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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子 第409节

即便退一万步说,皇帝有意如此,又有什么错啊?爵位这东西,是因功而得,为什么不能因败仗而削掉。

所以,让朱仪明白这一切,说不得还坏了朱仪的前程。

他说道:“家里的事情就不要管了,府中的财物全部不要动,让锦衣卫查封,我英国公府有一分,就不会少了你家一分,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男子汉大丈夫要建功立业才是。你家的爵位终究要想办法弄回来,否则你父亲地下也不安的很。”

朱仪说道:“小侄明白。”

张辅咳嗽几声,说道:“乾清宫统领这个位置,你就不要了,如果是之前,你在这个位置坐上几年,再外放几个太平地方,等你爹去了,安安分分继承爵位未尝不可。但是而今,却不行了。”

“而今京营之中,有一个叫孙镗的,乃是你爹的旧部,虽然有些贪财,却是一个能打仗的人,我在陛下那里卖我这一张老脸,让你去孙镗麾下,孙镗一定会照顾你,按之前乾清宫侍卫统领的待遇,你定然是一个千户。”

“有孙镗照顾你,再从成国公家丁之中,选一些能打的护卫你,这一战下来,让你连升数级不难,今年一战,不要回京,宣大会有很多将领缺口,你捡着紧要的地方,去当守将,今后一两年之间,朝廷不会大举攻瓦刺的,估计在数年之后,倒是以陛下的意思,定然在草原上筑城,你倒是去当守将,孤悬草原之上,只要守住了,封一个爵位不难,将来的事情,我就看不到了。”

“不过,你要注意两点,我给你指的路,一个不好是会死人的。另外,你这一辈子,不要想什么巧仗,你就给我打死仗就行了,就死守,死攻,记住不要玩花俏,你没有这一份资质,以陛下步步为营的性子,将来草原之上城池数量不少,你哪里艰苦就去哪里。只要你将功夫做足了,将来会有功劳的。”

张辅硬生生将一句话给咽了下去,那就是你老爹如果听话,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

朱仪还不明白张辅这一段话的价值,只是点头称是而已。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就是这样。

却不知道,张辅已经做出了好几个判断,第一个判断,孟瑛这一战能胜,第二个判断,就是大明与瓦刺今后几年都打不去大仗,第三个判断,就是开平,大宁,全宁卫的重置。

似乎今后瓦刺与大明两国战略上的攻守,都在张辅的目中。

只是张辅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这么细,却是张辅感觉,自己活不到几年之后,总要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将这个大侄子给安排好了。

张辅高屋建瓴的指明方向,还动用人脉铺路,为朱仪打造出符合自己能力的道路。固然做不到升官如走马,但是却也比很多在底层浑浑噩噩一辈子,连升官往哪个方向使劲的人好太多太多了。

这还是成国公家族衰弱的情况下。如果不衰弱根本不用费这个事。

第二百一十七章 素衣临朝

第二百一十七章 素衣临朝

夏季的清晨是最舒服的。

上朝的时候,也比寻常时候舒服多了。

总比暑气上来的时候强得多。

只是此刻大家都没有别的心思了,大官们心思沉重,小官们也眼观鼻,鼻观口,一副要当石头的样子。

对于早朝来说,他们本来就是石头人。

但是也有很多大臣,不甘心当石头人。

面子上不动神色,手却在衣袖之中轻轻掂量手中折子。这样官员并不少,他们都是准备在今日发难的。

其中最大的官员,自然是刘球。刘球倒是没有参与任何串联,但是他作为左都御史,是督察院的执掌者,是朱祁镇换人过的朝廷格局之中,唯一遗留下来的老臣。

刘球认为他作为朝中仅存的正人君子,他有必要匡扶社稷。不过,作为大明高层清流,对于与瓦刺大战,是决计没有二话的。

特别是一场大败之后,更是没有二话,他是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大明士子,他们是坚决的主战派,决计不会对外的妥协的。

如果开战之前,他们这些人之中还有杂音,有些人虽然未必同意和亲,但是却也同意息事宁人,不愿意打仗的。

但是而今打起来,自然是一副打到底的态度,这是大明士子骨子的基因,从太祖皇帝时期传下来的。

但是不支持队外妥协,并不是他们就没有意见。

当然了,不是对皇帝,而是对五军都督府。

前早就说过,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之间的恩怨了。

但自从朱祁镇亲政之后,在处理这一件事情上,有些偏袒五军都督府。这一场败仗,正好打一个翻身仗。

将五军都督府的权力剥夺过来。让兵部的发展进入正轨。

这个问题,朱祁镇其实也知道。

但是王骥在内阁之中。而从杨荣到王骥,一脉相承,就是想将兵权从五军都督府划拉到兵部之中。

这里面朱祁镇其实也疑心过王骥在后面推动。

但是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但是不好明说,毕竟将大军后勤理会的清清楚楚,也能镇得住那些丘八,让他们不要过分的,也只有王骥了。

另外,猫儿庄之战是朱祁镇一力支持与放权的,既然败了,朱祁镇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这就是该有的政治规则。

但是,朱祁镇却不想陷入他们的套路之中。

所以,他要先发制人。

当静鞭声响起之后,有大象作为先导,一时间大臣都肃静起来,都察院的御史们,也放眼四处看去,就好像是操场之上的班主任一般,看谁敢越次,乱行,乃至窃窃私语。

忽然有尖锐的公鸭嗓子扯着道:“陛下驾到。”

一时间群臣行礼。随即又有公鸭嗓子道:“平身。”

一番繁琐的礼仪之后,群臣抬头一看,顿时炸开锅了,因为龙椅上的那个人,居然在龙袍外面套了一身白衣。

皇帝在什么时候穿着衣服,都有规矩。天下人有几个人当得起皇帝戴孝。

朱祁镇这样做,就是将这一场大败的严重性抬高,抬高到大明的生死存亡的高度,抬高到有辱祖宗的地步。

这样做,就是打乱一些人的步骤。

朱祁镇一向表现出爱惜名声,爱惜羽毛,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会这样做,这样做就是朱祁镇自己打自己的脸。

却不知道朱祁镇在乎名声,只是觉得名声作为一项政治资本而已,既然是资本,该用的时候就要用。

只要有政治上的好处,朱祁镇完全可以不要脸。

这样做,朱祁镇要达成几个目的。

第一,在战后处理上占据主导权。压制下面官的话语权。朱祁镇将自己弄得越可怜,官反而越要维护皇权。

毕竟,官的权力很大部分都是来自于皇帝的,维护皇帝的统治,不仅仅是政治正确,也是他们保持权力的必然。

毕竟以主辱臣死的原则,让皇帝如此的臣子,更是该死一万倍。

第二,确定与瓦刺大战长期化,不杀也先绝不罢兵的国策。

说实话,整个大明的主流舆论界,除却朱祁镇本人之外,没有人对将漠北收入版图有兴趣。特别是太宗皇帝数次北伐的后果,让所有人都有一个思维定式,那就是对漠北动兵,是一件好大喜功,毫无利益的事情,只会给朝廷造一个不断流血的伤口而已。

漠北之地,就是太祖皇帝所说的,“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的地方。

所以而今瓦刺犯边了,朝廷之上自然喊打喊杀,但是一旦大明大胜,甚至攻入草原,摧毁了瓦刺的主力,那个时候瓦刺向朝廷请和,朝廷之上恐怕就不会这样坚持了。

朱祁镇从决定打瓦刺的时候,就面对种种的反对者,看见的,看不见的。甚至翻开史书,太宗皇帝决议北伐,也不缺少反对者,最大的反对者就是当时还是太子的仁宗皇帝。

太宗皇帝处置这些反对者的时候,可是干脆之极,直接投入诏狱之中。

但是朱祁镇自忖,他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毕竟太宗皇帝名为继承,实同开创。他的威信是不可动摇的,朱祁镇一辈子未必能有太宗皇帝威信。

所以,他不敢用太宗皇帝的办法,而今这个办法还是治标不治本,想要治本,就要想办法,让漠北草原为朝廷创作财富。

这就是朱祁镇今后很长时间要思考的问题了。

毕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事到临头再去想,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朱祁镇不等群臣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立即令范弘颁布了诏书,不是别的,而是罪己诏。

诏书自然是三元及第商辂的手笔。花团锦簇,一派汪洋,内核却是朱祁镇拟定的,朱祁镇秉承万方有过,罪在朕躬之精神,将猫儿庄大败的责任都拦在自己头上,说自己进退无据,求胜太急。又说自己不听众言,一意孤行。并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之下,轻启战端。如是等等。

又说,此事本朝第一大败,上愧祖宗,下惭黎民。奇耻大辱,不堪于位。一副想要退位让贤的口吻。

将满朝武镇的外焦里嫩。

连刘球都想不到。一时间刘球对朱祁镇的风格,有了新的了解,心中暗道:“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当今怎么这么流氓。”

皇帝是不可废除的。朱祁镇自然不可能退位。

朱祁镇打出一套七伤拳,看似打得是自己,实际上打得是满朝武的脸。打得是大明朝廷的脸了。

说实话,虽然成国公败的很惨,但是对与大多数官员来说,危机感是有,但是并不是太重的。

毕竟北京还是安全的,而且朱祁镇治理之下,虽然有种种波折,但是国力总体上是上升的。

所以,大家都觉得瓦刺充其量是手足之疾,虽然麻烦却伤不了大明的根基,所以大家才会愉快的想借此机会将五军都督府给打倒。

真要危机时刻了,反而不会这样做了。在历史上土木堡之败后,虽然王振的余党马顺被当堂给打死,但是于谦还是上书,停止对王振余党的追责。

因为北京保卫战在即,不是大加株连的时候。

如此朱祁镇这一番表演,几乎在所有大臣脸上左右开弓。

“臣等该死。”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群臣不约而同跪在地面之上,已经有人嚎啕大哭了。

好像是一个规则,那就是越距离皇帝近的大臣,就越失去对皇帝崇敬,皇帝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什么神圣性,但是越距离皇帝远的臣子却不一样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罪己诏

第二百一十八章 罪己诏

而对于那些小官来说,他们见到皇帝机会很少,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是在早朝之上,远远的看上一眼,或者是述职的时候,与好几个官员一起,见皇帝一面。

在他们的心中皇帝具有非常神圣性。

日本天皇号称现世神,但是在古代,皇帝身为天子,其神圣性并不比日本天皇差。甚至更高。

所以,朱祁镇罪己诏一出,高层官员直接接触决策的官员,已经猜到朱祁镇一些用意,所以觉得皇帝在耍流氓。

但是中层底层官员却想不到,或者根本就没有往这一点上面想过。

这些官员固然有一些人是为合群,但是真有一些官员是真哭了。

毕竟总体来说,朱祁镇这个皇帝做得不错,勤政爱民,赈灾什么的都从来是很及时的。在官员群体,与百姓之中名声还不错。

刘球膝行出列说道:“臣请陛下收回成命,瓦刺乃区区一跳梁小丑,一时侥幸而已,何足劳动陛下如此,臣请出镇宣大,为陛下讨贼。”

“臣请为陛下讨贼。”

“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周忱也没有想到朱祁镇会这么玩,一时间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插了一根针。

无他,周忱作为首辅,在这个罪己诏事件之中,是最应该负责的。

毕竟,而今大家都默认了内阁首辅就是大明的丞相,虽然在权限之上,与丞相还有所差别。但已经是实质上的百官之首。

既然是群臣之首,那么主辱臣死,那个臣最应该是谁?

好在,这不是汉朝。

如果是汉朝,朱祁镇这样做,周忱估计只能抹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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