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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武仙 第31节

  陆沉渊道:“殿下不恨他?”

  李令月轻笑一声:“恨?他不过是遇人不淑,错投徐敬业罢了。若当年有人慧眼识珠,引他入朝堂,而非任其辗转于边塞、牢狱,或许……”

  她顿了顿,语气渐冷:“或许他也不会落得个‘下落不明’的结局。”

  陆沉渊道:“确实,骆宾王遇人不淑。徐敬业就是个草包!”

  “嗯?”

  李令月挑眉看他:“你好像很替这些反贼可惜呀。”

  陆沉渊笑道:“哪能呢?我这是替咱们武皇陛下高兴,徐敬业但凡有点本事,武皇称帝也不会如此顺利,他这不是帮了武皇大忙吗?”

  都说武则天内斗内行,外战外行,关键内斗的对手都是啥货色啊,一个赛一个的脑残,战略水平稀碎稀碎的。

  徐敬业真是枉为李勣后裔,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啊。

  陆沉渊暗叹,武则天为什么对《讨武曌檄》从容,她是明白这檄文的后劲有多大的,但可惜啊,徐敬业的脑子但凡能配得上这篇檄文,她也不至于在次年改元“垂拱”,取意垂拱取之,意思是丝毫不废力气,咱抬手就给灭了。

  李令月盯着他看了半天,想瞧出他言外之意。

  陆沉渊丝毫不回避地跟她对视,笑话,看谁先不好意思!

  “……”

  李令月先撑不住了,偏过头冷哼一声:“本宫警告你,小心祸从口出!”

  陆沉渊摆出一副受伤表情:“我也就是跟殿下说两句心里话……殿下,卑职并非对武皇不敬,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徐敬业与诸王谋反固然大逆不道,但这些年因谋反案牵连的无辜者何其多?周兴、来俊臣之流罗织罪名,朝堂上下人人自危——这难道就是武皇想要的盛世气象?”

  他直视李令月,语气诚恳:“卑职记得永昌元年,博州刺史琅琊王李冲起兵,事后牵连李氏宗亲数十家,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未能幸免……你觉得这是人人皆罪,还是周兴来俊臣趁势栽赃陷害突显自身作用,又或者……武皇自己想要斩草除根……”

  “放肆!”

  李令月一声厉喝,指尖微颤,眼中怒火如炽,却在触及对方坦荡的目光时骤然一滞。

  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涌来——

  大哥李弘苍白如纸的遗容……二哥李贤饮下毒酒时绝望的眼神……还有去年上元夜,她在掖庭巷偶遇的那个李氏遗孤,不过六七岁年纪,却已学会像老妪般佝偻着身子行礼……

  “够了!”

  她突然转身,眼眶湿润,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本宫……不想再听这些!”

  殿内一时沉寂,连金猊都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

  陆沉渊眸光微动,忽然轻笑一声:“还是我爹说的对。”

  李令月睫毛一颤,下意识回头:“……什么?”

  陆沉渊一本正经道:“其实昨天我是不想进府的,怕驸马再把我揪出来打一顿,我爹说公主殿下人美心慈,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我当时不信……”

  李令月眼睛瞪大,目光危险,陆沉渊举手投降,笑道:“这也不能怪我,以前只注意人美了,现在才看出来,确实也……”他目光在她泛红的眼尾停留一瞬,声音忽然轻了几分:“……心慈。”

  李令月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只有认真的神色。

  一瞬间,那些被误解的委屈、无人理解的孤独,似乎都要从心底涌出来。

  她立刻收回目光,低声喃喃道:“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陆沉渊点点头:“想啊。朝思暮想。”

  李令月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脸顿时红了:“你——”她下意识抓起案上的食盒盖子就要砸过去,陆沉渊端着粥碗敏捷躲闪:“这粥真美……呸!这粥真美味……”

  李令月红着脸瞪他,手中的食盒终究没有掷出去。

  心底那股郁结多年的闷气,不知何时竟散了大半。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在这偌大神都,还有人不将她视作高高在上的公主,不把她当作野心勃勃的武家贵女,而是试着以常人的心态去理解她。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莫名让人眼眶发热。

  “就会油嘴滑舌。”

  她别过脸去,声音软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边缘,那里刻着细密的缠枝纹,就像她此刻纠缠的心绪。

  金猊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变化,大脑袋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裙角。

  李令月顺手揉了揉它的耳朵,忽然想起二哥李贤曾经养过一只狗,那时她还在宫中,年纪很小,但已经修炼,某天被那只狗咬住裙摆,一时挣脱不开,急得哭了出来,忘了反击,看的二哥哭笑不得,摸着她的脑袋说:“月儿最是心软,连只狗都舍不得踢开。”

  时移世易,如今人人都道太平公主心狠手辣,纵容鹰犬,残杀同族,却不知……

  “殿下?”

  陆沉渊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不知何时已放下粥碗,神色难得认真:“若骆宾王这类反贼尚有人在世,以殿下之见,可会在武皇面前保他们一命?”

  “那要看他们是否迷途知返了。”

  李令月垂眸,长睫掩去眼中波动:“若有意投效,如今天下已定,正需展现宽容以收人心,母亲多半会赦免其罪,准许戴罪立功,就像婉儿一般。若一意孤行,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这时,殿外脚步声响起。

  李令月迅速敛去脆弱,又恢复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平公主:“你好好学琴吧。”

  说罢昂首挺胸走出殿外,与走来的云鹤禅师行了一礼,大步离去。

  陆沉渊放下心来,继续吃喝。

  云鹤禅师走进大殿,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小子胆子是真大!”

  “还不是为了你?”

  陆沉渊翻个白眼:“话说,您老当初是怎么进府的?您又是怎么想的?我特别想知道。”

  云鹤禅师走到他身边坐下,看他狼吞虎咽,丝毫不受影响,纳闷道:“陆家四代军旅,怎么会出你这么个小子,真是奇也怪哉!”

  陆沉渊笑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老陆家祖坟冒青烟,祖先保佑,才能出我这样的天才,好光耀门楣!”

  “哈哈哈……”

  云鹤禅师不禁大笑,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小子了。

  “当年啊……”

  云鹤禅师,也是昔日文坛巨擘骆宾王,目光幽幽,追忆往事:“当年兵败之后,我等逃往海陵,意欲出走东海,以图东山再起,但国公麾下王那相突然倒戈,刺杀国公、徐敬猷向朝廷乞降,我入海避难,为逃追捕,改做僧人装扮,辗转求生,本欲入神都杀王刺武,为二徐报仇,但……被人阻止了……”

  陆沉渊好奇:“谁?”

  云鹤禅师叹了口气:“叶法善。”

  陆沉渊吃惊:“国师?”

  云鹤禅师点了点头:“他当真无愧中原双圣之名,圣人之下,皆为蝼蚁啊……他展现了第六境神鬼手段,我深知,有他在,毕生都不可能成功刺武、使大唐回归正朔,心灰意冷之下,流落街头,恰逢公主府新辟,招乐师取悦这头小狮子……”

  陆沉渊点头道:“所以你就准备改杀太平公主……”

  云鹤禅师瞪他一眼:“冤有头,债有主,老夫是这么下作的人吗?!”

  陆沉渊讨好一笑:“当然不是,看您这一身,浩然正气啊!”

  “哼!”

  云鹤禅师冷哼一声:“我的行踪已经在叶法善眼里,生死在他一念之间,当时只是想,太平公主是他弟子,我以反贼之身入府,他为护爱徒正可告发,或者直接出手置我于死地,也免得我提心吊胆,但没想到……”

  五年过去,叶法善闭关景龙观,一言未发。

  陆沉渊轻声道:“其实,您过了第一夜就该明白,他不告发就已是包庇了。”

  云鹤禅师点头,长叹一声:“一转眼五年了……老夫也有点好奇,你昨夜是怎么知晓我的身份的,纵然我有意透露,你领悟的也太快了点。”

  那才几问几答?

  陆沉渊笑道:“很简单啊,就是那句‘古有项橐七岁而成孔子师,曹冲六岁称象惊天下,在我大唐也有王勃六岁能文,笔落成章。老衲不过远游观战,有何奇哉?’”

  云鹤禅师奇道:“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

  陆沉渊道:“你刻意没提自己的名字,同为声名显赫的大唐神童,例子却只举王勃,而且还是那种理所当然的口吻,我就断定你必然也是少年成名的人物!只有同样是神童,才会对其他神童不以为然。再加上江南口音,五六年前入府……还有那句‘俱往矣,不足道’对深仇大恨的回避,再明显不过了……成名的神童本来就少,又出身江南,经历过深仇大恨,还有绝顶琴技,再把大唐挂嘴边……您就差在脸上写上‘我是骆宾王’了!”

  “……”

  云鹤禅师沉默半晌,听的他自己都有点怀疑了:“有这么明显吗?”

  “您是什么想法?”

  陆沉渊看着他,低声道:“时局已变,当初的武后现在成了武皇,更难遏制,王那相也已经‘暴毙’,您已对得起二徐了,也已对得起李唐,没必要再……如果想恢复身份,公主的意思您也知道,武皇的想法也八九不离十,唯一的麻烦就是来俊臣那帮人,肯定力劝她下杀手,但我估计,她多半会放,连丘神绩这样的都要解决了,没必要死揪着不放,就是您得委屈点,软下身段……”

  “就这样吧。”

  云鹤禅师摇头:“改日我写个秘籍,你带出去藏个地方,找几个内卫一起发现,大不了上交璇玑阁,以后咱们光明正大的用。”

  这完全是替陆沉渊着想。

  陆沉渊这次没有推拒,而是郑重行礼:“委屈师父了。”

  “不委屈。”

  老人满脸慈祥,容光焕发:“老夫后继有人,高兴还来不及!”

  他自始至终就没想过陆沉渊练不成《沧海龙吟谱》。

  师徒俩相视一笑。

  陆沉渊道:“倒也不用太老实,整本看不懂的天书就行。”

  云鹤禅师道:“这能行吗?”

  “当然行。”

  陆沉渊理所当然道:“我能练成是我悟性高,他们看不懂是他们自己蠢!”

  “……”

  云鹤禅师面色古怪,半晌无语,摇头失笑:“你啊……”

  ……

  时间过得飞快。

  陆沉渊已经领悟《琴赋》,云鹤禅师开始正式教他音波功,学了一上午,临近中午,带着几盒点心回了趟家,安抚老爹和小妹,下午带着一袋金子,订了一桌酒菜,让店小二分别去鸢台、国子监请王逸之和张说。

  他选的酒楼位置很有意思,就在积善坊,与魏王府一街之隔。

  闲着没事,过来看看热闹。

  逸仙楼,三楼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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