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祟 第67节
话说到一半,他开始叽里咕噜地说土话,听起来跟咒语似的。庄知月在一旁给姜也他们翻译,总的来说就是请老姑婆出来的话儿,说什么准备了肥猪、鱼肉献给她,让她不要作怪,有什么想要后辈子孙做的,尽管说。
可突然间,鬼师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变了调,干涩难听,像吞了沙子似的。鬼师望着一个地方,不停地大吼。那地方光有一棵老树,什么也没有。周围的寨民都露出疑惑的神色,庄知月说:“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他说的肯定不是我们本地话。”
姜也把鬼师的话都录了下来,心想回去研究一下。要是能学会和看不见的东西说话,说不定以后有大用。
正听着,鬼师突然静了下来。姜也抬起头,正对上他遥遥望过来的目光。那眼神无比阴森,充满恶意。周围的人都顺着鬼师的眼神看过来,盯住了姜也。姜也被所有人死死盯着,一股寒气从脚底心游弋而上,囤在胸口。
鬼师突然发出嘎嘎嘎的干笑,可他眼里没有半点笑意。
他的笑声太诡异了,听得人头皮发麻,一股股寒气打心底冒出来。霍昂快崩溃了,低声骂道:“狗日的,他鸭子上身了?”
“姜……”老鬼师发出了干涩的喊声。
姜也眼眸一缩,浑身僵硬。这种感觉好熟悉,就好像……再次被第三只眼盯住了一样。
鬼师喊的是姜,还是江?
话还没有说出口,鬼师忽然捂住肚子狂呕,刚喝下去的酒水全部吐出来,又吐出来许多头发和碎肉,还有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鬼师吐完之后,眼睛一闭,虚弱地倒了下去。有个寨民忙冲上去接他,扛着他的手臂把他扶下木梯。
有胆大的人跑去看他吐的东西,发出惊恐的尖叫,“手指!他吐出了手指!”
沈铎拨开人群,那些呕吐物散发着浓郁的恶臭,闻了就想呕。他屏息检视呕吐物里的手指,那是一根指节,上面还戴着银指环。这指环很眼熟,正是陈嘉戴的,和他女朋友一对的情侣戒指。
陈嘉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碎肉里还有个纸团,沈铎正想去捡,却慢了一步,被焦大禧捡了起来。
他把纸团展开,赫然是两张皱皱巴巴的黑白冥像。一张是姜也,一张是少女时期的老姑婆。被李妙妙吞下去的相片,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当地寨民一看那两张照片,立刻明白了,大叫道:“老姑婆要冥婚,要冥婚!让她冥婚,她就安息了!”
欣喜之后,周遭所有人又陷入了沉寂,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立在后方的姜也。青年立在天光下,眉眼清俊,神色无悲无喜,有种不入尘埃的况味。年长的妇女们都露出惋惜的神色,这样一个好儿郎,怎么就遭了鬼的惦记?
“我不同意,”沈铎扶了扶眼镜,沉声道,“诸位,摸摸你们的良心!姜也以优异的成绩被首大录取,在校期间拿了数不清的奖学金。他今年才十八岁,你们忍心把这样一个好孩子送给老姑婆?”
焦大禧掀起三角眼,问:“现在大家伙儿连寨门都迈不出去,要是不满足老姑婆的遗愿,难道你要一寨子的人去送死?他既然读过书就应该知道,一个人死好过大家一起陪葬。”
众人絮絮低语,都不吭声,偷眼瞄着姜也。
被困在死地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胜过了道德心,有人叹了口气,道:“先把婚结了吧,等解了眼前的危机,再看看怎么应对嘛。你们是首都来的,一定有办法。”
沈铎冷笑道:“我沈铎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我的学生送死,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情况不对,事情变得棘手了。姜也眉头紧蹙,要是鬼师说要冥婚,尚且能辩一辩,谁也没料到鬼师会把照片吐出来,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连学院的科学理论都解释不了了。寨子发生的事越来越诡异,实在是很可怕。可怕之处不在于恐怖,而在于出乎意料,不循常理,无法应对,这意味着在学院里接受到的训练在这里完全失效。姜也扭过头跟靳非泽耳语几句,靳非泽带着李妙妙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
霍昂往腰后摸枪,有个眼尖的小青年指着他大骂:“你想干嘛?你摸哪呢!”
沈铎正想说什么,姜也往前迈了一步,道:“庄知月,我听说你们庄家的手艺是赶尸。”
“没错。”庄知月点头,“但是我学得……”
姜也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不好”两个字在嘴里转了个弯儿,咽了下去。她道:“挺好。”
“只要大家安全无恙,我愿意做出牺牲。”姜也道,“明天夜半三更,庄同学请老姑婆出棺,和我拜堂成亲。”
大家热泪盈眶,纷纷道谢,极力称赞姜也舍己为人。
姜也又道:“但我有一个愿望。”
“小同学,你尽管说。”寨民们说道。
姜也指着焦大禧,“把他关起来,饿他三顿饭。”
眼下指着姜也活命,大伙儿对他有求必应,几个寨民架起焦大禧就要走。焦大禧摸不着头脑,叫道:“凭什么!姜同学,我哪儿招你了?”
有人好奇问:“为啥不让他吃饭?”
姜也淡淡道:“因为他喜欢和别人吃饭。”
寨民:“???”
作者有话说:
翻译一下姜也的话:76章焦大禧想给阿泽做媒,找他和自己侄女吃饭,所以姜也要整焦大禧。
第80章 拜堂成亲
夜半三更,祠堂亮起了红烛。横梁上吊了红纱,檐下挂了鬼火似的红灯笼,整间屋子亮着黯沉沉的红光,像个铺满血色的洞穴。天井下摆了宴席,寨民或坐或站,没人敢吃,都探着脖子往祠堂里看。供桌下摆着老姑婆的黑木棺,正中间贴了个大红喜字。姜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冥婚来得太突然,寨子里没时间赶制婚服,随便拿了套绯色唐装戏服凑数。原本是极粗糙的面料,穿在姜也身上却也十分熨帖,倒真像民国时候的公子哥儿。
沈铎充作了姜也的长辈,坐在上首接受跪拜。霍昂张嶷路茵和李妙妙立在一旁,庄知月举着赶尸铃,规规矩矩站在棺前。她低着头,时不时擦汗,偷眼朝姜也那边看。不怪她紧张,因为事情一旦败露,必定惹怒整个寨子。
早在昨天,姜也就拜托靳非泽先行一步前往祠堂处理老姑婆的尸体。那时候整个寨子的人都在喊鬼现场,靳非泽处理得十分方便。现如今,老姑婆的死尸已经被靳非泽肢解,封进了桃木箱子。而棺材里现在正躺着的,正是乔装改扮的靳非泽。
阴时已到,庄知月深吸一口气,装模做样地振铃,念了一段她自己都听不懂的咒语。
棺材板儿缓缓滑开,一只苍白的手扒在棺沿。天井中的众人全部倒吸一口凉气儿,不自觉退后了一步。新娘子打棺材里直挺挺地蹦了出来,落地如雷震,地砖都震碎三尺,齐齐蔓出枝桠似的裂纹。所有人低低惊呼,心想老姑婆确实凶恶。
姜也站在靳非泽对面,隔着一层红盖头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悦。他爱演,穿着大红喜袍,浑身挂着纸剪出来的金银首饰,红裙曳地遮住脚,贴了符咒的红盖头挡住了脸,微微低头,真有股娇羞的新娘味道。
庄知月不断振铃,他踩着铃声跳到姜也面前,像个美艳的僵尸。如果要求冥婚的是靳非泽,姜也说不定真的会屈服,一人一鬼相伴一辈子,死了之后埋进同一副棺材,一起腐烂变成泥土,难舍难分,再也分不开。
不行。他摇了摇头,甩掉自己的胡思乱想。他还要照顾李妙妙,暂时不能死。
“我好看吗?”靳非泽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问。
姜也没说话。
“夸我。”靳非泽命令他。
姜也把大红花塞进他手中,低声说:“好看。”
真的很好看。
庄知月高声喊:“一拜天地!”
二人齐齐朝着天地俯下身。
姜也裤兜里的手机忽然一震,他掏出来看,又是老姑婆的电话。今夜成亲的不是她,难不成她要作怪?封她尸骨的箱子泼了黑狗血,她很难逃出来,应该惹不出大乱。等应付过今夜,再想办法治她。姜也不管振动的手机,继续拜堂。
“二拜高堂!”她继续喊。
两人朝沈铎俯下身,沈铎差点以为这不是演戏,下意识要往兜里掏红包。霍昂一脸感动,不停给他俩咔嚓咔嚓地拍照片。
庄知月太紧张,漏了第三拜夫妻对拜,直接道:“送入洞房!”
靳非泽似乎有些不满,披着红盖头的脑袋往庄知月那儿侧了一下。庄知月尴尬地振着铃,催靳非泽快走。靳非泽生气地顿了半晌,终于跟着铃声跳进后院,沈铎他们也挨个退场。姜也留下来招待宾客,张嶷留下来陪姜也。其实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没人愿意留下来喝这晦气的喜酒,更何况他们对姜也心里有愧,见了面多尴尬。
“孩子,你得一个人和老姑婆待一晚上。”老寨民说,“自己当心啊。”
姜也点了点头,几个留下来寒暄的老人家长叹了一声,接连说告辞。姜也把他们送出门,独自返回祠堂。宴席酒菜依旧,几乎没人动筷子。堂中红洞洞的,红桌上的白烛流着眼泪似的蜡滴。
沈铎他们都不见了,大概是跟着靳非泽去了后院洞房,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前堂只余姜也和张嶷两个人,灯笼摇曳,红光如血,多少有些毛骨悚然。
姜也提了盏灯笼,跨过门槛往后院去。
张嶷在他后面笑嘻嘻:“老弟,这次出门哥没带多少钱,下次给你补份子钱啊。”
回廊是长长的一条,十分阴森,暗影在抖动,好像藏了什么怪东西。姜也没搭理他,径直朝洞房去,前方忽然闪过一抹红裙,似是靳非泽的裙摆。
“靳非泽!”他喊道。
红裙闪过的方向正是洞房的方向,他快步转过拐角,正好看见那一抹火焰似的裙摆没入门缝儿。周遭都黑漆漆的,只洞房有灯火,隔窗映着好几个人影,人头攒动,似有笑声传来。隐隐听着是沈老师他们的声音,姜也松了口气,推开门,却见新娘子规规矩矩坐在喜床上,红盖头未揭,长裙遮住脚。
却不见其他人,张嶷的人影映在正门外,仍在絮絮念叨:“哥……给你补……份子钱……”
姜也扭头,窗纸外面映着几个人影,皆一动不动。那些人吃饱了没事干,真以为这是洞房么?还在外面听墙角?姜也放下灯笼,准备掏出手机研究一下鬼师的咒语,说:“我们今晚在这里凑合一晚上,你睡床,我睡地,”
手机刚取出来,微信群弹出一条信息,接收时间是五分钟以前。信号太差,五分钟以前的信息,他现在才收到。
ZZY:【你在哪儿?咋还不过来?我们大家等你半天了。】
姜也感觉到不对劲。
Argos:【我和靳非泽在一起。】
ZZY:【???靳非泽在我们这儿啊。】
张道爷(驱鬼1万,看宅3万。谢绝还价,唱歌免费):【你人呢?咋转个弯儿就不见了?】
门口持续传来张嶷的声音:“补……份子钱……”
那人影越来越大,几乎贴在门上。
一股寒气从心底藤蔓似的长出来,姜也缓缓抬起头,看向喜床上端坐的新娘子。
新娘子的手伸出了大镶大滚的衣袖,露出上面发霉似的尸斑。
这不是靳非泽,而是老姑婆。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尸体明明被封进了桃木箱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姜也又缓缓扭头,望向窗外那些“偷听”的人。窗纸上有个小洞,他压着心头几乎炸开的恐惧,冷静地透过小洞观察。一只青白的眼睛蓦然出现在洞外,眸色浑浊,毫无感情。姜也慢慢撤开身体,退到门边。
手机又一动,是沈铎的信息。
沈铎:【撑住,我们来救你!】
Argos:【音频文件】
Argos:【庄知月研究一下,鬼师到底和鬼说了什么,怎么沟通的。】
或许,这是他唯一的生还希望。
老姑婆站起来了,她站起来的动作无比缓慢,一卡一顿,木偶似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姜也拔出腰后的手枪,打了她几发子弹,她跌倒在床,又重新爬起来。朱砂子弹只能让她退一退,却无法真的消灭她。姜也深吸一口气,打开门,也不管门外是谁,劈头就撒了把朱砂。只听见一声凄厉惨叫,也没看见人,姜也夺路就跑。
到底是为什么?老姑婆怎么从封印中出来的?
姜也在大院中穿行,前方有个拐角,刚要转弯,忽见月洞门外立着几个翻着白眼的吴家人,姜也迅速改变方向,绕道跑去门口。可是路突然变得好长好长,怎么跑都看不到祠堂大门。姜也知道,肯定是老姑婆作怪,他遇见鬼打墙了。身后传来诡异的爬行声,姜也回头,正见老姑婆双手双脚并用,飞快地向他爬过来。姜也纵步上墙,堪堪躲过冲过来的老姑婆,尔后一手抱住红漆抱柱,一手点射老姑婆。老姑婆被打得败退,姜也抓住机会,迅速下地,夺路而逃。
庄知月打来电话,姜也一面跑一面按下免提。
信号又不好了,庄知月的声音断断续续,根本听不清。姜也不得已,爬上墙,攀上屋顶。到了开阔处,信号果然好了不少。可是老姑婆也爬上来了,碎瓦声紧追在身后,不绝于耳。
“我知道鬼师说了什么了!那段乱七八糟的话不是胡话,他是在倒着说我们的土话!”
“别废话了,直接说内容!”姜也大喊。
“他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老姑婆,你是谁?”
姜也猛然想起昨天,鬼师挥着芒草朝着空无一人的树下叽里咕噜,暴躁地大喊大叫。
那树下一定站了什么,可是没人看得到。
鬼师在问:“你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