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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风流 第217节

  “大人,快换下你这身衣服”,随手将那件青布孺衣递过,太监见唐离目光正注视在那些器物上,顿时脸上一红。

  “你这些东西在外面能卖多少?”。边卸下腰间玉带换过衣服,唐离边道:“此次事成。我必百倍赏你”。

  听了这句话,那太监的脸色才活络过来,不过也没多话,而是抱起了唐离换下的外衫向外跑到御沟处扔下去后才又一溜小跑了回来,关上哨房门后,他就又回到那满积灰尘的杂物堆前,扯开一张缺腿的香案后。借着哨房内昏暗的光线跪下身子去拖刚被香案挡住地石头。

  咝咝响动声中,随着一角光线透射进来,就见哨房依着皇城城墙的那边出现了一个三尺见方地小洞,太监爬下身子向外瞅了瞅后,扭过满是尘灰的脸道:“大人,外边没人,快走!”。

  从这个狗洞大小的洞穴中趴着钻出来的时候,唐离脑海中什么都没想。洞外是一片枯黄的野草,远处的平地上则是一个个简陋的土堆。

  “西城本就荒僻,靠着皇城城墙五百步以内又不许建房,就成了设义地地好地方”,又是一阵悉悉所所的响动后,那太监也随后钻了出来。边跟唐离解释了一句,边转身拖好石头堵住洞口,上面再用那些枯黄的野草掩好。

  出了一片死气而又了无人烟的义地,又走了半盏茶功夫,才遇见一辆破破烂烂的驴脚车。

  “五十文到静思坊!这行脚是想钱想疯了!”,因唐离身上没带钱,所以付帐的自然是那太监,坐上驴车后,太监犹自在口中恨恨骂了一句。

  “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做?”,直到现在。好容易喘过一口气儿来的唐离才有心思问出这么个问题。

  “小人高奇”。习惯性的一个陪笑后,这太监才又道:“唐大人是好官……”。

  不等高奇接着再说。唐离盯着他道:“都到了现在还说什么虚话,来点儿实在地”。

  “与其一辈子没出息,小的也想赌一把”,收了媚笑的高奇说出这番话时,不仅脸上没了卑贱的神色,身上隐隐还现出几分气度来。

  驴车由长安最为荒僻的城西向城中心而去,唐离静听着高奇的诉说,原来此人自小因家贫入宫,仗着一身地伶俐劲儿因一次偶然的机会居然巴结上了高力士,后来更拜在他膝下认了义子,名字也由原本的王奇变成了高奇,靠着高力士的提携,年不到三十的高奇居然就做到了专司玄宗衣饰的尚衣头领太监,赫然领着七品的官衔儿,以他如此年纪能有如此地位,又是在皇帝身边,其在内宫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可惜,有着近五万宫人的内宫中权力倾轧半点也不比外面来的轻松,高奇短短两三年间快速地崛起直接威胁到了李辅国地地位,这个太监同样是靠抱着高力士的粗大腿而起,由是,高,李之间难免地爆发了一场恶斗,斗争的过程不提,其结果就是根基尚浅的高奇大败亏输,除了保住一条命之外,品级及尚衣大太监的职司都丢的干干净净,而他本人也被发配出宫城到了皇城政事堂做了一个侍役的洒扫太监。身为太监不仅被从天子身边赶开,更被赶出宫城,这就意味着高奇再也没有了任何前途,心灰如死的他借着职司之便就干起了如今偷卖宫中器物的勾当,既然东山再起已是不可能,好歹还能落下些实在的银钱。反正偌大一个皇城加宫城总有些缝隙可循,而这样做的太监他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高奇毕竟又与一般的太监不同,做为曾经的正七品尚衣大太监,经见过大场面,也经历过权力争斗的他有着远不同于一般太监的眼光与胆识,而这一切都是促成他干出刚才那番事的原因所在。

  “高力士高公公在则天武后宫中也不得志,被发配出宫,到了当时还身为闲散王爷的当今陛下身边”,说起旧事激动不已的高奇话虽然没说完,唐离却已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高力士现在之所以能得玄宗如此宠幸,与当年在玄宗废韦后,诛太平中立下大功有不可分割的关系,眼前在内宫中已是出头无望的高奇心中怀着的就是同样的心思。

  “你既在皇城当差这么久,我的脾性想必你也听说了,此次若能事成,我必不会亏待于你”,明白了高奇的心思,唐离也就没再多说,只是问了一句:“那李辅国现在宫中担任什么职司?”。

  “半年前他就调到陛下身边,做了勤政务本楼的首领太监……”,高奇后面的话唐离都没有再听,此时手攥长剑的他心中涌起的全是悔意,一直以来他都太过于相信历史,以为只要安禄山打不进潼关,破不了长安,玄宗就不会出逃,也就不会发生由太子李亨主导的马嵬驿兵变,可是他却没想到既然安禄山反叛的时间已经提前,这就意味着历史本身已经发生了改变。

  正是由于这种盲目相信历史而带来的麻痹使他忽略了太子的异动,这场本应在马嵬驿上演的兵变提前而来,其实,太子的这一系列准备远远算不得严密,最起码只要唐离能早些留意如今玄宗身边的首领太监是李辅国,那么现在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这个太监实在是太有名了,历史上做为沟通李亨与马嵬驿兵变军事首领陈玄礼的中间联络人,李辅国可谓是以太监之身直接参与了事关大唐国运的政治进程,随着李亨继位为肃宗,水涨船高的李辅国随即成了几千年王朝史上最有权势的太监之一,正是他以奴欺主,面对肃宗说出“大家但坐禁中,外事自有老奴”这样的话来;也正是他开始以太监之身总领军权;同样是他逼死了返京的太上皇玄宗,流放了他当初得以晋身的太监高力士;而其登峰造极的作品则是一手主导了宫廷政变,扶持‘代宗’登上皇位,并在病重的李亨床前逼死张皇后,致使肃宗李亨惊吓而死。简而言之,安史之乱后,唐朝皇室由太监废立天子的传统正是由李辅国一手奠定。

  不用再查,唐离已经知道向玄宗下毒的必然就是已与李亨暗中勾结到一起的李辅国无疑,玄宗受毒不能理事也正是今天兵变的起源,而这一切本是可以阻止的,唐离知道李辅国的底细,也知道他的狠毒,只要在此前的日子他稍微多花一点心思,那怕仅仅是多问一句,就能阻止这场提前到来的兵变,但是对历史的盲目信任导致了他的粗心与松懈,也导致了本不该发生的兵变突然发生,一时间,唐离心中的后悔与自责满溢而来,他那攥着长剑的手越来越紧,到最后没了一点儿血色。

  叫停行脚,高奇下车在一边的估衣铺中买回一身平民服饰换过后,重新上车的他见一脸灰败的唐离依然在发愣,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摇摇了他道:“大人,我们究竟要去那里?”。

  “去靖安坊状元府!”,抿唇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就听驴车外一阵儿隐雷般的马蹄声响起,不多久,唐离透过破烂的车窗看去,就见一队队铠甲鲜亮的羽林军在前方不远处纵骑而过,骑兵高举的暗红长旗在风中抖动不休,旗帜上那硕大的“陈”字是如此的夺人眼目。

  李亨,李辅国,陈玄礼,所有的一切都凑到了一起,马嵬驿兵变一如历史上那般爆发了,虽然它的时间提前了,虽然它的地点也移到了长安,虽然这是一场本应能够避免的兵变,但是,它还是就这样的在长安爆发了……


第十四集 第二百二十四章 乱起(十三)

  李亨,李辅国,陈玄礼,所有的一切都凑到了一起,马嵬驿兵变一如历史上那般爆发了,虽然它的时间提前了,虽然它的地点也移到了长安,虽然这是一场本应能够避免的兵变,但是,它还是就这样的在长安爆发了……

  秋高气躁,马队过处腾起一大片尘雾包裹了停在路边的破烂马车,厚厚的尘雾里唐离的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道:“走吧!”。

  等驴脚车南行许久,终于转入朱雀大街时,天色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往日这时节最为热闹的帝京明显的安静了许多,街道上的行人匆匆来去,不时可以看到那些铠甲鲜亮的羽林军士几人一队的在长街上走过。

  长安一百零八坊,二十余万户百余万人口,占地之大乃是今日西安之十倍有余,正是因为其占地大而人口多,所以仅靠羽林右卫的四千余军士实在无力控制全城,除去随后进入皇城弹压六部的军力,留在朱雀门外的军队也只能勉强控制住几条主干道,唯其如此,虽然已正式发生了兵变,但帝京之内却并不杂乱喧闹。

  看着眼前陡然冷清下来的长安没有发生自己预想中哭声震天,火烧遍野的景象,唐离心中安定了许多。

  靖安坊门前也如别的坊区一样冷冷清清,却也没什么太过异常的地方,唐离弯腰走下驴车时。已换过平民服饰的高奇悄无声息地接过他手中拿着的长剑,留在了破烂的驴车上,并拿过一顶宽大的范阳帽遮住了唐离的眉眼。

  太子发动的这场兵变来的太过突然,更多地是因为兵力不足,所以靖安坊中虽然也笼罩上了一层疑虑恐惧的气息,但对百姓地生活似乎影响并不大,除了坊间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少了些以外。那些设于坊内的小茶馆及酒肆都没有关门。

  注意到两边门房后向自己投来的探询目光,唐离刻意的低下了头。一步步向前走去,终于前方的状元府已隐隐在望。

  看着那依然大开着的府门,唐离终于长吁出一口气来,虽然仍有满心地疑惑,但侥幸心理下,高悬了半天的心总算也落下了大半儿。

  “大人,等等。有些不对!”,高奇一把拉住正欲向前的唐离,以目光示意着府门处有古怪。

  关心则乱,这时唐离一经高奇提醒,再细一看府门处时果然发现出异常来。

  府门虽然依旧洞开,却并无一人进出,这对于一个上下两百余口的大府邸来说的确不正常,而再一看门房前空空荡荡的场景。唐离刚刚因侥幸心理而起的安慰顿时消散无形。

  唐离自己最清楚,自从郑怜卿顶替蝈蝈接掌府事后,这个状元府邸自从每天早晨开门到晚上闭门,门房前就始终有衣着整洁的下人肃立在府前地石阶上,而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不管客人什么时间上门,在第一时间都会有唐府家人上前迎接。这个小小的安排中体现出的正是世家对“礼仪”的看重。

  府门虽然洞开,但看着门房前空空荡荡地场景,一种穿越以来前所未有的恐惧突然涌上了唐离的心头,与前不久在政事堂听闻羽林军进城相比,这种恐惧更加强烈,也更加令他窒息,对于这里可能发生的一切他实在是连想都不敢想。

  “大人,咱们老站在这里太扎眼,快走!”,高奇的声音惊动了一脸死灰色的唐离。他用发苦的声音几乎是呓语般道:“走。去那家酒肆”。

  “还去那里?”,高奇闻言一愣。但在看到唐离的脸色后,终于还是一咬牙搀着他向前走去。

  这是一间斜对着状元府的小酒肆,狭小的店铺内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四张桌椅,里面当垆卖酒地是一个身形丰满地三旬妇人,看了看里面,没察觉出什么问题的高奇搀着唐离走了进去。

  “剑南烧春,河东葡萄酿,但凡我大唐八大名酒小店一应俱全,不知二位客官……要用什么酒?”,款步扭腰走过来地老板娘见到面色怪异的唐离时,脸色微微一变,连带着话语也顿了一顿。

  “剑南烧春你这儿也有?且打一斤来!”,尽量粗声说话的高奇说完后,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哎!今天这唐状元府怎么这么安静,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客官说笑了,唐大人府上能出什么事儿……”,不等老板娘说完,闻言色变的高奇已猛的将身前几案上的著篓扔了过去,而他另一只手则搀起了一边的唐离向外走去。

  为躲避身前飞舞的竹著,胖胖的老板娘一下子撞上了身后的案几,犹是如此她依然嘶哑着喉咙叫道:“来人哪!唐离回来了”。

  随着那老板娘一声喊,酒肆里间当即冲出了一群彪形大汉,与此同时,酒肆门口也被四个大汉团团堵住。

  随着酒肆两头被堵死,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道:“一别经年,唐学弟,你我终于又见面了!”,伴随着这得意之极的语调,一个年在二十上下,白衣胜雪的俊秀儒生缓缓从那些大汉身后走了出来,“状元及第,宰相爱婿,天子宠臣,有谁想到当日山南道学中的草包一进长安竟能如此显赫?只是造化弄人,谁又能想到正大红大紫的唐学士会如此狼狈?”。

  “我道是谁,原来是竹清学兄,好久不见了!”,见来人居然是朱竹清,唐离微微一愣之后随即道:“一别经年,我兄先赴天子科举,随即投身九姓杂胡安禄山门下,如此经历已使我闻之惊诧。没想到这几日不见我兄竟然又换了主子!当日在襄州,人皆赞誉朱兄乃山南俊杰,当日我心中还不以为然,今日观之,我兄竟已参破忠义廉耻四字,果然是识时务的大俊杰,比之竹清兄一年三换主。我等这些昔日襄州同窗真是自叹不如,佩服。佩服!”。

  朱竹清家世豪富,人物风流,又有亲叔父在京中吏部任职,似他这样地条件本该是天之骄子,以前也的确是如此,无奈自遇到唐离之后便事事不顺,先是失了拔解名额。随即入京一无所获,随着唐离成了宰相爱婿而日渐得势,他的仕进之路也就愈发渺茫,及至他依着家族的权势投身安禄山门下后,又是这个唐离居然也拉着一帮人干起了新罗参及皮货生意,从压价到挖人,再到时不时有小混混来捣乱,原本日进斗金的山记货栈在朱竹清接手后。竟被那个狠毒的蝈蝈给逼的生意惨淡,也正是如此,朱竹清再次失掉了安禄山地信任,如此种种早使朱竹清对唐离恨之入骨,此时见他落入己手犹自口中如此阴损,朱竹清还如何能忍。嘿嘿一声冷笑道:“来呀!,拿下,稍后我倒要仔细看看唐学弟长了怎样一副伶牙俐齿”。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大汉,搀着唐离地高奇声音已颤抖不清,“大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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