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695节
历史上,土木堡前后,大明一片混乱不用说了。但是经过成化弘治两帝之后,在正德年间,有刘六刘七起义,几乎遍布了整个北方。到了嘉靖时期又有南有倭寇,北有鞑虏。
这些看上去都是政治上的问题,但是实际上,却是大明经济运行规律所致的。
土地兼并,贫富差距等一系列问题,由经济层面波及到其他层面了。
朱祁镇大有作为,或许他而今的作为,能让大明的强盛维持在百年左右,但是如果不做根本性的调整,大概百年之后,国内大乱小乱,军力疲惫,到时候,纵然西域南洋在手,也未必能保得住。
朱祁镇说道:“这是朕日夜忧叹之所在,还请丘卿为朕解惑。”
丘濬行礼说道:“臣不敢,只是承陛下之余思,敢言之于一二。”
“臣是琼州人,在大明之南,与南洋最近,素知南洋之地,气候湿润,一年三熟,虽然虫蛇之害,瘟障之地,但其地足以养人,夷州府之地,十几年前,尚是野人出没之地,
而今不过十数年间,一府三县。足以养三十万百姓。”
“南洋之地,大夷州岛不知道多少,以南洋之地,可养民亿万之数。中原没有闲地,北地引之去东北西域,南方引之于南洋之地。广其地可以养人,以足以弥患。”
“然此事非一时所能成之,必广产业以容百姓。立生计以活百姓。”
“太祖以养民为念,此诚天下之一等大事,百姓生死之所系,朝廷不敢有一刻或忘。历代子孙,应该奉行不疑。”
“至于,周大人所有忧心之事,可谓杞人忧天。孟子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抚而养之,生而聚之,虽然父母无过如此,百姓岂能不思忠孝,谋报答,反而有异心,起乱事,莫非有人欲上欺天子,下压百姓,致使天子之恩,不能施之百姓?”
朱祁镇说道:“丘卿之言,诚金玉之良言,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朱祁镇都这样说了,其他大臣还能说什么?
这其中的倾向性,再明白不过了。
朱祁镇其实也明白这一点,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表明立场了。毕竟丘濬这一论题通过,就解决了两个难题。
一个就是纠结于土地上的难题,看之前,几乎所有财政上的变革都是基于农业的。不要说宋朝工商税收入超过了一半,单单看宋朝所为,几乎一切盈利的都是被官府所掌控,宋朝的经济活力其实远不如明朝。
只是从这个观点出发,今后大明发展出来的,绝对不是重商主义,而是重工主义。并不是看中工业的效率,而是为了养活更多的人口。
换一句现代的话,就是为了就业率。
没有生计的百姓,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不管是明代还是后世,在这一点上都是通用的,更不要说,如此一来攻略南洋,就已经成为国策了。
“陛下英明,臣等不及也。”杨洪等人立即行礼说道。
对于勋贵们来说,很多事情有些人是听懂了,有些人是没有听懂,跟听天书一般。但是有一点却是听懂了,那就对南洋用兵。
这一点,立即得到了勋贵的集体支持。
无他,在西域之战后,官们都在营造太平盛世的风潮,就有了千秋万寿宴,这种国家庆典。
宁可将几十万两银子砸进水了,也要渲染太平气氛。其中有一点就是想从枢密院手中,将兵权给夺过来。
第三十八章 五世说
第三十八章 五世说
官夺权的方式,就是渲染太平,暗示天下而今应该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了。
那么军事开支就应该消减。枢密院的大权也应该限制。这些不稳定因素,应该转到更加稳妥的官集团手中才行。
不要看,武将在外打仗的时候威风凛凛的,但是在真正政治斗争之上,杨洪,郭登等人,不是朝中官的对手。
所以,在勋贵那边,只要能打仗,就是最大的正义,其余的事情就另外说了。
且不说,而今的政治环境逼得勋贵不得不向皇帝靠拢,单单说南洋战事这个一个画饼,就足够勋贵向朱祁镇投诚了。
勋贵这样一说。
下面的臣子大部分行礼道:“陛下英明。”
这个时候,整个会议的节奏转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其实这也是朝廷的现状。
大明朝廷虽然不是朱祁镇的一言堂,但也差不多了,大部分臣子是不敢直接与朱祁镇对顶的。
也就是民间有很多大儒,以朱子之道为性命,以薛瑄为首,这才是反对的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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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镇目光扫过王恕。
王恕目光微微垂下眼睑,目光扫过于谦。心中微微一叹,出列替下丘濬,说道:“臣以为欲求大同之世,必先求之,古之圣人之心。”
“古人以为天下为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而陛下欲求之大同世,当在太平世之后。太祖皇帝生于元末,群雄割据,百姓困苦,民不聊生,上下失所,君臣失据,此内据乱世,太宗雄起宇内,见内忧外患,数次北伐,以至于陛下,三战瓦刺,逐于极西之地,此为升平之世。
而今,国无外地,内无大患,天下承平,虽然偶有天灾,但朝廷之力足以抚恤,此之为太平之世。”
“人不患无才,但患无志。人如是,国亦如是。孟子云: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而今天下承平,似无近忧,然不可不忧远患。”
“故而,陛下之言,正合今日之用,太祖之时,不可求大同之世,是以天下未定,太宗之时,亦不可求大同之世,是以外国未服,而今求大同之世,正当其时也。”
“然大同不可速就,臣以为先为小康,后为大同。”
“仓禀足而识礼仪,欲求大同,先求百姓无饥寒之祸,养生送死无憾,此为小康之世。然后求大同之世。”
朱祁镇心中也感叹,其实同样是小康两个字,大明
的小康与后世所求的小康,其实是两个概念。
大明即便是最激进的理论家,也不过想让百姓,能够吃饱穿暖,不会饿死,不会冻死而已。
如果有人能够统计一下,大明正统年间最多的死法,朱祁镇敢肯定,最多的决计不是战死,不是病死,而是饿死与冻死。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有人都觉得,这是用了夸张的手法,但是实际上,这是最写实的白描。
朱祁镇目光扫过很多人。
这是他想竖立的大明治国思想,也就是而今的五世说。
但是能不能在这里立得住阵脚。却是一个问题。
吴与弼此刻陷入沉吟之中,他如何能看不到,丘浚与王恕所言,不过是一内一外,彼此是一个体系之中的。
吴与弼暗道:“这是公羊派的。”
公羊派乃是儒家各派之中,最激进的一派,当初王莽篡汉,公羊一派其实也是出了大力了,这直接导致了公羊一派的衰落。
吴与弼对这个学说感觉并不大舒服。
原因,这与理学根本不是一个路子。
真要细细说,理学是内圣而外王,五世说是外王而内圣。
内圣就是内在的道德修养,外王就是治行,实在的作为。
儒家本来就强调内圣而外王,内有仁心,才能行仁政。这是一个前后的过程。在理学之中更是如此。
格物致知诚心正意,这都是内圣,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都是外王。
从这个逻辑来理解,就明白,为什么儒家治国第一看重的是教化,因为儒家认为,只有一个人称为一个好人,他才能做好事。
这个逻辑,依旧深深的影响着中国人,很多时候,人们评价一些人一些事,依旧要从他是不是一个好人这个角度来理解。
而今所谓的五世说,从根本上,是让百姓处于衣食无忧的处境之中,然后再追求他们的道德水平,岂不是外王而内圣。
不要小看,这前后差别。
在儒家之中,完全是两个天地。
吴与弼虽然圆滑而今却也先起身说话了。
只是有人比吴与弼更早一步。不是别人,乃是薛瑄。
不过,薛瑄说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上古之治的问题。薛瑄说道:“欲求大同之治,必求之三王五帝之治,欲求三王五帝之心,而不是求之外物,上古亦有天灾,然百姓无怨,而今天下之事,不在于百姓足与不足,而在人心之不足,不在于,田地之广,而在于人心
之不治,臣以为陛下必大兴教化,使民知理守礼,则民足以治,大同之世亦可得之。”
“而陛下之所为,却是南辕北辙,欲求大同之治,岂可得乎?”
三王五帝,就是尧舜禹三王,五帝的说法就多了。这里就不说了。
朱祁镇心中目光扫过全场,他也看出很多大臣是赞同这一点的。
教化百姓,从来是儒家大臣第一要务,谁治理国家治理地方的第一办法。
而朱祁镇提出的理论,却是一系列解决饥寒问题,解决生计问题,这些与教化并没有什么关系。
倒不是说,这些大臣都是何不食肉糜之辈。而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虽然在朱祁镇看来,几乎每年冬天北京街头都要饿死几个乃是几十个,多的时候上百个饿殍,这样的事情,虽然是一件凄惨的事情,但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而今的大明已经是近一两百年以来,最好的日子了。
虽然遍地还有不少土匪,虽然很多地方,法律仅仅能在县城之中执行。但是之前汉唐盛世的时候,难道就与而今有什么不一样吗?
哪里有完全不饿死人的世界。
所以,不论大同还是小康,在他们看来,本质上都是目标,是画饼。不是用来实现的。如此一来,更关注皇帝具体的行政手段,更好一些。
从丘濬与王恕的话里面。他们听到了很多事情,南征南洋什么,移民等等,这还罢了。如果确定大明以这个思想作为治国纲领。
今后十几年,他们的工作量会大大增加了。
皇帝本身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但是百官不是。
人都是有惰性的。
对官僚尤其是这样,官僚本身最害怕变化了。薛瑄也是说出了他们愿意说的话,大家在地面兴兴教化不好吗?
培养出击个秀才举人,或者联合建立一个两个书院,不就是有政绩了。
朱祁镇心中暗道:“教化这一项,我必须考虑进去,只是我要的教化,与他们的不同。”
朱祁镇准备推一步,将教化这一件事情,也列入之后的重心。但是并不意味着他而今对薛瑄退让,薛瑄直接将大同之世与上古之世划上了等号。
如此一来就大大限制了朱祁镇。
朱祁镇建设大同之世,就必须按照儒生虚构的上古三王五帝的作为来做。这怎么可能?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卿也承认尚书之中,或有缪误,这上古三王之治到底是怎么样?”
第三十九章 石破天惊
第三十九章 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