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如此多骄 第260节
说到这里,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惺惺作态的红了眼眶。
“姨妈是个慈善人,故此才这么想。”薛宝钗见状,忙又宽慰道:“她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玩玩逛逛,岂有这样大气性的道理!纵然真有这么大气性投了井,也不过证明她是个胡涂人罢了,算不得可惜。”
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于心不安。”
宝钗不以为意的笑道:“姨妈用不着念念于兹,不过多赏下几两银子发送她,也就算是尽了主仆之情了。”
王夫人微微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原本因突然听说金钏跳井死了,她一时心乱如麻慌了手脚,如今得了薛宝钗几句开解,也就渐渐镇定了下来。
想起昨天宝玉急吼吼找过来,闹着让自己不能把宝姐姐许给焦顺,再想想方才宝钗临危不乱,三言两语既帮消弭了是非,又不曾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最后再看看宝钗现下乖巧贴心的样子,王夫人原本已经下定的决心,突然就又动摇了。
先前王夫人之所以想另攀高枝儿,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宝玉行情大涨。
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王夫人隐隐察觉到,宝玉对这桩金玉良缘十分排斥,所以干脆顺水推舟。
可昨天宝玉那急切的样子,却又打破了这一印象。
而方才宝钗的表现,虽还不能完全抵消‘攀高枝儿"的诱惑,却也在王夫人心里平添了不少砝码。
正心生犹疑之际,外面周瑞家的又匆匆寻了过来,却不急着进屋,只在门外拿着帕子一面故作姿态的抹汗,一面拿眼往薛家母女身上瞟。
“你这老货!”
王夫人这时自不会再避讳妹妹侄女,当下转回罗汉床上,对外面喝道:“有什么事还不快进来禀报!”
周瑞家的心领神会,这才快过门槛小心翼翼的禀报道:“金钏家里已经把人带回去了,该嘱咐我都已经嘱咐过了,她爹娘知道是一时失足坠井,也只说这丫头命浅福薄,怪不得旁人。”
“阿弥陀佛。”
王夫人念了一声佛号,抹着眼泪道:“虽是她顽劣所致,到底是自小在我身边养大的,你两银子给她家里送去,再看姑娘们谁新作了衣裳,拿两套给她裹妆下葬。”
“这……”
周瑞家的略一迟疑,为难道:“今年的冬装十月里就都发下去了,只老太太瞧林姑娘身子单薄,前儿才吩咐又给添了两件,如今倒还没来得及穿用……您看?”
王夫人双眉一蹙,摇头道:“林丫头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她原也三灾八难的,这衣裳又是老太太亲口赏下的,若拿去给人妆裹,只怕老太太不喜,她自己也忌讳。”
顿了顿,又忍不住幽幽叹道:“要是别的丫头,赏她几两银子也就完了,只是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如今只得让裁缝赶着做两件了。”
她口里说着,不觉又流下泪来。
宝钗忙道:“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她岂不省事。况且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都是大差不差的。”
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
宝钗笑道:“姨妈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的。”
一面说,一面起身往外就走。
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跟宝姑娘去,又亲自送出了门,眼见着薛宝钗消失在院外,她心下天平已成了四【宝钗】六【高枝】开。
等返回屋里和薛姨妈有一搭无一搭说了几句,突然想起她们母女这一早过来,还不知是为了什么。
于是便问薛姨妈的来意。
薛姨妈本就不是个有心计的,又少了宝钗这个主心骨,勉强支应了几句,到底还是泄了底。
听妹妹说银子已经筹措好了,又表示要搬去紫金街待选。
王夫人心下好不是滋味儿,又是羞惭又是泛酸。
若没有前面那些事情铺垫,她多半也就顺势应下了,可如今这番言语却起到了以退为进的效果。
想到宝钗自此就要另觅良缘,她素日里的那些好处就加倍浮现在王夫人心底。
越想越是不舍,她忍不住拉着薛姨妈劝道:“这节骨眼搬出去做什么,难道你就不想见一见大姐儿?”
顿了顿,又道:“再说这天寒地冻的,真要搬也等来年开春之后再做计较。”
王夫人到底还是没能放下攀高枝儿念想,于是特意留出了余地,好腾出功夫仔细斟酌衡量。
只是这一来……
焦顺那边儿却有些不好交代了。
第275章 玉钏奔丧怨难平,黛玉生疑风波起【上】
昨儿因和贾蓉聊的尽兴,焦顺陪着他多吃了几杯,便拉了银蝶在那偏院里胡天胡帝的快活。
作为尤氏的挂件附庸,银蝶难得被焦大爷独宠一回,自然恣意的逢迎,吹拉弹尝十八般手段俱都用上了,直闹到后半夜方才消停。
第二日起的本就晚了,偏尤氏又挺着毫无变化的肚子,跑来帮邢氏问计。
这一耽搁自然就赶不上点卯了。
焦顺索性又旷了半日工,拉着尤氏从长计议了一番,又托她带话给邢氏,让邢氏帮着留意王熙凤的动静——虽然还没想好该怎么以牙还牙,但若要对付王熙凤,邢夫人这个现成的帮手自是少不得的。
商量完正事儿之后,焦顺又搂着尤氏温存了一会儿,这才施施然回到了家中,准备等用了午饭再去衙门当值。
不想他褪去外裳,刚在客厅里躺平了,打算个先睡个回笼觉,外面突然就来了报丧的,说是金钏失足坠井死了!
焦顺登时一骨碌从罗汉床上爬起来,脑海中头浮现的一个念头却是:原来就是她!
他依稀记得原著中有个丫鬟,因为和宝玉不清不楚,最后跳了井,却不记得那跳井丫鬟的名字。
到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就是玉钏的姐姐。
那边厢玉钏得了姐姐意外身亡的消息,更是当场就懵住了,直到被司棋轻轻搡了一把,她这才晃过神来,扯着那报丧的仆妇连声追问:“你莫不是听错了?!我姐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的!”
那仆妇叹道:“这也是谁都想不到的事儿,难怪姑娘不信呢——可金钏姑娘确实是没了,如今尸首都已经送到你们家去了,姑娘若要奔丧,直接去宁荣巷就是。”
玉钏这才终于信了,失魂落魄的松开那仆妇,茫然的看着四周,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邢岫烟见状,先拿了半吊钱,出面把那报丧的仆妇给打发了,又吩咐让外面备下马车,一会儿好送玉钏回家奔丧。
然后她领着司棋、香菱两个,把玉钏近来常穿常用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准备放到车上让玉钏一并带回去。
因要停灵七天七夜才能发丧,又赶上这天寒地冻的,若不提前备下保暖、换洗的衣服,届时难免要吃些苦头。
见邢岫烟几个分头忙活,焦顺便上前将玉钏拉进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只这一下,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消息机关,玉钏立刻埋首在焦顺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焦顺等她哭够了,这才翻出帕子帮她仔细擦干净涕泪,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总要先顾活人,你爷娘老子这时候还不知伤心成什么样呢,你如今更要打起精神来,等回去好生劝慰劝慰,好歹别让二老坐下病来,如此你姐姐在九泉之下才能心安啊。”
玉钏啜泣着点头应了。
这时邢岫烟自里间出来,将一个荷包和两个小瓷瓶递给了玉钏,叮嘱道:“多的我也不说什么了,这荷包里是醒神丸,除晦提神用的;白瓶里是外涂的防冻霜,蓝瓶里是内服的保心丹,这几日谁也替不了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缺什么就差人言语一声。”
见邢岫烟想的周全、说的情切,玉钏不由感激涕零,当下屈膝跪倒要给焦顺和邢岫烟磕头。
邢岫烟忙拉住了她,见司棋、香菱已经把行李收拾好了,便请示一旁的焦顺:“大爷,您看还有什么要示下的。”
焦顺一仰下巴:“两银子,让她一并带回家去。”
“这……”
邢岫烟却没立刻应下,反道:“家里边儿不是散碎银子,就是整百整千的银票,倒没有现成的银锭,等我去钱庄淘换了,再让人连同贡仪一并送去吧。”
这分明是在说谎,家两一百两的银锭从来不缺,连金条都备着好几根。
但邢岫烟这样说,肯定有她的道理,焦顺当面也就没有计较,只等把玉钏送上了车,这才追问究竟。
“凡红白喜事,都是给旁人看的。”邢岫烟悄声解释道:“她自己带过家也不好声张,单独差人送过去,才算全了她的体面。”
焦顺登时恍然。
玉钏最是个好面子的,带着这么些银子回去,多半忍不住要显摆,这一来倒显得浅薄了。
另差人单独送一趟,既全了她的面子,也免得她人前露怯。
其实这些事情焦顺也不是想不到,只是他没将太多心思放在丫鬟们身上罢了。
也正因此,才更需要有邢岫烟这样的贤内助帮衬。
…………
却说玉钏哭奔家中,亲朋故旧左邻右舍已来了不少,父母和嫂子都在外面应酬,独不见哥哥的踪影。
这玉钏娘家姓白。
白父白母见小女儿回来奔丧,忙引着她到了客厅灵前。
玉钏见北墙下两条长凳架着一块门板,姐姐的尸体就这么湿漉漉的躺在上面,忍不住大放悲声。
白母也和女儿抱头痛哭了一阵子,好容易才在三姑六婆的劝说下止了眼泪。
玉钏一边拿帕子抹眼角,一边忍不住问道:“我哥哥去哪儿了?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棺材可让人去准备了?”
听她发问,白母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白父则是阴沉着脸避重就轻道:“你哥哥就是出去定棺材了。”
得知哥哥的去向,玉钏微微点头,又问:“好端端的,姐姐怎么就失足掉进井里了?”
说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啜泣道:“我前儿才见过她,她高兴的什么似的,我问她是什么喜事,她还想瞒着我……”
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却迟迟不见父母搭茬。
玉钏不禁纳闷起来,擦干净眼泪狐疑的望向父母,见他们脸色有异,心下忽然打了个突兀,脱口问道:“爹、娘,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
白父白母对视了一眼,正要搪塞几句敷衍过去,外面忽然就乱了营。
紧接着白家大嫂小跑进来,压不住喜色的指着外面道:“爹、娘,快出去迎一迎吧,周婶子替太太送抚恤银子来了,足足赏两呢!”
她一边说,还忍不住亮指头乱晃。
直到发现屋里三人都怒目而视,这白大嫂才发现自己犯了众怒,忙装模作样的拿帕子抹泪道:“这也算是丫鬟里独一份的体面,我那可怜的妹妹泉下有知,也该心满意足了,呜呜呜。”
白父白母连同玉钏,都懒得多看她一眼,就板着脸去迎周瑞媳妇。
周瑞家的当面说了些节哀顺变的套话,便奉上两的银锭和两套新衣裳,道:“这是宝姑娘新做的,还不曾穿用过,也亏是她大度不忌讳,才有了金钏姑娘这等体面。”
听说是薛宝钗的衣裳,白氏夫妇脸上都有些古怪,看着那银子衣裳竟就没有上前接过。
只玉钏因在焦家听了些言语,猜到宝钗多半就是未来的当家主母,如今又不避不嫌送了衣裳来,遂感激涕零上前接过,对着周瑞家的千恩万谢,让她一定转给宝钗知道。
等周瑞家的走了,她捧着那衣裳折回屋里,还忍不住感慨连连:“这也就是宝姑娘了,若换成是……”
谁知正说着,白父突然上前劈手夺过那衣裳,狠狠一把惯在地上,发了疯似的乱踩。
“爹,你、你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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