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第26节
“阿爹没事,”连亭抬手,摸了摸儿子圆滚滚的脑袋,转移了絮果的注意力,“你和不苦叔叔刚刚说什么呢?”
“我们在说我要去膳堂吃饭啦。”絮果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就像个永动机,永远感情充沛,永远满是活力,为这个本来清冷的家里带来了欢声笑语。
本来开学的第一年,每个学斋的小郎君都是自己单独在学斋厢房吃饭的,等从第二年开始,他们才会去膳堂和其他大一些的外舍生一起吃饭。但今天苍穹斋再次爆发了午饭大战后,国子学外舍的山长是再也扛不住了。
爆发的点毫无疑问还是闻兰因和杨乐,闻兰因真的在众人面前问了杨乐为什么不对他行礼。而杨乐的报复也非常迅猛且刚烈,差点意外把苍穹斋给点了。
山长彻底怕了,索性就强行提前了各斋并入膳堂的时间,不再给他们开小灶。
“不能开小灶了,你在开心什么啊?”不苦大师不能理解。就好比之前的莺桃,到了膳堂那肯定就没有了。国子学再有钱,也发不起一外舍的人。
“因为这样就能和大家一起吃饭了呀。”絮果非常喜欢热闹,他还处在很能交朋友的年龄,而且,“我阿娘说,她以前一个人在家里不想做饭,就报了附近的小饭桌,跟着小朋友一起吃饭,每天都可开心啦。”
“小饭桌是什么?”不苦大师不懂就问。
“就有托管呀。午托班,晚托班,寄餐班。”絮果一连串又说了很多全新的名词。
不苦:“……所以,这些又是什么?”
“唔,大概就是学舍的膳堂吧?”絮果全靠瞎蒙,“反正都是交钱去学斋吃饭。”
一个是真敢说,一个也是真敢信。最近白天正愁没事干的大师突然就悟了,他决定明天就去拜访一下他当国子监司业的堂叔,看看国子学外舍能不能给他加一双碗筷。
而连亭则终于反应了过来,纪关山就是不苦的堂伯祖父啊:“你只记得拜访堂叔,就没想过连堂伯祖父一起拜访了?”
不苦警惕:“嗯?你要干嘛?”
“没什么,就是想赞助你一笔小钱,只看大师有没有兴趣在东城置业了。”连亭准备让不苦去试探一下,看看纪大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卖房之意。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与其卖给外人,不如卖给自己人。如果纪大人真的卖了,那他大概确实无意为官,大家洗洗睡吧,谁也得不到,对小皇帝也是有利的。但如果纪大人犹豫了……连亭对不苦笑的就更亲切了。
不苦:“!!!”喜从天降一套房?还有这种好事呢?
作者有话说:
*纪关山:第六章有提过的一个大儒名字。
第34章 认错爹的第三十四天:
不苦谄媚一笑,就宛如昏君身边的奸臣,站起来用放在榻边的金瓜小锤给连大人锤起了肩膀。并讨好道:“怎么突然想起给我买房了?是不是咱们道冠店又赚钱啦?给我的分红?就,我没别的意思哈,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和你小小的商量一下,小小的。”
大师在连亭眼前比了个拿捏的小手势。
絮果看见了,也跟着学,比了手势,嘴里还跟着发出了“修修的”怪音。然后就一个人带着狐獴一家,开始在小榻边傻乐,活像天桥下杂耍顶缸的卖艺人,欢快地倒腾着他那俩小短腿。
有时候你真的想不明白小朋友的快乐,但只看他这么开心,自己也会跟着会心一笑。
不苦大师继续:“你看,每次这么多的钱都劳你费心,专门让人送到我娘府上对账,多辛苦啊,是不是?根本没必要嘛,你不如给我,我就从来不对账。”
连亭:“……”你可长点心吧。这就是为什么你娘要给你管账,免得你被人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钱。
以及,是的,不苦大师虽然和连亭合伙开了一个连锁全国的道冠店,做大做强了宗教生意。但不管赚了多少,他其实至今都没怎么见过分红。因为全被连亭送到了长公主府。长公主还不至于看上儿子这仨瓜俩枣,可她也不会允许儿子乱花。
不苦有个毛病就是根本不把钱当钱,明明以前长公主府也不见有多富裕,偏偏就养了不苦这么一个大手大脚的大少爷,看见什么买什么,但净是些没用的东西。
常常气得长公主怒骂:“这个家里有你一个没用的东西还不够吗?!”
“父母在,不分家,这是传统。”连亭故作为难,“作为宗亲,天下表率,您可不能坏了规矩啊,纪世子。”
不苦原地痛苦到模糊,宛如一株摇晃的海草:“不——!你今年不能再这么对我了!快,絮哥儿,帮帮叔叔,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叔叔这么被你阿爹欺负吧?”哪个好人家的大小伙子这么大了,还要被亲娘拿捏花销?道观的琉璃顶、三清的金箔衣可都等着他呢!
“阿爹,你把叔叔的零花钱藏起来了?”絮果懂了,獴娘也跟着颇为应景的站了起来。
“阿爹不是藏,是怕叔叔乱花钱,让你漂亮姨姨替他保管起来了。”连亭面对儿子总是很难强硬,只哄着说,“就像阿爹把咱们絮哥儿的钱都存起来,好以后给你娶媳妇呀。”
絮果自从成了厂公的儿子,就收到了不少礼,尤其是赶上今年上学,小孩的开笔礼连家的看门直接收到手软。其中能收下的,连亭就都做主帮儿子收下了,不能收的,则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连着之前絮果他娘让絮果带来的那一千两“信物”,都一并被连亭存入了银庄。只等着将来连息带本的一起还给儿子。
絮果点点头,觉得这解释很合理。他娘也经常在拿走他过年的压岁钱时这么说:“这可都是咱们絮哥儿的老婆本,对不对呀?”
但不苦叔叔看上去也好可怜哦,絮果想了一下,跟着阿爹的动作来回转头,獴娘一家也跟着转了起来。最后,絮果才比着手势道:“还是修修的给一点吧,我偶尔也有想给朋友买的东西呢。”
不苦一下子就来了劲儿:“哟,我们絮哥儿也有人情往来啦?”
絮果点点头,认真地苦恼着:“对啊,今天兰哥儿给我折了五架纸飞机,整整五架哦。”主要是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也想送闻兰因很喜欢很喜欢的东西,让他也能像他今天一样开心。
除了闻兰因外,还有犬子和小叶子,以及山花斋里的同学。絮果把朋友送给他的东西都一一记在了心里,有些拿阿娘放在小荷包里的东西偷偷还了,有些……
总之小朋友也是挺缺钱的。
连亭被儿子萌了一脸,恨不能直接把库里的东西都推到儿子面前,想送什么随便拿。但不苦却先一步坐到榻上,哥俩好地搂过絮果的肩,用自己丰富的纨绔经验打败了连爹:“这你就不懂了吧?就你们国子学那些小郎君,谁家能不衬点东西?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送他们喜欢的或者没有的。”
絮果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非常求学好问:“那,不苦夫子,什么是朋友没有的呢?”
“唱戏,说书,杂耍,或者温泉庄子。”说到玩,不苦懂的可就太多了,“你们不马上要放旬假了吗?你请他们连吃带玩,一趟下来我保证人人都开心。如果他们的家长不放心,你就把戏班子请回家,他们在自己家里可不敢这么放肆,但你家不同啊,你爹根本没空出现。”
卷王连大人那份恨不能与工作成婚的热爱,让他哪怕是在休沐日也要工作,确实没空管儿子。
“要是你爹不同意,叔叔还能把我的道观或者闻小二家借你。”小朋友谁又会不喜欢去朋友家玩呢?只不过家里有大人看着的话,还是会不自在。无拘无束没人管,是不苦他们当年最极致的追求。
絮果:“!!!”
连亭对此只有一个想法,他果然还是应该把钱送到长公主府上。
当然啦,明面上连亭不会这么直接,他现在有孩子了,很懂该如何处理。他对不苦道:“你能保证这回不会再乱花钱,只把分红用在该用的地方吗?”
“我保证!”不苦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已是一亮,他能啊,他真的能。激动到恨不能抱起絮果就原地转三圈,他们絮哥儿可真是个小福星,他求了连亭这么久都不为所动,没想到今天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我对三清发誓,我已经长大了,肯定会谨慎用钱。”
“行吧,那咱们约法三章。我先给你一笔钱,一旬为限,若这一旬你都能忍住没有乱买东西,那就可以继续考虑追加给你更多的钱。但如果你又故态复萌,那以后就别再提这事了,你娘会替你管钱一直管到把中馈交给你媳妇。”连亭抬手,与不苦大师当场击三掌立誓,由絮果、獴娘一家以及三清见证。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然后……
第二天,当不苦照例送絮果去上学的时候,面对国子学外舍门口一排排卖东西的小摊,物品琳琅满目、五花八门,明明几步的路程,差点给絮果走迟到了。因为大师一个劲儿地在问,这个羊拐你想不想要?那个银笔可真有意思。
不管絮果怎么摇头,大师还是坚持从街这头买到了街那头,与昨天瞎哭穷的那个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有分红前:我再乱花钱,天打五雷轰!
有了分红后:什么?王母娘娘下凡了?只缺我这五十文就能重返天庭?我资助她五百!人就要野性消费!
絮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努力想要拽住不苦叔叔掏钱包的手,可惜人小力气也小,哪怕把他爹搬出来都没用,不苦的花钱欲望是越压抑越变态的。
这届大人真的好难带。
絮果背着挂满了一书袋的毛毡尾巴进了外舍,看见谁就给谁发一个。犬子、小叶子还有闻兰因想拿几个都行。
而在目送絮果进了国子学后,不苦其实也没怎么耽误,他还是知道要干正事的。在买了一车外舍门口不值钱但其实很费钱的小东西后,他就直奔了堂伯祖父的家。
纪老爷子作为曾经的礼部尚书,宅邸也在官员扎堆的东城,准确地说就在国子学外舍所在的集贤胡同的对面,一拐弯就是。
不苦昨天已经送上了拜帖,和老爷子约好了今天见面。
只不过早睡早起的老爷子也没想到,他这个不靠谱的堂侄孙能来的这么早。老爷子一身苔古色的练功服,正在院里打养生拳,就听到了不苦爽朗的一声:“哟,老爷子,练着呢?八卦?太极?这我熟啊,我们道家讲究的就是一个……”
“八段锦。”
“哦哦。”不苦原地表演了一个文化洼地,有听没有懂,只是非常自来熟的就坐在了廊檐下的竹椅上,打量起了庭院,还熟练地从袖子里拿出了路上买的炒瓜子,边嗑边说,“您继续,您继续,不用管我,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颇有主人翁意识。
纪老爷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我家吧?
老爷子只打到了“五劳七伤往后瞧”,就实在是打不下去了,索性收势,长叹一口气回身仔细看不苦,然后被他满身的乌黑鸡毛给无语到了。
不苦见老爷子看过来,赶忙站起身想拍打鸡毛,却又顾头不顾腚地让瓜子皮洒落了一地,偏他自己还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就说了起来:“我路上看到有卖乌鸡的,还是黑羽乌鸡,听说比白羽的药用价值更高,就想着给您老买来补补身子。但卖家的鸡笼要收钱。我的三清啊,我这人您是知道的,一向都是该省省该花花,五百两的笔墨眼都不眨,五文钱的鸡笼想都别想。”
不苦抓住乌鸡两边的大翅膀,就这么一路给提溜了过来。那鸡也是只战斗鸡,又叫又蹦宁死不屈,和不苦斗了一路的法。
最后当然还是不苦赢啦,从他这一身的黑毛就能看出来
“我已经交给后厨了,咱们今天就炖了它!”不苦心想着,这家里的后厨他喜欢,离得可真近。
不苦大师这一番又说又动的表演,让纪老爷子彻底认命,他今天是别想清净了,就也坦然坐到了一旁的竹椅上。只不过老爷子最后还是颇为“委婉”地问了句:“我们以前很熟吗?”
不苦他爹死得早,虽然他娘一直保持着夫家的人脉,但作为公主子的不苦除了逢年过节其实是很少和纪家人有往来的。尤其是最近两年,他在闹出家,更是连家都不回了。
“亲戚怎么能提熟不熟呢?”不苦顾左右而言他。
哦,那就是不熟。纪老爷子庆幸地拍了拍胸脯,他刚刚差点以为自己失忆了。
纪家的厨娘也是这么觉得的,她其实不是纪老爷子家的厨娘,只是纪家人临时给老爷子送过来照顾他的。当不苦拎着一只乌鸡出现时,她差点以为不苦把她认作了其他人。
“你来是所为何事啊?”纪关山拿起茶壶,本是想给自己倒一杯的,结果就见那边已经很自然而然地又递上来了一个紫砂茶杯,附带不苦一声很有自觉的“谢谢”,纪关山只能给不苦也满上了,然后就看到对方牛饮一般,把他老友送来的新茶给糟蹋了。
纪老爷子突然觉得心疾都要犯了。
“没啥,就是吧,我从我娘那儿听说您老要卖房啊?”不苦自然不可能出卖连亭,就只能扯他娘的大旗,有个公主娘就这点好,根本没多少人敢真的当面去和长公主对峙她是不是说过什么,“您有这心思怎么不早和我说?”
“怎么?你有人脉?还是改做牙行生意了?”老爷子挑眉,又看到对方的茶杯伸了过来。
好想把他的手打断!
但最后老爷子还是抹不开面子,又给不苦续上了。
“不是,不是。”不苦连连摆手,继续愉快地打量着纪家,就像在看自己的房子。他这一路走来对这边的格局真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他都想好了,等他买下这里,就把院子打通,显得房子更开阔些,到时候再请个三清像……
纪关山那边还在等着他的下文呢,结果不苦已经开始自顾自地神游了。
老爷子:“……”他就说,早该劝长公主改嫁的,孩子不能没有爹。
等不苦畅想完了,他偏还能接上自己的话:“哦,对了,我就是想说,您与其卖给别人,不如卖给我啊。”
纪大人一愣:“嗯?你要我这房子作甚?它年头可久。”
“久怕什么啊,久才有古意。你看新建的这一批,哪儿还有当年的风景?真不是我说,就我娘最近大兴土木的,搞出来好看吗?她真的一点也不懂艺术。”不苦大师疯狂嘴炮,他过年和他娘的主要矛盾就是关于家里的院门问题,一个喜欢原来的高门大户,一个喜欢现在流行的南边风格。
不得不说,这话无意中就戳到了纪老爷子的点,他也喜欢过去的风格,人越老越念旧,谁都别想免俗。
这家中的一草一木都是他老妻所选,大门是母亲最爱的模样,上面的纹路又是老妻的审美,哪怕连门栏都是按照方便小儿的身高改的……
往事一幕幕,闭目如在眼前。
“况且,我主要还是看上您这儿的地理位置了。出门就是集市,拐弯就到外舍。我是不是还没和您说?我最近认了一干儿子,就在上国子学外舍。”别管连亭同意不同意,絮果是连亭的亲儿子,那就得是他的干儿子,“我娘也可喜欢他啦,小家伙机灵的哟,特别招人疼。我就是早上送他上了学,这才溜达来您家的。您瞧这多近啊。”
随着不苦的描述,纪老爷子也跟着一点点回忆起了来自外舍的朗朗读书声,他与老妻唯一的儿子去世后,妻子就是靠着外舍的这些活泼响动才挺了过来。
他的老妻总喜欢坐在这青瓦白墙下,听着隔壁传来的阵阵嬉闹,一坐就是一整天。
“房子漂亮地段佳,出门方便还环境好,最重要的是,我每天中午还能直接去隔壁外舍的膳堂吃饭,又好吃又放心,还热闹,至少比自己一个人开火强吧。听絮哥儿说,还有饭后水果和小点心呢。”不苦是真的很心动,他在别的地方也有房子,想在东城这边再买一个就是图方便,“您就卖给我吧,我保证用心照顾。”
“不卖!”
“对嘛,你不卖给我卖给谁呢?”不苦一愣,“嗯?您说什么?”他是不是出现幻听了?
“我说,不卖!”纪老爷子精神头十足,看上去就像还能再活个五百年的样子,“你也说了,这地方房子漂亮地段佳,出门方便环境好,每天还能热热闹闹地吃膳堂,我放着自己住不好吗?凭什么卖你啊。”
不苦都傻了,之前您和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您不是打算回老家,好方便族里照顾吗?况且您、您又去不了膳堂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