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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明君 第317节

  这种心腹之患,能否一举扫灭,可比他戚继光区区个人荣辱要重要多了。

  若是在官场上得了些无关紧要的好处,反而影响了刘应节的态度,进而坏了大事,那才会让人痛心疾首。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在东南面对倭寇如此,在蓟辽面对鞑靼,他戚继光同样是这个态度。

  时人都道他少年意气,随口而言,殊不知,这就是他的心学本体。

  在蓟辽时,他有感而发,“吾人常当使劳苦功业迈于身上之功名。宁发达迟,挫抑多,即不受用于身,亦必受用于子孙。他人有功扬之,他人欲取吾之功让之。”

  这既是对刘应节的服软表态,又何尝不是他的真心话?

  为了一时的好处,影响大局,才是不智之举。

  他与属下将领时常言传身教,“夫功名有分,天地最忌多取”,岂不就是这个道理?

  实事有十分,而功名至七八分,那就可以坦然受之,同样不会有太多麻烦。

  这就是戚继光的为官之道——“为将者,或立功而不蒙酬禄,或行好而人不见知。”

  正因如此,当初他才求到谭纶这个老上司头上,一再请求从京营那个镀金的跳板离开,去到边关。

  同样也正是如此,他每每见到中枢来人,无论什么视阅侍郎,什么巡按御史,什么兵科给事中,他都是陪著小心。

  要怎么讨好就怎么讨好,说要受跪拜他就直接跪拜。

  王夫子说得好啊,良知现成,外人嗤笑贬损,亦不过过眼云烟。

  恩……最近李贽的理论也说得好啊,他是为了大明朝局势进步而为之,小节而已,反倒不重要。

  总而言之,戚继光最在乎的,便是边塞兵事,其余的委屈,统统可以忍耐。

  只可惜。

  有些事不是他想拒绝就能轻易拒绝。

  中枢叫了他入京,他也不能舔著脸让使者把刘应节一起叫上。

  甚至于,昨日他到张居正府上求见,却被拒之门外,他当时立刻就读出其中含义——召他入京的,不是惯例,也不是内阁、兵部,而是皇帝。

  这更没有戚继光自作主张的余地了。

  皇帝年岁尚浅,戚继光不知道皇帝突然复了接见外官的制度,也不知皇帝为何点中自己,更不知道皇帝所为何事。

  他现在只能想好,届时与皇帝奏对时,如何将鞑靼的情况深入浅出说明;如何让皇帝相信,这一战必然能胜;以及,如何将功勋能耐,都推到总督刘应节身上,也好缓和弥补与其的关系。

  正思索间。

  皇极门上一道华盖缓缓出现。

  左右掖门内,分立东西的序班外官,立刻肃容正色,目不斜视。

  不鸣钟鼓,太监、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等近臣,随著华盖鱼贯而出。

  华盖下方,一名少年模样的明黄色身影,众星拱月。

  戚继光看了一眼不敢多看,连忙低下头。

  这时候队列前后纠仪官又出声提醒,直视天颜。

  戚继光又随著大流,抬头看了上去。

  只见那身著衮服的少年天子,并未落座,反而凭著城门楼而立,似乎是为了让外官能看清他的面容。

  “太祖时,每遇外官来京奏事,常召见赐食,访民间疾苦。”

  “虽县丞典史有廉能爱民者,或赍敕奖励,或封内醪金币以赉之。”

  “迨宣、成、弘之间,引为成例,召见外官,兴致太平,实繇于此。”

  “朕登极以来,仰虞舜咨牧养民之心,慕祖宗综核吏治之轨……”

  声音清亮中带著沙哑。

  戚继光本来见皇帝神态动作之老成,一时忘了是个少年天子,此时听了音色还没变化完全,才回过神来。

  他作为正二品的左都督,位置靠前,当能看清楚皇帝的身形面容。

  今上虽年岁不大,身形却尤显协调,双臂、肩膀饱满健康,浑然不似先帝被酒色掏空的痕迹。

  当初先帝被高拱、张居正逼著出宫阅兵,双腿夹马时,一副颤颤巍巍的模样,戚继光还记忆犹新。

  反而这位少年天子,恐怕是真没把骑射课业落下啊。

  戚继光看著皇帝的胳膊与肩膀,频频颔首。

  皇帝说了两句场面话,便下了城楼。

  同时,导引官则是引著一众外官,分批逐次去往皇极殿面圣。

  戚继光被分到最后一批,跟著一些陌生面孔,跟在导引官身后,亦步亦趋走向皇极殿。

  皇极殿乃是大朝会所在,位于紫禁城中轴线,面朝午门,恢弘大气。

  戚继光来过三次,不算陌生,却还是摄于其大气,小心谨慎跟在导引官身后,生怕行差踏错。

  入得殿中。

  方才导引官当先行礼:“宫禁邃严,臣等密迩天颜,惟见陛下神姿勃发,圣容天授,敢不敬拜?”

  说著,便躬身长揖到地。

  戚继光作为儒将,对这些繁文缛节略知一二。

  主要还是外官不乏知县、主簿之类的小官,从未见过皇帝,很有必要有人给其做个榜样。

  跟著一块入宫的几名官吏,纷纷有样学样,朝皇帝行礼,口中混而不一地复述著导引官的话语。

  戚继光混杂其中,并不显眼。

  中书舍人手持起居注,居御阶之侧,取古螭头载笔之意。

  朱翊钧坐在御座上,看著入殿的几人,先认了认脸。

  他按照吏、兵二部给的名单,逐一唤人:“四川江油县知县常春乔何在?”

  话音刚落,就有一名二十七八岁出头的官吏出列,神情忐忑:“陛下,俺……臣在!”

  朱翊钧笑了笑:“不必紧张,你今年做得很好。”

  常春乔擦了擦汗:“都是臣分内的事。”

  朱翊钧翻开此人履历,开口道:“你的前任赵佐,买运仓粮,每石扣减脚价银四分,共侵盗入己银二千二百四十四两有奇;摊派加税,朝廷定额十分,只收三分,欠税三万一千四百五十两有奇。”

  “这些,你一年就追缴回来了,可有什么心得?”

  朱翊钧和颜悦色,温声引著这位县令说话。

  前任有窟窿是常态——当然,赵佐已经以侵克边粮银两数多,依监守自盗例论斩了——但后继者通常也是两手一摊,白眼一翻,口称前任余孽,不关我事。

  像常知县这样,替朝廷追缴的,属实难得。

  常春乔努力控制著口音,心中还要措辞,实在辛苦:“陛下,赵佐欠的银款,都在府上藏著,我把地窖一打开就看见了。”

  “欠的税款就没得啥子说头了,都是几个大户欠下,乃是贺知府所包庇,臣替贺知府做平了帐,他将几个大户留给臣做了羔羊,税也就收上来了。”

  朱翊钧神色一动,摇头道:“常知县倒是告起御状来了。”

  他说这厮这么紧张,原来是给上访做心理建设。

  常春乔坦然承认:“巡按四川御史孙代不肯受理,臣只好跟陛下说。”

  朱翊钧笑了笑:“朕知道了。”

  说罢,朝郑宗学使了个手势,让其转告都察院。

  随即又翻到下一页:“瑞安主簿汪玄寿何在?”

  立刻便有一四十上下的中年小吏出列:“陛下,臣在。”

  除了两京各县高一级外,别处的县主簿,都是正八品官身。

  朱翊钧例行温和一笑:“吏部对你的考语是,才能出众,品德高尚,拟升你为知县,你以为如何?”

  汪玄寿被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试探性地推辞道:“臣功劳不显,恐怕不当蒙此拔擢。”

  朱翊钧从不为难老实人,他宽慰道:“你功劳显不显,自有吏部卷案可查,你在百姓间传唱的声望,也有御史与锦衣卫暗访,卿不必推辞。”

  “反倒是科臣王希元申辩说,刀笔吏不可为正印有司,你又以为如何?”

  王希元是隆庆五年进士,去年选的吏科给事中。

  县令是一县堂官,在正印有司之属,俗称,一把手。

  王希元的意思也很清楚。

  区区事业编,连个国子监学籍都没有,不应该遴选到一把手的位置上——不管刀笔吏业绩如何,其天花板得牢牢焊死。

  汪玄寿听了这话,不知为何,突然挺直了胸膛:“陛下,臣以为,这个一县主官,臣做得好!”

  朱翊钧满意地笑了笑:“那卿回去后,可要再接再厉了。”

  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其可以跟著内臣离开了。

  随后,朱翊钧又陆陆续续点了几人,都是简单说上两句。

  或勉励,或宽慰,或夸赞,当然,也有批评。

  譬如赣州府知府黄学海,本是来受赏的,却在入京后,被御史巡按江西监察御史燕儒宦发现,交盘库藏少银九千余两,查系库役杨禹光等侵盗。

  朱翊钧自然是将黄学海功过两抵,打发回去配合调查了。

  也有超规格拔擢的。

  譬如南昌府丰城县县令,作为收税模范,被宣进京受赏,结果前脚刚走,十二月十三日夜,便有强盗越城劫库。

  按照江西巡抚凌云翼的奏报,该县汇报最初丢失银两为二千七百余两,后来增加到六千余两,八成是内部勾结匪盗所致。

  朱翊钧当廷就给这县令拔擢为知府,让其立刻回去收拾烂摊子,不要怕这种报复,有仇报仇,继续好好收税,朕看好你云云。

  戚继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也不知皇帝是不是事先演习过,其谈吐措辞,处置应变都极有章法。

  符不符合民间传闻且不说,至少在戚继光眼中,当真是英明睿知,天纵之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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