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文豪 第155节
陆时看呆了,
难怪一杯能喝一下午。
罗兰要了个包间,四人一同进入。
他们刚刚坐定,陆时就对费弗尔说道:“说说看吧。”
费弗尔有些疑惑,
刚才,他还担心自己会被关进看守所呢。
但巴黎作为革命老区,学生、工人动不动关进看守所也算常态,所以没什么所谓就是了。
费弗尔说:“陆教授想听什么?”
陆时笑了笑,
“你最想和我交流什么?或者说,你现在研究什么?”
费弗尔挠挠头,
“我……唔……我希望历史学能和自然科学一样受到重视。”
这话引得罗兰和萧伯纳侧目。
陆时却是愣了愣,想到眼前这位费弗尔是哪路神仙了,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一句:“还真是什么人都能遇到,之前是高尔基,现在是年鉴学派的创始人。”
另一边,罗兰经过惊讶,变成哂笑,
“你说自然科学?”
费弗尔看罗兰的态度,就知道对方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但他还是固执地说:“没错。”
罗兰挑眉,
“自然科学重视实验,也重视理论,前者提供数据,后者提供解释。相比之下,现在的史学可不行。”
萧伯纳却是持不同意见,笑着说:“罗兰先生,你刚才也说了,‘现在的史学’。”
罗兰呆了呆,随即哈哈大笑,
“瞧瞧!我的老天!我竟然把‘现代史学的奠基人’给忘了。‘现在的史学’分明是旧史学嘛~”
萧伯纳也不由得跟着大笑。
两人变着法地捧陆时。
费弗尔说道:“两位先生说的其实没问题,十九世纪的史学强调史料,却缺乏将史料放到某个理论框架下去解释的思想。而陆教授的现代史学截然不同。”
这也是他反感兰克学派的原因。
兰克学派坚持“据事直书”,导致其历史著述的特点是叙事、描述,而非分析、概括。
陆时问:“费弗尔先生,你觉得史料是什么?”
费弗尔沉思,
“我觉得史料只是叙事的载体,而不代表历史事件本身。”
其余三人不由得点头,
谁也不能保证历史事件在记录的时候不产生任何变形。
费弗尔看到观点被认同,大受鼓舞,继续道:“所以我才佩服陆教授,引入诸多学科作为辅助。尤其是地理学、生物学,是我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可能。”
他只考虑过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等人文社科类学科,
“我到现在还觉得生物学的引入很神奇。”
陆时嘴角勾起,说道:“法国的崛起也跟这个有关哦~”
罗兰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还有这事?”
陆时说:“战争、民族、地理、人口……讲这些的史料太多了。除了这些,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卡佩和波旁家族比较能生,而且,很容易生男丁。”
“噗!”×3
另外三人都喷了。
萧伯纳说:“陆,你在开玩笑?”
陆时摆摆手,
“不,我很严肃的。”
然而,这话说完,另外三人还是懵懵地看着他,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陆时叹气,
“能生男孩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没有这一点,其他一切都白搭。因为在大革命之前,欧陆各国的历史其实就是继承史,而法国几乎没有被这种事所困扰。”
萧伯纳不懂,看向罗兰,
罗兰也不太懂,看向费弗尔。
费弗尔支持陆时,说:“在废除皇室之前,法国确实是欧洲主要王国中唯一一个长期有正统继承人、没有出现绝嗣的国家。”
陆时纠正,
“是‘几乎’没有出现绝嗣的国家。”
费弗尔反驳道:“陆教授说的是瓦卢瓦王朝接替卡佩王朝吗?但我觉得,1328年并非绝嗣,只是有继承争议而已。据我所知,中国也有大宗绝嗣、小宗入继的情况。”
陆时摇摇头,
“不一样。”
费弗尔倔强地反问:“有什么不一样?”
陆时说:“中国的宗法是出身从父不从母,而且嫡庶的身份界限没那么森严。但是,你可以看看1328年的那一次继承争议,给法国带来了什么后果。”
费弗尔张嘴欲言。
眼看着两人要争论起来了。
罗兰赶紧插话:“两位,放轻松,学术讨论不要争得脸红脖子粗。”
由他调停,费弗尔唯有沉默。
陆时总结道:“总之,在欧陆的贵族参议制度下,一旦出现继承问题,所有集权的努力都会失败。”
这个观点在现代并不新颖,
可是20世纪初,还没人仔细思考过类似的问题,
另外三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许久,罗兰说道:“佩服。”
一旁的费弗尔也跟着疯狂点头,随后道:“陆教授刚才说生物学,本以为您会讲植物、动物,却没想到说的是继承问题。”
陆时笑道:“遗传学也是生物学的范畴嘛。将来某一天,历史学家和生物学家们说不定会得出结论,认定卡佩家族就是有生男孩的基……额……能力呢~”
本想说“基因”,但想到这个词是1909年才出现的,所以改了口。
费弗尔问道:“陆教授,您的《枪炮、病菌与钢铁》如此优秀,为什么不用作教材?”
这本书在现代确实被部分大学用作了教材,
但以目前的背景,不合适。
之前,郑观应、辜鸿铭也讨论过这件事,
陆时便借花献佛道:“《枪炮、病菌与钢铁》包含科目太多,政治、地理、史学、卫生、生物……所以只适合做课外延展。”
萧伯纳和罗兰同时点头,
他们也赞同。
费弗尔却不这么认为,说道:“陆教授,您太保守了。”
陆时不解,
“怎么?”
费弗尔沉声道:“布鲁诺捍卫和发展了哥白尼的日心说,并把它传遍欧洲,而他的结果呢?”
布鲁诺、太史公等都是初、高中作文的常客,
语文老师们常开玩笑,说每次考试,都会有几千个布鲁诺被烧死,上万个太史公受宫刑之辱。
陆时听费弗尔举例,产生了一种梦回学生时代的感觉,
他甚至想问今夕是何年。
看陆时发呆,费弗尔有些惊讶,
“陆教授不知道此事?”
随后,他又释然道:“也是,布鲁诺是意大利人,陆教授可能没听过。”
因为崇拜陆时,他已经开始自觉帮陆时找借口推脱了。
陆时说道:“不不不,我只是有些走神。我当然知道布鲁诺是被教会以火刑处决的。当然,哥白尼也不好过,日心说在他将死之时才得以公诸于世。”
费弗尔点了点头,
“我举这两位的例子是想说,新学派、新观点诞生之初,是需要文章作为指导的。”
他已经将《枪炮、病菌与钢铁》的地位看得和日心说一样重了。
陆时注意到了对方的用词,
“新学派?”
一旁的萧伯纳无奈道:“你都是‘现代史学的奠基人’了,说你是新学派创始人肯定没有问题啊。”
罗兰和费弗尔附和着点头称是。
陆时:“……”
没想到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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