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482节
“没,大人。我们还是能办太平漕帮。”
“我们还是要办太平漕帮。”洪星平重复了一句,却忽然觉得浑身有些冰凉。
“.大人?”
“.没什么.那就继续整军。”
整整一天洪星平都有些昏噩,夜里他定定地望着房梁,“鱼嗣诚”三个字仍然环绕在脑子里。
他见过许多次那个面容,迎过许多次那高高在上的华贵车驾深冷的冬夜里,仿佛热情褪去,一种恐惧忽然从心底攀了上来。
洪星平努力去克服,他知道那只是一个名字,而明早他缉捕太平漕帮,是按受三司向南衙的调动,绝不违背任何军规。
但还是没有用处。他已经不是那个在上官面前昂首道“职权所在”的低级军官了,如果已经成百上千次地在那列车驾前躬身婢膝,怎么可能忽然就挺直了身形。
一夜他都没有合眼,第二天僵硬地披挂好出门,临近出发心神越发不安。
巳时是约定好公文递进南衙的时候,他将在那时准时策马出门。五百卫士已经点验好,两名玄门副官也已就绪,而驻地里还是往常的气氛,没有人发现有一支戍卫正整装待发。
本来也谁都想不到他洪星平身上,这本就是必将成功的奇招。
洪星平努力平复着心绪,他知道胜败在此一举,只要挺过去,就是新生。他当然也想向李昭一样堂堂正正,当然也愤愤地想凭什么那些人能把权职当做狗粮播撒就在今天了。
洪星平怔怔地倚在座位上,窗外天光初绽,正在这时屋外传来脚步,监看京兆府的亲信又传回了消息:“大人,南衙下了谕令,要夺了狄大人官位。”
洪星平颤了一下。
“但狄大人仍在公断,没有理会。”
“.好,我知道了。”洪星平保持着面色威严,“下去吧。”
亲信退去,洪星平在屋中阖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调动真气平缓了身躯,望了眼天色,抿唇提剑站起身来。
时辰差不多了,五百人已经等在外面,只要完成这次搜捕.洪星平按剑走出门槛,却忽然被侧廊一道声音叫住:“星平去什么地方?”
洪星平僵硬地回过头,是一身便服的将军齐汶——他的直属上级,王家最亲近的那批家臣。这位将军由来温和,并不轻易动怒,此时的口气也很随便,仿佛是看到他披挂如此整齐才有此一问。
洪星平其实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回答,但这时他大脑僵滞,只觉齐汶望来的眼神冷漠又有深意,而还没来得及开口,齐汶已继续道:“若没什么事情,今日你先值守城东诸门吧,下次轮到你再让念修顶上,如何?”
“.”洪星平僵硬接过男人手里临时签的手令,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低头看去,上面清晰写着“暂遣星平提三百人值守城东,齐汶”。
这张纸像一枚令箭钉死了他,洪星平望着这张随手写就的手令,发起颤来。
他其实有无数个借口推拒,调班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他还有别人;而即便接过值守也没有什么,他可以遣郎将和其他卫士前去,自己仍带人出发。
然而他不得不去想.这是一次警告。
齐将军平日字迹随意,这次怎么如此清晰?
连念修从来不缺班,怎么今天忽然有事?
太平漕帮在西池,为什么偏偏把他调到东门?
这是不是,上官.王先生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谢穿堂和裴液拼尽全力策马驰进监门卫驻地、气喘吁吁地撞进洪星平的公房时,看着这个脸色苍白坐在椅子上发呆的男人听见的就是这样可笑的理由。
谢穿堂几乎要抄起墨砚砸在他的脸上,尤其她此时知道狄大人为了撑出这份时机已经生死不知。
裴液及时扼住了她胳膊,前倾肃声道:“洪大人,假使他们真已知道你动向,你这时哪怕停下,又岂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尚且来得及,咱们一同踏平太平漕帮,事情便成了!我一定保你无恙!”
洪星平僵硬地看着他,这话似乎帮他理清了头绪,这时想撑身站起来,却又忍不住去看那手令。谢穿堂一把抄起撕掉,两人几乎是架着他走出公房。
“洪中郎,五百甲士呢?”
“.”
“洪星平!”
“.我怕人看到,一刻前让他们先回帐卸甲了.我想先想想.”
谢穿堂愤恨地一咬牙,裴液立刻扯他令牌去招呼副官。南衙禁军的素质确实优卓,一刻钟内五百人便着甲整备在前,这时也来不及让他们列队整齐,两人只将洪星平强架上马,裴液把枪递进他手里,一扯他手臂沉声道:“洪中郎,别惦记什么手令了,此事若成,未来你就是将军!”
洪星平似乎终于重新鼓起勇气,握住了枪。
“你即刻驰马去了太平码头,我们就随你身后——”
然而这话也只能说到一半了。
裴液回头看向营门,沉默地松开了手。
一个样貌清俊、保养颇好的中年男人,正轻叹着从马车上下来,淡淡地地看向了这边。
那是身淡红的官服比狄九稍浅,是五品的颜色,手上还握着一卷诗书,不知供的是哪处清职。
在看到这道身影的一瞬间,马上中郎将的身体就僵硬了。
已经耽误太久本来不知道的人,现在也已经知道了。
“我正填一首好词,却突兀地遭鱼大监通告,说我家的人不安分。”中年男人轻叹一声,冷淡地看向洪星平,“你这是意欲何为啊?”
谢穿堂一瞬间明白了这人是谁,转头咬牙而怒:“洪星平!他是五品文职,岂管得着你监门卫的中郎将?!我们出营!”
然而中年男人就立在那里,洪星平看着这张将他带入这个真实世界的面孔.仿佛一瞬间清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城东的宅邸,美丽的妻妾,聪颖的小儿,这身官服、这枚腰牌、这道权力.一切都被剥去,只剩下一个一无所有的自己。这张脸背后的那座门庭,那些连在一起的影影绰绰,乃至整个自己所处的世界洪星平浑身冰凉地想着,“谋逆”两个字开始出现在心里。
他轻颤着,膝盖一软掉下马来,磕头伏在了地上,解下腰间令牌高举颤声:“恩主.是星平迷了心窍.”
裴液没再听后面的对话,扯着失魂落魄的谢穿堂走出了营门,他高举雁字牌,也没人拦他。
直到牵马回到街边,谢穿堂怔然沉默地倚在柳树上,仿佛被抽去了骨头。裴液牵着两匹马,也安静地望着刚刚的营地。
巳时已快整个过去了,狄大人倒在了京兆府,却没能有一个监门卫从这里出来。
良久,裴液轻声道:“他是玄门。”
“.什么?”
“.没什么,神京真是一个把人变得不像人的地方。”裴液轻声道,他回过头,“别丧气了,回去看看狄大人吧。”
谢穿堂倚树一动不动,低垂着头:“我没调去兵马,案子毁了,有什么面目见狄大人。”
“这不是才第六天吗。”裴液安静看着女子,“等我三天,行吗?”
“.什么意思?”谢穿堂怔然。
“没有兵马就没有兵马,我们说十天内要破这个案子,就一定破了它。”裴液道,“你说的对.咱们各有所职,不是吗?”
第482章 繁星
狄九就躺在京兆府的后衙,守着他的李昭嘴唇干裂,脸色苍白。
“郎中说毒入心关,岌岌可危。”他干哑道,“是我头昏了竟然没想到他们敢做这种事我应该一刻不离地守着大人的。”
“我请了仙人台的一位黑绶术士,很快她就过来。”裴液道,“之后就可联系泰山药庐,没事的。”
李昭怔怔地点下头。
裴液偏头望去,狄九嘴唇青紫,双眸紧闭,只有胸腹的起伏还昭示着生命。
李昭真气一直护着他的心脉,邢栀过来后用灵气阵的循环换下了他。
“暂时无虞。”邢栀显然也是匆忙而来,“泰山药庐我联系了,他们应当足以令狄大人醒来,不过.”
她看向裴液:“来之前我问了少君,要彻底解决这种威胁,或许有个更合适的办法。”
“什么?”
“任京兆尹。”
“.”
别过府中几人,裴液和邢栀走出门来。
“这案子办成,咱们就在南衙立住根脚了。”邢栀偏头看他,“要我帮忙吗?”
“马上就是邢紫绶,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裴液笑了下,解下腰间雁字牌递给她,“收回去吧,免得麻烦。”
邢栀接过,也微笑一下:“裴少侠真是来去自由。”
“你认不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喜欢吃面的人?”
邢栀怔了下,没说话。
“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让馆主帮我引荐。”裴液轻叹道,“那人说得真好.‘选择走进江湖,就得面对江湖’。”
裴液和邢栀在路口分开,约定事毕再饮摘星楼,然后他抚着剑柄安静想着,就此踱步过几条街走回了修剑院。
早出午归,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入院前又见那辆清贵的马车离开,裴液径直来到小剑场,剑生们弈剑结束不久,都还在大剑场那边交谈,但杨真冰果然已在乙四场里。
“帮我再试一剑。”裴液关上门。
没有交谈,杨真冰沉默地凝起真气,一道牢固的守剑就此铸成。
八生的剑,杨真冰握住的剑,鹤凫册第十九的剑,再一次固若金汤地横在面前。
裴液轻吸口气拔剑拭了拭,冬风拂动额发时,明光从鞘中滑出。
青衣踉跄五步而至,这身影不够迅捷、不够飘逸、不够灵动.因为那都是年轻的特质了。
仿佛一只枝头摇摇欲坠的老蝉,整副身躯都已到了生命的末尾,但在僵坠之前,还有最后一声鸣叫。这声鸣叫不是全盛时的霸道,也不是鸣给他人去听,而是从自己生命的句号中迸发出的力量。
所以他从前一味盯着面前强横的封锁,努力想压榨出身体的全力去摧毁它,是走得偏斜了。
但年轻人总是习惯踏碎强敌,尤其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在这一剑上走两天弯路倒也正常。
踉跄孱弱的身形撞向杨真冰的横剑,裴液阖着眼,剑尖触上剑身的一瞬间,他的身躯孱弱到了极点。但与此同时,仿佛整个生命都被赋予了这一剑,杨真冰铁幕般的一剑崩腕脱手,他眼疾手快地拔出第二柄剑,仍被这一剑摧枯拉朽。直到第三柄剑拔出,黑衣少年才咬牙死死架住了这一剑,被顶着直退七丈撞在剑场的墙上,剑身几乎紧紧贴着自己的咽喉。
裴液睁开眼虚弱地笑了下,深深喘了两口气。
四百年前少陇排在前三的攻剑。
贯云穿叶,声碎清露。
飞羽仙之三·【号白露】
“你和谁打的,怎么样?”
“左丘龙华,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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