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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匠 第6节

  底薪,没有提成。

  这还是因为赵有房把门禁卡还给那个租客时,随口提及林知的所作所为,那租客夸赞林知这么做很有职业道德,愿意续约,这才让赵有房没把林知当成瘟神。

  而此时目送赵有房逃难似的从他面前远离的林知,尚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份微薄的收入进账。

  他只打了个哈欠,打算继续回家睡觉。只是又扯到了伤口,不由得 “嘶” 了一声。

  “哎哟,你这孩子!”

  张翠芳在一旁看不下去了,“瞧瞧这脸都肿成啥样了!”

  刚才还能当听故事似的哈哈大乐,但当发现赵有房口中那个奇葩有病的人是自己曾夸赞过的小伙子时,张翠芳就做不到客观公正了。

  青年右半边脸的颧骨处肿了好大一块儿,把整张俊脸都给破坏得一塌糊涂。半张脸都青紫青紫的,还有点破皮,看着就很是吓人,她光瞅两眼都觉得疼。

  “你擦药了没?医生咋说?!”

  张翠芳生活经验丰富,一看林知那伤口就知道他没好好处理过。于是便招手让林知走近几步,她记得自己铺子里有碘酒创口贴什么的,说着就翻找起来。

  而林知都不知道张翠芳让他过去干嘛,却也还是乖乖走过去了。

  明明只见过两面,但张翠芳却让他感觉很亲切。

  也许…… 是因为她和妈妈身上都有一样的颜色吧。

  林知盯着正在收纳箱里翻找东西的女人,心想,都是黄橙橙的,让他觉得很舒服。

  只不过,妈妈是被炖得稠密绵软的小米粥,而这个杂货铺的老板娘,更像以前家里那台长虹的烤火器,嗓门大得有些烫人。

  “来来来,把脑袋伸过来!”

  张翠芳也不等林知回答她话,自顾自从箱子里翻出几瓶药,翻到瓶底看了下日期,才拧开用。

  她拆了袋棉签,从里面拿出一根沾了碘酒。白色的棉花瞬间被吸涨成了令人沉闷的深褐,林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还是听话地偏过头,让张翠芳上药。

  他这样乖巧,让人根本无法把他和赵有房口中那个人联系到一起。

  张翠芳这么想,躺在仰椅上晒太阳的聂振宏也升起同样的念头。

  他的目光不由得从眺望远方渐渐挪到了隔壁,那里,高瘦的青年正抻着脖子,上半身斜抵在卖货的玻璃柜旁。

  他身上的睡衣有些短,身体一侧,就露出一截腰来。

  细细瘦瘦的,像从没吃饱过饭。

  聂振宏看了两眼,便移开视线。耳朵却依旧不自主地听着一旁的动静。

  “你说你咋回事儿?看起来是个脾气好的,咋还和人打起架了?”

  张翠芳一边给林知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念叨,“我刚还听赵有房在说呢,那物管要什么你给什么就是了嘛,争什么理论?你没听过一句话呀,‘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那些人,可会耀武扬威地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林知还真没听过张翠芳嘴里那句俗语。

  他装进耳朵里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回老板娘的话。

  “不能泄露客户隐私的。”

  他认真地抬起眼皮,冲张翠芳道,“员工手册里,有写。”

  他仔仔细细读了好多遍呢,没看错的。

  “嗐!这年头,谁还跟你这么老实啊?!”

  张翠芳翻了个白眼,“我那天就为了领一盒鸡蛋,在推销员那填了个电话号码。隔天早上,就有人打电话问我买不买商铺了!”

  她瘪瘪嘴,“看老娘像是买得起商铺的人吗?!”

  张翠芳只是随便举个例吐个槽,没想到,面前的小伙子特别正经地冲她点了点头。

  “像。”

  年过四十的阿姨被林知这实诚的答案逗得花枝乱颤的,特别娇俏地拍了林知胳膊一下,“哎哟,你这小嘴!”

  “这不挺会说话的嘛!”

  张翠芳笑了一会儿,又想起赵有房刚才提的另外两件事,忍不住向当事人打听原委。

  “人家买二手房,图个顺心,你咋偏要跟人家说隔壁是停尸房呢?”

  林知偏着头想了一下,才回忆起张翠芳说的是什么事。

  他眨眨眼,“可是,这话不是我说的。”

  “咦?” 张翠芳心里暗骂了赵有房一句,没想到那小子竟然也满嘴跑火车。

  林知一向不喜欢跟人解释什么。

  但张翠芳让他感觉很好,他愿意多说两句——如果她想知道的话。

  “是住在小区的一个婆婆,说的。”

  那天,林知被赵有房提前带去踩地盘。

  三七分头发抹得油光水滑的赵主管一路都在跟他讲这小区有多好,让林知记得到时候也跟那买家这么说。

  林知一边四处张望,一边认真记着赵有房的话。

  只不过他走在上司身边一直默不吭声的,看上去倒像是被中介带着看房子的客户。

  等赵有房带林知踩点看完房,顺路上厕所时,林知先一步下了楼。

  然后就被一个同小区的老太太给拦住了。

  “年轻娃,要买房呀?”

  老太太穿得精致,一身花裙子,刚才他们在小区转悠时,一直坐在小径旁的木椅上打毛衣。

  林知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买。

  但那老太太似乎眼神不太好,没看见,自顾自地拉住他,悄声说。

  “不要买,不要买!那中介豁你滴!”

  ‘豁’就是骗人的意思,老太太带着一股蓉城周边的方言口音,语重心长,“那个楼上就是个停尸房,经常放棺材滴!”

  林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看见那栋两层高的堂楼。

  堂楼外飘着几条白绸带,惨白的颜色在阴沉沉的空中飘舞,像是在上演一出无声的黑白默剧。

  而楼里传出来的一阵阵令人提不起精神的幽幽音乐,正是这出默剧的唯一背景声。

  “听到没,又在放哀乐了。”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手里织毛衣的动作也停了,挽了挽花白的头发。

  “老婆子攒了一辈子钱,就想买个房子来城里养老。没想到被人豁了,买了个这样的房子。”

  “说是可以拿来办喜事的地方,骗鬼哦!成天停着棺材,谁家敢用来办喜事?” 她摇摇头,又指了指堂楼后的另外一栋楼,“不过还好,我那屋离这停尸房还有点距离。反正老婆子我啊,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不怕这晦气。”

  “你就不一样啊,小伙子!你还年轻,莫被这风水影响咯!”

  林知并不知道什么风水和晦气,也不知道老一辈人的那些忌讳。

  他只是把老太太的话记在了心里,等那想买二手房的客人问到时,便如实地转述了出来。

第7章 贴伤口

  作者有话说:老聂(语重心长):当心吃亏。 吱吱(游离天外):想吃豆腐了。

  都是做生意的人,怎么把一件事从黑的说成白的,张翠芳是一清二楚。

  就连坐在一旁的聂振宏,都从林知寥寥几句的话语里,轻松拼凑出了赵有房口中那些事的另一种样貌。

  “这赵有房,还真是缺德!”

  张翠芳啐了一声,“咱们小知分明是做了好事,偏被他说成了坏人!他自己咋不摸摸自己良心唷?!”

  在这市井里混迹这么多年,张翠芳眼珠子一转就知道赵有房打的什么算盘——

  可不就是靠着信息差宰生客么?

  别听他夸那二手房户型有多靓,地段有多值得买。要真好,不早被人抢下了?还不是因为那让人忌讳的原因卖不出去,才落在他手里兜售。

  本来中介作为中间商,应该是要把自己掌握的所有情报都如实相告给客户的,客户怎么决断愿不愿意买,那是客户的事。可如今太多人眼睛里只盯着钱,一点人情和善心都不剩下了。

  张翠芳之前都是让自家老王跟赵有房打交道的,自己跟他并不熟。她只是总看到赵有房热情地带着客人在社区里看房,心里觉得那小赵像是个踏实人,没想到也是个为了业绩瞎蹦跶的。

  要是聂振宏听到张翠芳心里的想法,怕又是得说点不一样的话了。

  要放在几年前,他来做卖房子这个活儿,他肯定也愿意挑好的说,挑甜的话讲。毕竟谁会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啊,嫌钱挣多了烫手咋的?

  只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个底线。如果真的触及底线的事,他永远不会去做。

  而到了现在,他连挣钱的动力都没了,话也懒得多讲。日子能混一天是一天,好活歹活都是活,那么拼干嘛呢?

  两个老板在想什么,林知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被小卖部里面开着的风扇吹得有点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哎哟!瞧我,光顾着说话,药都没给你擦完!”

  张翠芳被这声喷嚏引回了注意力,忙把林知脸上最后一点没被碘酒抹到的地方给擦拭了一遍。弄完,她又低头找创口贴。

  “欸,我创口贴呢?我记着还有一盒啊……”

  张翠芳低头在自家药箱里翻了半天,没找着,扯着嗓子问屋里的老公,“王金宝,创口贴哪儿去啦?”

  “噢,前两天有个人要买,我就卖给他了。” 王金宝还在收拾货架,随口道。

  张翠芳无语,她家一直卖饮料烟酒零食,那创口贴是自用的。她这名字里带金的老公,还真是一点赚钱的机会都不放过!

  无法,她最后只从箱子里翻出一包医用纱布,叠两下倒也能当创口贴使。

  只是也不剩可以固定纱布的胶带了。

  “小聂,你那有胶带不?” 张翠芳干脆找隔壁邻居寻求支援。

  “…… 我找找。”

  聂振宏记得自己好像还真有,之前用来固定皮具的。

  他借了把扶手的力,从木椅上撑起身,一瘸一瘸地走进屋里,在货架上翻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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