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明君 第105节
随口问道:“李贽什么时候到京城?”
蒋克谦面无表情,一板一眼道:“圣上,李贽一路上四处寻人探讨学问,给各地学院传道解惑,比预计慢上不少,估摸还有两三日。”
朱翊钧皱眉,这家伙是真不给面子,他都这样催促了,还在路上拖拖拉拉。
转念一想也是,孔子在这家伙眼里是狗叫,那自己这个皇帝估计跟狗屎没什么区别。
他又追问道:“郑王家那位世子呢?”
蒋克谦摇摇头:“锦衣卫遣人跟宗人府一块去的,还是推脱不来。”
朱翊钧叹了口气,还是心怀怨怼啊。
当初郑王上奏谏世宗皇帝,结果被动怒的世宗直接除了王爵,降为庶人,禁锢于凤阳。
虽说先帝施恩,给郑王放了,也复了爵位,但这梁子显然没这么容易放下。
当初郑王被囚禁时,这位郑王世子刚十五岁,言说“痛父非罪见系”,而后筑土室于宫门外,席藁独处,直到郑王被开释。
郑王无罪被囚,那么错在谁不言而喻,所以这位郑王世子一直对皇室心怀怨怼,此后好好地府邸不住,跑去筑土室,就是一种无声抗议。
而郑王本人,历史上更是拒领食禄,老死都穿著布衣,吃淡饭青菜。
这就难怪,为什么朱翊钧当初登基,这一家子一份贺表也没有。
如今他再三相邀,却仍是一再推脱,也在情理之中。
换做其他人,朱翊钧也懒得理会,反正是世宗的罪过,他心里也没负担。
问题在于……这位郑王家的世子,他志在必得。
其人唤作朱载堉,后世号称律圣,乃是鼎鼎有名的音乐家,数学家。
用天纵奇才都不足以描述他,这是一个,可以用横跨81档的特大算盘,进行开平方、开立方计算的划时代人物。
此人历史上证明了匀律音阶的音程,可以取为二的十二次方根,精确到小数点后二十五位!
这就是律学中的,十二平均律。
且不说早了欧洲人数十年这种没用的比较,单是这份数学天赋,朱翊钧就不可能放过他。
数学天赋自有数学天赋对应的嗅觉。
此人从勘定历法,到计算北直隶地理位置与地刺偏角,再到精确计算出回归年的长度和水银的比重,战功赫赫。
朱翊钧都不敢想这种人要是搞音乐之余,替他进行数学研究和推广,该是何等美妙的光景。
可如今心怀怨怼也不是个办法。
朱载堉在历史上主动放弃王爵之位,一心专研乐理,这种思想境界,显然不是寻常手段能打动的。
朱翊钧思忖良久,终于打定了主意。
他又铺开一张纸,提起笔缓缓落下,在抬头处写道:“郑王,厚烷我亲、郑王世子,载堉我亲。”
“我尝闻郑王因言削爵,非罪见系,我皇考虽行拨乱反正之事,却难抚亲亲之伤。”
“此乃我皇祖父之过,我愿受之,遥以歉礼与郑王,万望开解族亲,早日释怀。”
“另,闻载堉我亲颇趣乐理,我之近卫克谦,亦有擅长,近来偶有所得,可使等程音律之位,增至十二位。”
“若得闲暇,可赴京城,尽亲亲之谊,探音律之道。”
“盼覆。”
朱翊钧写完后,又拿起一旁的私印,盖了下去。
在落款处,留下了“长惟居士”四字。
做完这些,朱翊钧才唤了声蒋克谦。
一脸笃定道:“蒋卿,朕听闻你在音律上有了新的感悟,对吧?”
蒋克谦一怔。
有些摸不著头脑道:“没有啊。”
他的琴书编撰进度缓慢,也并没有新的进展,不知道圣上这话什么意思。
朱翊钧大手一摆:“朕说伱有,你就有。”
他将方才这封信,交给蒋克谦,嘱咐道:“你差人,将这封信送到郑王府上。”
“另外,你再附上你的信,就说……”
他如此这般云云,亲口传授机宜
亲自教授了一番蒋克谦怎么做个谜语人,装作高深莫测。
其中一些数学思想他也记不太清,但他好歹是理工科出身,数分和抽象代数还是能记著些,用来当个谜语人,绰绰有余。
大不了给人骗过来之后再一起研究嘛。
改制明朝的税法,财政,必然要改制户部。
可以说,他现在最缺的人才,就是粗通数学的小吏。
他虽然脑子里有一套数学体系,却模模糊糊已经忘得差不多,若是想本土化,必然还需要这些数学家具体施行下去。
蒋克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准备之后按照皇帝的交代,将这几句话默写上去。
他拿著信,正要退出去。
朱翊钧又叫住了他,把先前写的善恶论作业交给蒋克谦。
吩咐道:“先去一趟通政司,把这个抄录一份送过去,登上下一期的日月早报。”
“老规矩,还是用大白话。”
“经筵上的前因后果也写进去,最后加一句点评,就说……”
说到这里,朱翊钧顿了顿,斟酌半晌才一字一顿说道:“凡宣称之争,以证明为先。”
第57章 投石问路,疑团满腹
京城,十月二十九,清晨。
余有丁跟申时行又早早在羊汤馆占了个位置,吃起早食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著天。
余有丁看著申时行的官袍,不无羡慕道:“我等三人同科,你与元驭都已然穿上三品绯袍了”
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申时行成了吏部侍郎,王锡爵做了南直隶刑部侍郎。
余有丁看著自己区区从五品的司经局洗马青色官袍,忍不住心中吃味。
申时行却摇摇头:“丙仲这是身在局中,看不清楚,你这般简在帝心,圣上必然给你留了更好的去处。”
余有丁一愣,自我怀疑道:“是吗?”
申时行笑道:“伱看看你们这一批日讲官。”
“高阁老、张尚书抛开不论,马自强做了礼部侍郎,陶大临简拔到了国子监祭酒位置上,陈栋那个闷葫芦都提拔成大理寺少卿,眼看就要跟著海刚峰去两淮立功了。”
“你这个陛下独称的余探花,难道还能给落下了?”
余有丁一听,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但还是忧心申时行是不是哄他,更患得患失了起来。
申时行由得他自己钻牛角,自己则惬意喝起羊汤来。
余有丁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摇摇头抛诸脑后,说起别的事:“说起陈栋,这趟跟海刚峰去过江淮,回来再勘磨几年,怕是有望九卿了。”
陈栋如今是大理寺少卿,若是真把江淮的事办成了,往后少不了一个大理寺卿。
申时行想起昨日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眼中不由划过一丝神往:“这次陛下是动真章了,听闻调动了京营、锦衣卫、漕运都督、漕运总兵,乃至于连新任南京守备太监,也是带著御马监去弹压的。”
单这份信重,就让人心驰意动,也不知道陈栋什么福分能沾上海瑞的光。
二人对视一眼,余有丁再度叹了口气。
都说这位陛下圣德仁厚,善待大臣,怎么还不施恩到自己头上呢?
就在这时,羊汤馆外的街道上,响起了声声吆喝声:“卖报卖报!”
“最新一期日月早报!”
“通政司首发,圣上经筵体悟!”
申时行伸了伸手,招呼那少年近前。
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小兄弟,给我来两份。”
他轻车熟路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又递给余有丁一份。
这报申时行也不是第一次买了,可以说,凡是有些政治嗅觉的官吏,都不会错过新报。
自从定安伯赶赴松江府去之后,朝堂上的势力几乎都被清理了一遍,换上了如今几位大佬的人。
门生故吏们只剩几根独苗,九卿之中就只二人,都察院的都御史,葛守礼、以及通政司的右通政,何永庆。
离了高拱的庇护,还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是谁在庇护,大家都门清。
既然知道何永庆是谁的人,自然也能猜出是谁要办的报。
所以,这份由通政司随著邸报一同发行的日月早报,就成了朝臣窥伺圣心的合法途径。
二人都很是懂行地各自浏览起来。
似乎是不约而同,两人都看到了这一期的大版——《从分辨善恶论的经历中,体悟出学习经典的态度与方法》。
新报总是这种大白话,二人见怪不怪,谁让内帑有钱,不用节约纸张。
只不过这标题的内容,立马让二人警觉。
余有丁皱眉问道:“这是要对前次经筵上的事,盖棺定论?”
经筵上关于善恶论的争执,余有丁自然也经历了。
人性善恶这种事,千年来都没有定论,怎么可能一场经筵能吵出结果。
但皇帝却非要一个定论。
这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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