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 第218节
眼见那四个大汉越来越近,恰在此时,就听嗖嗖几声箭矢的尖啸破空而来,直贯那四名大汉的胸膛,直到嘭嘭尸体倒地之声响起。醒过神来的朱竹清忙大喝一声道:“小心。有弓箭手!”。
“别担心,自己人!”。看着那犹自颤动不已的羽箭,向高奇低声了一句后的唐离紧紧揪住的心终于放松了一点儿,适才他之所以明知府中有变而仍然坚持来此,就因为不相信仓促发动地太子能一网打尽自己暗中布置的那些棋子,既然明知出长安城已经无望,不能在城外庄中找到四娘,那么他就只能在自己府邸外等候那些逃散的家人,或者是黑天的手下来找他,虽然这样冒着极大的风险,但这也是他眼下唯一的选择。
虽然这本是在驴车上就想好的事情,但唐离心中其实并没有底,尤其是在见到府中已发生变故之后就更是如此,直到看到这适时而来的羽箭,唐离吊着地心才算放了下来。
伴随着羽箭的射出,就见酒肆两边原本紧闭的房屋开处,一些面相凶恶,穿着各式衣衫的市井汉子蜂拥而出,这些手拿解腕尖刀的汉子一冲出房后,便自动分做两部,一部自去挡住状元府中出来的敌人,而另一部则直奔酒肆而来,在这一部人中,冲在最前地就是手持长猎弓的唐七等六名护卫。
陡遇如此变故,躬身躲在案几之后的朱竹清手指唐离高声叫嚣道:“不留活口,先结果了他再说”。
早在唐离说出“自己人”之后,松了一口气的高奇就扯着唐离蹲身躲在了案几下,酒肆中醒过神儿的大汉复又向两人冲来时,却无一例外的都遭到了猎弓的阻击,虽然唐七等人奔跑中保持不了准头,但六张猎弓轮流放箭却足以将唐离二人躲藏处前面的空间给封死。
不过两轮箭的功夫,这一部人已冲到了酒肆门前,唐七六人向酒肆左右一分,据窗张弓监视着屋内,而后边那些手持解刀的市井好汉则蜂拥向朱竹清手下地大汉冲去。
“唐七……府中人……怎样?”,缩身案几下,唐离高声问话时,心再次揪做了一团。
“少爷放心!夫人们都安然无恙!”,凌乱地打斗声中,唐七的这声回答却显得如此清晰,闻听此话,唐离竟似全身地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歪坐在泥地上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息。
虽然这些来援的市井好汉身手不敌那些大汉,但他们人数占忧,又有六张猎弓助阵,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控制住酒肆大部。
“少爷,迟则生变,快走!”,不管里面犹在进行的打斗,冲进酒肆的唐七等两名护卫掀开案几,扶起唐离后便向外跑去,后面的高奇抱着头紧紧跟随。
酒肆外的打斗更烈,唐离几乎是被唐七二人抬着双脚离地行走。一路直奔到靖安坊外。
靖安坊外早有一辆宽大地骡车等候,唐七二人将唐离扶上骡车后,立即催促那车夫道:“快走!”。
“让他上来!”,等惊魂未定的高奇爬上车时,唐离一指他向唐七二人道:“这是宫里的高公公,此次蒙他相助我才能逃出皇城”。
唐离这样一说,唐七两人对高奇的神色立时一变。虽然是在骡车上,他们仍旧抱拳行了一礼道:“多谢高公公”。
“不敢。不敢!”,高奇边喘息不已,边拱手还了一礼道:“这是唐大人吉人天相,自有上天诸佛庇佑!”。
“都是自己人了,不用客套”,坐定之后的唐离制止了三人间的寒暄,向唐七问道:“夫人们都在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多亏了天王手下的兄弟……”,听唐七细说之后,唐离才明白今天突然攻击唐府地并不是羽林军,而就是刚才的朱竹清,唐府护卫地抵抗虽然坚决,无奈府中原本百余人的护卫队伍如今多被放出做官,人数劣势之下整个府邸就渐渐失陷,紧急关头全靠了那些市井好汉的援助。这些人先是一个个来,随后越聚越多,正是靠着他们才挡住朱竹清带来的那些人马,也正是借助他们,李腾蛟等人被各式的车辆分散转出。
心中默算,朱竹清等人来攻府邸的时间正是在自己从皇城逃脱以后。此时羽林大队人马还在城西,而朱雀门前也抽不出人来,太子这边唯一能动用的就是自有人马,难怪前些日子四娘翻遍长安也找不到朱竹清,原来此人早就托庇于太子门下。
“如今那些受伤地护卫兄弟都被安排在了靠近明德门的各坊区,夫人们则是在大慈恩寺中避难。我们也是逃出去后才知道太子作反的,天王见朱竹清没有追我们,料定他意在少爷,所以就安排我们杀了个回马枪,其实刚才他们在酒肆等。我们早就借着后门躲到了那些人家屋里。只是少爷这身装束,又带了个大范阳帽。所以进坊时没有察觉,要不也至于让少爷冒这么大险了”,一口气说道这里,想到刚才的经历,唐七依然是心有余悸。
“留下的那些兄弟……”,这次回答唐离问题的是唐九,“少爷放心,太子那边人手也不足,派不出兵来抓人,这些人都是长安的地头蛇,一哄散了想抓都抓不住”。
知道家人无碍,而自己的安全也暂时无虞,从变起到现在,唐离地心总算定了下来,想起这短短时间里遭遇到的一切,唐离最深的感觉就是一个“乱”字,如今长安之外固然是打的乱成一团,而帝京之内也是一片乱相。除此之外的大概就是“仓促”了,发现玄宗遭人下毒是一个偶然,而由此引发了太子仓促的兵变。
设若太子地兵变能依照计划从容发动,自己可还有机会逃脱,家人可还有机会逃脱?脑海中偶一冒出这个念头,就让唐离心中不寒而栗。由此可见,这种仓促不仅是对于毫无准备的自己一方如此,而且对于太子同样如是。既然是仓促发动,必然就漏洞极多,想到这里,终于定下神儿来的唐离陷入了沉思。
骡车稳稳而行,约三柱香功夫后,已是到了大慈恩寺门外,不过车却未停,而是又沿着寺墙向前绕行了许久后,才在一个偏僻的侧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占地广大的大慈恩寺内一个分隔出的独立院落,唐七及唐九刚一搀着唐离走进院门,就听“当”的一声脆响,前方石阶上关关手中的铜盆摔落于地,随即,这个自入唐府以来始终言行有矩的女子嚎啕大哭声中向唐离狂奔而来。
“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怀抱着哭声不止的关关,唐离地眼睛瞬间也红了起来。
随着刚才那声大响,屋里地李腾蛟等人相继现身,这番劫后余生的悲苦与欢喜自然不提,终究还是念及这是佛寺,众人才强行压抑下了现在地情绪,在此中间,唐离口中只知道喃喃念着一个“好”字儿。直到此刻,他那一直忐忑躁乱的心才总算彻底的踏实了下来。
“少爷,你的腿!”,脸上犹自挂着泪珠的莲儿这一声喊,才让关关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唐离的腿上,原本上次刺杀后就没有好利索的腿经过刚才的连番折腾,早已肿涨的不堪,而那暗色的裤脚处不断有滴滴血水落下。
见到这个,李腾蛟等人刚刚收住的眼泪再次滑落,当唐离正由关关为伤口敷药时,就听小院的角门处一阵毕剥声响,角门开处,“金州古佛”悠然而入。
第十四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乱起(十四)
见到这个,李腾蛟等人刚刚收住的眼泪再次滑落,当唐离正由关关为伤口敷药时,就听小院的角门处一阵毕剥声响,角门开处,“金州古佛”悠然而入。
“高公公,你那套内宦衣饰没丢吧!好,赶紧换过之后你就速去十六王宅,无论如何要把凉王殿下给接出来,对了,最重要的是他那套监军使的仪仗,一定要完整的带出来”,身子斜躺在锦榻上,被众女环绕的唐离向高奇吩咐完毕后,见他满脸惧色,乃咬牙一笑道:“十六王宅在皇城东边,李亨兵力不足,现在还顾及不到这些被拘管着的王子王孙,我自会派人护卫你的安全,公公但去无妨”。
许是正处理伤势的关关手重了一些,唐离小腿一抽的同时,口中闷哼了一声,不过现在精神极度亢奋的他却顾不得这些,口中咝咝的吸着气转头向一边站着的唐七道:“阿七,你现在带上这里所有的护卫,连天王在附近留下的兄弟也一并叫上,即刻护送高公公前往十六王宅,若是凉王能顺利出来也就罢了,若是事有不谐,你抢也要把睿儿给我抢出来,对了,那些监军仪仗一样都少不得,可记住了”。
“人都带走?那……”,唐七刚一迟疑,便被唐离打断道:“我与大慈恩寺颇有渊源,就不说它天下第一大寺的名头,就里面的这些护院武僧也尽可保证我等安全,你怕什么。还不快去!”。
听唐离这么一说,唐七再不犹豫,陪着脸色青白的高奇转身就走。
“承平百年,如今护卫十六王宅地那一旅军士也不过是虚应故事,但这地方住着的都是些王子王孙,若真要动手,阿七。别人也就罢了,对这些王室子弟要慎之又慎……”。对已走到门口的唐七补充着说到这里,唐离略一沉吟后道:“罢了,这时节也顾不得太多,你便宜行事就好,总之一定要将李睿平安无事的给我带出来,还有那些全套子仪仗一件也不能少,恩。越快越好,去吧!”。
挥挥手示意唐七快走,口中再次“咝”的吸进一口冷气后,唐离转过头来向道:“阿九,你的伤怎么样了?”。
“近身打斗不成,但只要有猎弓在手,五箭以内没什么问题”,示意着活动了下肩膀。唐九踏前一步道:“少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
看着右胸上依旧缠绕着厚厚白绢布的唐九,唐离微叹一声道:“那个叶延士可请回来了吗?”。
“请回来了,不过他刚一到府就正好碰着敌人来袭,现在也随那些受伤地兄弟转到明德门附近了”,说完这些,唐九看着唐离道:“怎么。少爷要把他请来此地?”。
长安城内以皇宫占据的龙首原地势最高,随后依次向下,地势越低地坊区居住者身份也相应越低,而靠近长安明德门的那些坊区就是帝京中的贫民窟,自然也是那些市井好汉们聚集的所在,黑天将伤者安置在这些地方,倒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是,你这就跑一趟!把叶先生请过来,另外找人传话给天王,就说是该用到那几个大食人的时候了。请他把这些人并那些来往信笺一并带过来”。吩咐完这些,唐离又看了唐九一眼后道:“去吧!路上小心些!”。
应命而去的唐九刚走到门口。随即躬身合十道:“佛爷!”,唐离抬眼看去时,却见一个形体枯瘦的老僧缓步走了进来。
见到这个老僧,房内原本拥在唐离身边地众女随即起身,福身间无比恭谨的见礼道:“佛爷!”,这其中不仅是蝈蝈,关关如此,就连儒门世家出身的郑怜卿,及自小在道观中长大的李腾蛟也是满脸肃然。
“诸位女施主有礼了!”,淡淡的话语似三月春风拂过,老僧合十一礼为谢后,那双幽深而寂静的眸子转向侧躺着的唐离道:“一别经年,小友虽遇小厄,然气宇更胜往昔,幸甚幸甚!”。
“在下小腿有疾而不能远迎大师法驾,失礼之处还请恕罪!”,唐离边躬身见礼,边细细打量着这位如今名冠天下的“金州古佛”,近两载不见,这老僧地身子虽然一如往日般枯瘦,但额间原本是黑白夹杂的寿眉此时却已银白而不着一点杂色,脸上照旧是皱纹堆叠,但说话间显露出的中气与两年前相比却愈发的悠远绵长,原色的麻布僧衣,朴拙的多耳芒鞋,这老僧地身姿也如旧日般动静之间如古井无波,但唐离两年前在他身上感受到的那股淡淡然的威压,却已悄然演变成和煦的微风,发乎自然而了无痕迹。
将老僧打量一遍过后,唐离再次拱手道:“两载不见,大师动静之间皆成庄严宝相,法力更纯乎自然,如此佛法精进实在是可喜可贺!”。
老僧闻言,微微一笑,脸上堆叠的皱纹竟随着这个浅浅的笑意渐次展布开去,虽然他没有说话,但仅只是这一个笑容,恍然间竟使这个初秋的房屋中弥漫出一种春日的旷怡平和之气,感受着周边的一切,唐离竟有些心下骇然之感。他万万想不到仅只是两年时间,这老僧的修为居然到了这种佛性透体,光月霏齐地地步,与世间那些借助香烛法器营造庄严法相地僧人们相比,老僧这种纯乎自然的佛性显露简直就真到了“我身即佛”地境界。
“饿了吃饭,困了即眠,本是一糟糠老僧,又何来庄严宝相!”,脚踏多耳芒鞋的老僧已来到唐离身边,边口中随意说话,边自宽大的僧袍中探出枯瘦地右手悬于唐离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