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第27节
老爷子挑眉:“那你怎么能去国子学外舍的膳堂吃饭?”
“我堂叔是国子监司业啊。”不苦大师连报名的钱都带好了。
“你说小玉啊?哎哟,你说巧不巧,他还是我堂侄呢。”
不苦:“……???”
作者有话说:
*黑羽乌鸡:真实存在,不是所有的乌鸡都是白色羽毛的。
第35章 认错爹的第三十五天:
很快,纪老爷子的“小饭桌”就被办了下来,不苦却只得到了一次陪同参观的机会。
“为什么啊?”不苦大师发出抗议的声音。
国子监司业铁面无私:“因为一个学生只有一个家属的名额。”国子监早年间确实有过特事特办,允许一些有家小的学生带家属同吃廪米。“我把你随连絮果的名额让给了堂叔,你没意见吧?”
不苦:“???”凭什么啊?他有意见,他意见大了!
“凭堂叔忙碌半生、如今却是形单影只一个人。你这个主意确实很好,多接触接触烟火气,说不定能解开堂叔的心结。但是你呢?”司业大人教训起人从来都是不怒自威,又自带正义闪光的,“您贵庚啊?您对国家有什么贡献吗?这里是官学,为朝廷培养人才的地方,不是让你们老闻家胡闹的后花园!”
大师、大师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说他堂叔说的可真对,只一点,他挺委屈的:“我姓纪啊。”
司业大人也是一噎,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拂袖而立:“总之,你爱答应不答应,不答应,就这次参观体验也别去了。”
不苦:“我去!”只一次其实也够满足他热爱搞事的好奇心了。
***
国子学外舍的膳堂和国子监的膳堂不能说相差不大吧,那也是一模一样。主打会馔制,连膳堂门口挂的匾额都叫“会馔堂”。
意思其实就是大家一起在食堂吃饭。
后厨有一个领头的厨娘,并二三十个膳夫,每人差不多要负责二十到二十五个左右的小郎君的伙食。他们不单单是要做饭,从养猪种菜,到酿醋磨豆,几乎所有与入口有关的工序都要责任到人。这也是不苦为什么对纪老爷子说能吃的放心的原因,是真的可以一路溯源到食物的原材料,再可靠不过。
大启流行女厨,厨娘在整个厨艺届都是占据统治地位的,她们一般也只会把自己的手艺代代相传给女儿。不管是宫中还是朝野,也不管是重臣勋贵还是富商乡绅,设宴款待贵客时一定会请一到两位厨艺高超的厨娘,这样才有面子。
国子学外舍的这位厨娘便是膳堂的脸面,也是味道的保障。
而在外面负责会馔堂的管事则叫掌馔,这是个男女皆可的职位,不过一般都是男学就是男掌馔,女学就是女掌馔。
掌馔不管后厨,每天要做的就是带人做好膳堂的清洁工作,并提前准备好桌椅与餐具。
这一天,国子学外舍的庖掌馔就在头疼位置的安排。昨天是第一天让新入学的小郎君并入膳堂,结果就出了不小的乱子。
理论上来说,在膳堂里每个斋都应该分斋就坐,而每个斋往往会有一个斋长负责管理大家。但刚刚入学的新生,往往都是在第一个月的私试后才能按照成绩选出斋长。新生也都是第二年才会开始集体吃饭,届时各斋的斋长已经建立了一定的威信,熟悉了管理流程,能和庖掌馔很好的配合,不至于惹出太多事端。
但今年……
虽然直接让各斋的直讲夫子代为管理了,但矛盾却并没有平息,反而更加尖锐了。尤以之前差点就点了自己斋的苍穹斋为最。
闻世子大概是真的被气狠了,一直在阴阳杨乐,他觉得同斋就是同一个营的战友,私下里大家可以有矛盾,可以不服气,可以别苗头。但想直接干掉所有人是个什么操作?这种人上了战场,谁敢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
杨乐一开始还都忍着、受着,他也知道他做的有点过了,可后面还是没忍住,因为他也觉得自己很委屈,他都说了,他不是故意的,他没想那么做!那是一个意外!
但最可气的是闻兰因每次找事,要么眯着眼看人,要么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就好像故意似的,觉得他根本不配和他说话。
杨乐是个很要面子的小郎君,而这种人往往敏感易怒,和柴火堆似的一点就着。
这里絮果就不得不为他的朋友说一句了,闻兰因还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单纯的看不清楚人,又死要面子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眼疾。再加上闻兰因说话其实是带了一点北疆口音的,就那种语气特别冲,仿佛随时可以干翻所有人的挑衅……
总之,这一年的多灾多难,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基调。
至少对于国子学外舍的庖掌馔来说是如此。
苍穹斋非要挨着山花斋坐,但新生四斋按照顺序应该是山花、海树、赤日,最后才是苍穹。庖掌馔昨天碍于北疆军的侍卫来打招呼,擅作主张把苍穹斋插在了山花斋和海树斋的中间,今天就接到了来自海树斋家长们的压力。
大家都是读书人,这些家长倒也没说什么,就隐隐暗示了两句,家里的孩子回家都在道奇怪,不是说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吗?怎么苍穹却排在了海树的前面?
这边是皇帝,那边是朝中哪个都有可能成为他未来上峰的大佬们,他是谁也得罪不起啊。
是的,未来上峰。膳堂掌馔其实是一个可以提供给监生来兼任的职位。
用絮果他娘的话来说就是勤工俭学。
官学里也不都是有钱人家的后代,况且也不是所有官员都很有钱。除了膳堂掌馔外,还有不少职位都是国子监里成年的监生在兼职,既能解囊中羞涩,又能提前锻炼管理能力。
但对于庖掌馔来说,这回属实是锻炼的有点过了。
他今天连国子监都没去,在和直讲夫子言明难处请了假后,一早就跑来了外舍想要找到解决之道。结果,如何平衡四斋新生的办法还没想到呢,就又接到了一个上面派下来的“噩耗”,说今后有可能要来个长期的“插斋生”,只中午和晚上吃饭出现。今天还有个短期来参观的,一共两人。
其中一位还指明了要和新生一起吃饭。
……老天爷如果想他死,大可以直说,没必要如此拐弯抹角的耗死他。
不过最后还是让这位颇为有想法的庖掌馔,给想到了解决办法。
絮果等人一下课,便迫不及待的排队进入了膳堂,然后,就在奇怪的正方形就餐位面前齐齐震惊。
山花斋五人一排,分了六排,居于北方;而在他们的左手边,也就是正东的方向就是海树斋,对面的南面是赤日斋,转过一圈的正西,也就是山花斋的右手边就变成了苍穹斋,两全其美,所有人都开心。中间还整的像一口天井似的,点缀了不少花花草草。
庖掌馔美名其曰,这样坐在一起,是为了增进同一届新生的感情,还能顺便欣赏绿意盎然的初春之景。
不苦看了都得夸一声人才。
闻兰因首先占据了离山花斋最近的第一排位置,并招呼絮果也坐了过去,絮果就像拖了一串小粽子似的,又拉来了犬子和小叶子。
不过,闻世子的开心并没有保持多一会儿,因为不苦大师也到点来了。
他还是那一身随性的道袍,略显凌乱又透出一股洒脱气质的发型,手里还盘了个串,显得整个人还真有那么两分超然物外之意。
只不过这位出家人,一屁股就坐在了絮果和闻兰因的中间。
这也是庖掌馔的小巧思了,他搞不清楚插斋来吃饭的贵人是谁家的亲戚,到底想和哪家的小郎君挨着。索性就这样每斋都留出了足够的空间,他想挨着哪斋的谁坐都可以。大不了就是让小郎君们稍稍调整一下座位。
不苦一就位,庖掌馔提前安排的斋仆就很有眼力见的上前,给他摆好了桌面与餐具。而去陪着山长及今天另外一位重量级贵客进来的庖掌馔,看到这一幕却差点不能呼吸了。
四个斋,整整一百二十个小郎君,到底是怎么样特殊的缘分,才能让这位公主子选在暴风眼的中间?
哦,不对,他俩都是宗亲,还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来着,不苦大师来看闻世子的概率是很高的。但昨天差点闹起来的可不就是这位北疆王世子吗?他最大的雷点之一就是如果不能挨着山花斋的连小郎,那他就要作妖。
您想挨着孩子,也不能这么挨啊。您自己家孩子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吗?
庖掌馔简直崩溃。
闻兰因眯眼,他一开始都没认出不苦是谁,虽然在过年的家宴上见过,但谁让他有眼疾呢?他当时就没怎么记住贤安姑母的儿子长什么模样,如今更是连不苦的样子都没看清。只很不客气的命令道:“你谁啊?坐后面去!”
不苦刚在司业堂叔那里刚受完气,如今正愁没处找茬,长辈他是怼不了,但闻兰因这么一个小辈,他总不可能还要让着吧?“我是谁?我是你哥!我就要坐这儿,不服憋着。”
闻兰因:“!”世子爷一路从北疆横行霸道到雍畿,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敢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
两人正欲再吵,却已是没有机会了,因为纪老爷子终于因为他们不懈努力的争吵,而发现了这块风水宝地。造型座次实在奇葩,又热闹的格外突出。本来纪老爷子是没想着真的要和小郎君们挨在一起坐的,山长等学官也会在膳堂吃饭。
但看到不苦在幼稚的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他就……
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不苦:“???”
纪老爷子一把年纪了,偶尔也有那么一两点幼稚的小毛病,在官场上他可以克制,生活里就比较放飞自我了。好比争强好胜,他总下意识的就觉得大家都在抢的,那一定是好的。好比房子,也好比座位。
于是,絮果小朋友几息之间就连换了三个同桌,快的好似龙卷风,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闻兰因看着“尊老爱幼”不得不靠后的不苦大师,直接就把幸灾乐祸写在了脸上。然后,就被旁边新来的老头慈祥的笑着问:“多年没见,没想到殿下都长这么大了。”
闻兰因一脸懵逼:“我们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老夫当年也曾前往北疆督军,有幸得北疆王邀请过府一叙。”纪老爷子和北疆王之间其实没什么太深的交情,只能说是互相欣赏,“不过,您说的也对,我认识您,您却未必认识我。毕竟我当时去的时候,您还在牙牙学语,牙齿小米粒一般,没有几颗,一笑就流口水,流了满襁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抱您。”
闻兰因:“!!!”打住!你不许再说了!本世子才不会流口水呢!绝对不会!
遇到小时候抱过你的长辈,就要做好被掀翻黑历史的准备。这回轮到不苦大师在后面一点面子不给的哈哈大笑,笑话小朋友什么的,最有趣了。
纪老爷子可以对已逝的老妻发誓,他真不是一个在餐前多么喜欢说话的人,但不知道为何今天就是谈性大发,整个人都没空去思考太多,就转而又说起了不苦在襁褓里时还曾尿在他身上的童年“趣”事。
……这个真的可以不说的。不苦大师本来还在肆意嘎嘎,突然就像是被捏住嘴的鸭子,连眼神里都透出了一股子生无可恋。
也就在这个时候,永远都不怎么怕生,总爱主动和别人交朋友的絮果小朋友挺身而出:“爷爷,你也是新生吗?”
只有学生才会坐在这边,夫子们都是坐在面朝南向、有孔夫子画像的那边。
老爷爷是山长带进来的,如果是朋友,肯定就和山长坐在一起了。但是他们没有,也就是说不是山长的朋友。
在经过脑内一番严丝合缝的推理过后,絮果对于这个坐在他们中间的老爷子,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是插班生!他以前在江左的时候总听人说什么二十少状元、八十老童生,大概就是老爷爷这样的吧?胡子都白了。
纪老爷子看着来搭话的小朋友,玉雪可爱、珠圆玉润的,只觉得有意思极了,顺着絮果的话就说:“如果我说是,你待如何?”
“那我们就是同窗啦,你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可以问我哦。我叫絮哥儿。”絮果不仅是个爱热闹的小朋友,也是个非常乐于助人的小朋友。不管在哪里和谁都能聊起来,并热情的做了自我介绍。
纪老爷子还真的有需要问絮果的地方,是一点架子都没有:“那这位絮贤弟,你可知道净手之地在哪里?”
这话一出口,絮果的眼睛亮的能放光,终于有一位同道中人了。要说他来国子学外舍上学,最不适应的地方在哪里,就莫过于是洗手了。作为一个爱干净又从小被阿娘这么教育长大的小朋友,絮果真的是不管干什么都想先洗洗手,可国子学外舍好像并不是如此。
不是说大家不讲究干净,而是他没有办法像在家里那样,随时随地都能去洗手。吃饭更是如此,只要没人监督,小朋友其实还挺爱偷懒的,家里再有钱的崽也一样。
但絮果真的不行。
除了闻兰因和小叶子,这还是絮果遇到的第三个会主动要求饭前先洗手的同窗呢,絮果快开心死了。他赶忙和老爷子分享了他的神器——包在油纸里已经轻轻沾过水的手帕。这都是上午锦书提前就给絮果准备好的,还准备了好多,方便他能在饭前擦手,饭后也继续擦手。
“我们不能随便离开座位,一会儿监丞那边要派人来点闸的。”
点闸就和朝廷点卯一样,说白了就是检查人数。坐定后就最好不要乱走,不然会连累自己所在的学斋被扣分。虽然絮果目前还不知道这些分有什么用,但他也不想成为那个给山花斋抹黑的人。
纪老爷子连连点头,真是活到老学到老,没想到外舍里是这样的。
“你以前没上过学吗?”絮果诧异的问。
“只在书院里念过。”纪老爷子还真的没上过官学。不得不说,以前他还是挺以武陵书院为傲的,当然现在也是,不过他也得承认,官学新政搞出来的这些外舍也有它存在的道理。至少他就没见过他儿子小时候这么守规矩,哪怕他觉得他儿子已经是难得懂事的孩子。
絮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大方的分给了新同学一条绣着狐獴的湿帕,让他赶紧擦手。山长等人已经到了,马上就要开饭了。
纪老爷子被小朋友带动的都不由紧张了起来,紧张的跟着絮果一起净手,紧张的一起唱……净手歌。
哪怕是用帕子,絮果小朋友也在尽力遵守着严苛的科学七步洗手法。
“掌心对掌心,手心压手背……”
纪老爷子是真的越听越有趣,不知不觉就学会了。而刚刚没由来的紧绷,也让他有了如今张弛有度的触底放松,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简单了起来,他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斋仆端上来的饭里有他不喜欢吃的青菜。
而当他真的闭眼一口气吃完了盘中的所有菜叶后,还能听到隔壁的絮贤弟一脸夸张的赞美:“哇哦,你真的好棒啊,都不挑食的!”
就好像他的不挑食真的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纪老爷子坐在原地有些恍然,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听过别人这样无底线、无原则的偏爱赞美了呢?好像自从母亲、老妻相继亡故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了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