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路人今天也在路过男主片场 第268节
发卷子时,易晚发现有人先拿走了他的语文试卷。易晚对一首诗的回答是:“这首诗用了XX的修辞手法,形象生动地表示了XXXX,烘托了XXXX的心情,渲染了XXXX的氛围。在结构上,为后文埋下伏笔。”
后来那个人的回答也是:“这首诗用了XX的修辞手法,形象生动地表示了XXXX,烘托了XXXX的心情,渲染了XXXX的氛围。在结构上,为后文埋下伏笔。”
再后来,全班的回答都是:“这首诗用了XX的修辞手法,形象生动地表示了XXXX,烘托了XXXX的心情,渲染了XXXX的氛围。在结构上,为后文埋下伏笔。”
XXXX,按照不同的诗词填空。
后来老师大喜过望,这种统一的格式的确提高了正确率。还有人开始学习易晚的议论文格式,第一段排比,第二段论述,第三段例子1,第四段例子2,第五段群例,第六段结尾。
在中学联考里,易晚班级的分数很突出。
老师让易晚分享自己的学习经验。她说:“易晚啊,你带好了整个班级的学风。”
易晚分享学习经验。有人问他:“易晚,你平时看什么书,听什么歌?吃什么,几点睡觉?我要像你一样生活。”
只有一次,易晚在看一本中等数学。有人过来问他:“易晚,你也要参加数学竞赛?”
易晚摇头。
“别想了,省队进了国家队,是可以高考加分,甚至保送清北。但那些名额从来都是那几个学校的。不是说实力,而是说关系。”同学说,“别看这个了,没用的。”
又有同学说:“你是不是想靠这个考个国二之类的,在自主招生里加分?我知道虽然清北要求苛刻,但其他985,有国二和国一都能加分的。”
“而且数学竞赛不是大多数都保送数学系吗?”有人插嘴,“虽然比起生物和化学竞赛要好。不过基础学科啊……都很苦的。”
“哪有。”有人反驳他,“数学系可好转专业了。什么金融、计算机,都很欢迎数学系转过去的。”
易晚没说话……其实他只是想看。而且学一个学科的目的,居然是为了转专业吗。都说数学是万科之母,但这样的万科之母,也太不体面了。
但班主任也找到他,语重心长地说:“易晚啊,你成绩好。但学校确实给不了你那么多支持。但如果你想参加竞赛,也可以,老师帮你规划一下。”
易晚说:“我只是想看看……”
老师说:“那也要注意时间。高三了,时间不多了。”
易晚看见老师桌子上的试卷,很多英语作文,出自不同的学生的手,但字体都是同样的字体。老师说:“这种字体在考试时能加分,因为很清楚。而且阅卷老师看见这个字体,也会先入为主地觉得你是好学生。”
易晚说:“是……现在这样确实是对的。”
这周转过去就是国庆节。易晚又在图书馆里见到喻容时。图书馆很多年没有修葺,书还是那些旧书。易晚也逐渐知道老太太其实是有点关系的人的亲戚,被安排在这里占坑拿钱的。
这曾经是让他觉得抗拒的事,现在他觉得,这让人好安心。至少说明,这个图书馆没那么容易倒。
他还是和喻容时在图书馆里一起看书,然后走出来,在星空下散步。易晚说:“我们是一直会这样下去,还是以后会不一样的?”
喻容时说:“现在是特殊阶段。上了大学后,会不一样的。”
只要上了大学,就会不一样的,是吗?
喻容时在读博。他读自然语言处理(NLP),一个有点前途的专业。NLP在那时还是个比较新兴的概念。喻容时的研究内容包括隐马尔科夫链模型及其改良在自然语言处理中的用途。尽管国外已经有这方面的研究,但在国内的此时,这还是一个比较新兴的、而且看不到用途所在的东西。
易晚问他:“如果这个东西一直没有什么用呢?”
喻容时说:“我觉得不会。”
他在河边拔了一根小草,说:“一直走吧。去了大学,你会发现世界变得不一样。你有好多事情可以做,可以参加社团,可以辩论赛,还可以做研究……世界是多元化的。对了,你想学什么专业?”
“数学吧。”易晚说。
数学。
大道至简的数学。所有学科的最终基础,数学。
喻容时说:“数学是很寂寞的学科啊。”
易晚说:“嗯。”
“好。”喻容时和他碰了碰拳头,“我在大学等你。等你上大学了,我还要读两年博。”
易晚轻声说:“好。”
阿波罗尼乌斯,伽罗华,高斯,黎曼,罗马切夫斯基……易晚抬起头,他看见星河,看见无数数学家的名字在历史的长河里熠熠生辉。
易晚突然有点高兴。他又对未来有了一点期待。可他说:“好多人说,数学系只是好转专业。”
“不一定吧。”喻容时说,“你喜欢它,是吗?”
易晚闭上眼,把脑袋靠在他的身上:“嗯。”
喻容时依旧会送易晚回家。所有人都好像知道喻容时是易晚最好的朋友一样,对他的存在已经熟视无睹了。易晚的爸爸在易晚初三时正式和梁姨结婚,为了顾忌那边的感受,他已经不再和易晚打电话,除了新年时。婶婶对此骂骂咧咧。
企业、国企没有变好,只是苦着苦着,生命总能从中找到生存下去的法门。其实这是幸存者偏差,不能生存下去的都死了。
婶婶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嘴上说着马上就到扔掉易晚这个负担的时候了,实际也希望易晚高考顺利。高三一年,家里难得地安静——或许也有60%归功于初三的堂弟。婶婶发掘了易晚为堂弟补课的作用。易晚也理解。能有用的关系,是最稳固的。
今晚婶婶给堂弟炖了鸡汤,顺便给易晚盛了一碗。她说:“我听人八卦说啊,全国大学最赚钱的两个系。一个北大光华,一个清华计算机。哎哟哟,这是两个风口上的专业啊!要不然人大金融和上海高金也是很好的呢!”
“你听她在那儿瞎咧咧。”叔叔说,“高金是读研的地方,弄了个半懂,就在这儿跟人炫耀呢。”
“你懂什么。我之前就说过,易晚会有大出息。”婶婶横他一眼,又说,“易晚,我听说一些学校考好了会有奖学金。你们学校有没有啊?”
“读金融,要读就读金融啊。读计算机干什么,还不是给人打工的。你看报纸上说的什么,硅谷都归华尔街管。华尔街要硅谷裁员,硅谷就得裁员呢!”叔叔说。
婶婶和叔叔就易晚读计算机还是读金融展开了争吵。最后堂弟说:“要是能进最好的大学,读小语种我都行……嗯?易晚呢?”
易晚回床上去了。
他看着天空,黑暗天空中悬挂着的月亮,呆呆地,将它定格在眼中。
长大吧。
嗯,长大吧。
去往不知晓的,却更多可能性的未来。
是年六月,高考结束。是年七月,录取发布。易晚作为全校最高分,和校长握手并照相。易晚表情很僵硬,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照片被挂在学校门口的光荣榜上——每一科。
易晚的辉煌定格在了这张与校长之间的握手照中。
整个暑假,易晚没有收到任何一个同学的电话,只有他的笔记被学弟学妹们抢走了。他的辉煌和用处,在高考结束后,就消失殆尽了。
第175章 安静之三
“姓名?”
“易晚。”
“年级?”
“刚刚大四。”
“专业?”
“纯数。”
……
“易晚, 我们没有侵犯你的隐私的意思。把心理咨询内容透露给你的班主任,是学校的规定。每年一次的大学生心理评估,和对应评估的心理咨询帮助,也是学校的规定。”
“为什么知道你在学校论坛里的发言记录?呃……易晚, 我们都是为了更好地帮助你。”
“你年轻, 成绩优秀, 是青春的朝气, 国家的未来。你们这代年轻人, 肯定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而且也想得太多了。我教你一个人生经验: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
易晚从学校的心理咨询室里走出,“负责任”的心理老师和班主任为他联合安排下了每个月一次的心理咨询。每次一小时,随便聊点什么,有助于易晚的心理状态。
X市的九月很热,又干又热, 烤得易晚的脸生疼。他坐在心理咨询室外的树荫下, 犹豫要不要给喻容时打个电话——喻容时今年夏天就已经博士毕业了,入职了一家高新企业。他这段时间又要跑毕业手续,又要忙着搬家入职,挺忙的,但还好和易晚还在一个城市。
按了一下,又挂了。
等易晚回过神来时, 他发现自己刚才不是在犹豫,而是在发呆。因为他其实什么也没想。心理老师已经从办公室里出来, 背着她的香奈儿cf, 从另一边的树荫下走了。她穿着即使海淘也要几千元人民币的真丝连衣裙, 踩着jimmy choo的小白鞋。心理老师没有开宝马或保时捷之类的车来回家, 因为她家距离学校就只有十分钟步行距离,在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心理老师家在本地有三套房子,她的丈夫在烟草公司上班,家里有五套房子。这叫珠联璧合的强强联手,双方都“努力”并“旗鼓相当”的婚姻。
易晚发呆的时候越来越长,也越来越频繁了。这次他一个人在学校里慢慢地走。小广场上立着各个活动的展板,无论话剧还是辩论赛,展板中央下方总有很醒目的一行字写着“有素拓”。也有急急慌慌地准备去晚上的水灯节的、穿汉服的学生。大一学生脸上还带着天真的笑容,大三大四的学生已经在脸上藏起了“择偶”的目光。他们也想像心理老师一样拥有“旗鼓相当”的爱情。
手机信息跳个不停,又有人开始呼朋唤友地开始准备参加美国大学生数学建模大赛了。易晚在大一大二时常常收到这样的邀请。他gpa够高,还是数学系的。后来就没有同年级的人给易晚发邀请了,因为他是个怪人。
怪人不参加竞赛,不主持,不搞讲座活动,不攒素拓,不竞选团支书,于是每年综合测评总在堪堪拿国奖和拿不到国奖之间徘徊。他在大一时因为优秀的外表被拉进了很多社团,最后苟延残喘地参加着的只有一个半死不活的数独社。每年百团大战,他是课桌前一个沉默的背景板。
他甚至连学校的优秀少年计划也不参与,课程倒是每次都会去,但上课时仿佛也不怎么认真听。易晚总是在课堂上看着“祖传的”课程ppt发呆。如今是201X年,ppt被忘记删除的一角标注着201X-Y年的日期,Y>10,他手里则翻着课程的课本,首次出版于15年前,翻译自30年前的一本英语教材,很多疏漏。
实验手册比课本的年龄更老。就像实验楼。12年前的学生们做什么实验,他们还做什么实验,所以在网上随处都能查到标准的实验报告回答。易晚经常在实验报告上被打低分。因为他会回答每个问题,回答完所有问题也只能写五页。易晚一直不明白那些能拿A的同学,是怎么靠一个简单的钟摆实验写满25页的实验报告的。
但实验老师很推崇,说他们这才叫认真。因为这实验确实简单,确实没有任何创新点需要做,所以能写25页,就尤其认真,这是值得学习精神。易晚想不明白为什么简单没用的东西写25页就值得推崇。和这件事一样的还有很多大作业的项目和报告。很多同学在youtube上找到类似的东西,下载下来,复制代码,有时候都忘记删去原作者署名,然后加上几个“机器学习”的名词,于是就能拿一个项目展一等奖,简历上又多几行。
很多时候这些东西甚至和数学一点关系都没有。老师们于是把它叫学科交叉,易晚不知道自己在学什么。
再说回简历。很多数学系的同学大一大二就开始四处投简历了,可见他们觉得大学里的课确实没什么用。只是他们投简历的方向往往是:咨询公司,金融公司,乃至于自动驾驶、ai lab等高级地方。数学系的同学们为自己的同学在三大咨询公司找到工作自豪,为自己的同学能申请上斯坦福计算机学的硕士感到自豪。他们说:“我们专业和计算机/金融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中的很多人是靠数学竞赛金牌保送来的学校。在自主招生或强基计划里,他们对招生官曾说:“我爱数学发自真心。”
是爱,是吗。其实也可以理解。大家的生存压力都很大,而大一大二过时20年的课本也让人感觉不到爱数学的可能。可即使那些获得顶尖出路的学生们也在焦虑。进咨询公司的焦虑去国外顶尖学府读博的学生,在读博的学生焦虑那些去大公司年薪百万的学生。就像高考考到750就是最好,他们不清楚自己现在的人生有没有达到最好的分数。
他们觉得自己是木桶,一条木头短了,所有水都会漏出。没有标准是最可怕的标准,他们只能想方设法地看周围的人在做什么。最可怕的事就是同龄人突然在一个他们之前没注意到的领域做出了成绩。于是他们又一窝蜂地去做,否则这就将成为另一部分人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优点——说不定哪天,它就会起到作用,让他们在某个筛选里被筛下去。
比如社团活动,比如数学建模大赛,比如校团委活动,比如科研,比如实习。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做呢,只是因为别人做了,是这样的。
大公司和顶尖学府的反馈也是这样的。无论国内外。所有人的简历都越来越漂亮。这于是说明了,他们的担心好像也不无道理:只要差了一点点,就会被社会抛下,万劫不复。越是优秀,就越害怕失败。
有时候事实也是这样:你毕业,进大公司,月薪三万,以为自己是成功人士。贷款500万,买一套房,月供一万五。这房必须买在好学区,否则孩子上不了好小学。后来裁员了,你为了不被裁员加班,猝死。贷款断供,你的父母捧着你的骨灰盒,和房子的拍卖信。
有时候生活确实就是这么脆弱。还好,易晚的父母都不要他了——这听起来有点黑色幽默。只有想到叔叔婶婶,易晚会有点愧疚,叔叔婶婶在他上大学后发生了新的变化,他们仿佛认为易晚作为一个本科生能在最好大学的招生处也呼风唤雨,一定能找到好办法把堂弟也送进来——或者,至少能给堂弟介绍好工作。
所以易晚得有好工作。
易晚只想这一部分。他不想人际交往、人脉之类的。易晚一直都感受不到这部分。虽然他知道这也是很多人焦虑的源泉:大学是个好平台,人脉总会有用的,所以谁我都得认识,万一之后用得上呢?
班主任也找易晚谈过几次话。她也很关心易晚,是真切的关心,但不是关心他的学术。她说:“领导力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尤其,你还是这样好的学校里的学生。你不能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领导力是什么,是领导学科向前发展的能力吗。班主任于是说:“你不懂,现在社会的任何地方,都需要全才。”
而且你要领导的是社会,让社会走向将来。
能被用分数量化打分的,全项满分的全才。
班主任的劝告是起了一点作用的。易晚走累了,在操场边坐下,呆呆地看着跑步的国防生。他想起班主任以前劝告他,所以他第二个学期开始,选了很多数学相关的选修课。不过直到最后,易晚才发现一件事:决定教授能不能留在学校里的考核不包括教学指标。甚至有教授一上课,就先用三节课讲述自己的生平吹牛,然后开始用蛊惑人心的语气宣传自己的实验室。
但易晚还是大三了。而且成绩很好,按照学校20%的保研率,易晚可以保研,至于保研专硕、学硕还是直博,都随他的愿。学校现在担忧人才流出的现象,鼓励直博,很多教授们也乐得收下一个月薪2000的,每天晚上11点才能离开实验室的高智商苦力。
还有的教授没钱,养不起博士。
易晚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大一的学妹,问他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参加美国大学生数学建模大赛。看来学妹还没听说过易晚怪人的名头,还想邀请易晚当队长。易晚回复说:“你不是学传媒的么。”
学妹说:“大家都在参加啊!”
易晚问:“为什么要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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