵有百般不好,但相比成都、金陵,武汉却是最合适作为南汉北伐基地。
至于吴越需逆江供给武汉,所耗钱财众多,只能说这就是以武汉为京师的代价,而这代价必须要由吴越承担。
刘备合上奏疏,笑道:“骆卿良言,朕多有赞同。然迁都金陵,所耗钱资不少,且襄樊初下,难以轻动京师。至于江水洪涝,朕年少多闻大禹治水而安天下,今集天下之力,我朝何不能治平武汉水害乎?”
吴越对南汉而言,不能说不重要,但比荆楚的话,则就有所不如。刘备深知南汉的根基在楚,而不在吴越。
且不说霍、葛、庞这些高官来自荆楚,单就说从地理优势上,武汉远胜金陵。这些年来,刘备辟地上千里,他已尝到以武汉为都的甜头,岂会因水灾小害而舍弃武汉。
顿了顿,刘备透过冕旒,看向庞林,说道:“至于江陵,离疏江左。山越多叛,若是轻离,恐地方不宁。且襄樊初下,暂不宜为都城。我大汉旧都在长安,亦在洛阳。”
“今以武汉为都,实为权宜之计。待北伐成功,朕当迁都长安。然若天命不在朕,北伐无所成,迁都之事当由太子与诸卿议。”
刘备不可能因为吴越舍弃荆楚,但也不可能因为荆楚而舍弃吴越。他采纳霍峻的建议,将汉昌、长沙、桂阳划入江州,又割豫章、庐陵、建安等扬州四郡入江州,其用意自然如霍峻所说那般,居中同时控制吴楚。
当然刘备也知道武汉缺乏作为首都的地理条件,然为了北伐,他必须将首都安在武汉。等到他去世后,迁都与否,全看刘禅与朝堂众人了。
听刘备这般言语,庞林、骆统二人无言,默默退回位置上。
见迁都议题结束,刘备环视众臣,问道:“可有奏疏乎?”
“禀陛下,汉襄都督文聘、襄阳都督吕蒙合名上疏,奏言自江陵往襄樊三、四百里间,人烟稀疏,田亩废弃,军粮调配,多赖江北,实非长久之计。为图河洛计,文都督奏请实土汉南。”
王粲趋步出列,上奏说道:“疏言,今襄樊已下,文都督请发兵伐荆蛮,迁蛮民出山以实汉南。且准中枢下诏准旧民归乡,缘沔而居,以复汉乡生机。”
实土边境,属于是霍峻早些年提出的战略,欲伐中原,全靠吴楚供给,必然不足。且边境无民,长期靠后方供给,也非长久之事。
那种数千人驻守城池,多是虚治这个地区,谈不上实化。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其势力就会收缩。
多年前,南汉拿下江淮,经数年的发展计划,郡县人口渐渐充实,加上推行霍范的《淮南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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