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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468节

  如今他走出这里,天光已到最为明亮的午后了,空气还是寒冷,裴液深深吸了口气,直通肺腑。来到档案房时,李昭持剑等在门口,狄九正披上袍子走出来。

  “大人说要出去查访几家百姓,”李昭道,“裴雁检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裴液简单交代两句,里面狄九理着袖子走出来:“时辰也到了,一同去吃碗面?”

  裴液摇摇头:“不了狄大人,正要告别呢,下午我得去国子监,这份案子带走了。”

  他举了举手中案卷。

  狄九怔了下:“.我瞧裴雁检很年轻。”

  “回大人,马上十八了。”

  狄九脸上难得露出抹笑意,回头看向李昭,指道:“你瞧瞧。”

  李昭只苦笑摇摇头。

  “行,那裴雁检自去吧。”狄九上下打量少年,忽然沉声道,“向我转告桐君,这案子我不要什么人情了——京兆府里累累错案,狄某必定一一反正!”

  “.好。”

  裴液想着案情上了马车,阖目养神不久,国子监特有的鲜活就唤醒了他。

  走下车来,依然是明亮的午后,正是课前的时间,士服的男女来去纷纷,天气冷了,许多人都加厚了衣装。

  裴液于是想起来自己如今尚无冬衣,虽然可以不穿,但像某人一样总擎着一身真气毕竟也没什么意思.正乱想着,旁边忽然一行人好奇地朝他看来。

  裴液回视过去,却是一怔,微笑颔了下首。

  正是上次课中见过面的几位同窗,其实彼此连姓名都没有通过,但毕竟有几面之缘。

  裴液也是上堂课方才知道,所谓【四门学】中,并不全是庶民子弟,除了方继道所言“八百庶人子弟之俊异者”外,还有“五百七品以上及侯伯子男之子”,是个出身非常混杂的学院。

  许绰挂为“博士”,其实是可以执教【国子学】或【太学】的,却自己来到四门学教授。

  国子监修业定为三年,四门学中与裴液同年同课者,其实也不过二三百人,那日许绰课上来的人诸学诸年都有,而上节课被方继道带去正确的地方后,裴液就发现那些同窗之间很是熟络了。

  多了他一个也并非无人发现。

  此时五六人中一位雀斑女子好奇望着裴液下来的车马,见裴液回望致意,便开口笑道:“这位同窗原来也出身不凡。”

  裴液微怔:“何意?”

  “你可以乘车马来,我们却只能劳累双脚,你说‘何意’?”这女士子哼笑道。

  裴液本想说住得远便乘车,但这时确实注意到国子监门前车马说不上多。

  另一位温雅些的也带着好奇的目光,微笑解释道:“在皇城前乘车驾马,要有备案才行的。”

  目光往中心一偏:“我们这里也只有林同窗偶尔乘他父亲的车马。”

  裴液望去,五六人中间那位公子对他矜持地点了下头:“家父刑部侍郎林大钦,敢问这位同窗贵姓?”

  裴液怔了一下——那不正是三司抱病在家的那个?

  打量了他一下,也没太好的脸色:“免贵裴——令父这两天应当用不到车马,林同窗可以乘着来。”

  林问远眼睛一瞪,惊愕地看着他。

  裴液也没多言,从车上拿下案卷和书笔,就与他们一同进了学堂。

第467章 众学

  午后的国子监有些热闹,没有许绰的学堂也并不总是秩序井然,先生还没来,士服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闲聊着见闻。

  “.驻马柳的馄饨才好吃,皮又薄、馅又嫩、汤又鲜”

  “不去那边吧”

  “对了,告诉你们,得意居的笔比春风斋吸墨足,墨色也均匀,我用了四五根了”

  “我昨日也发现个好书斋,你瞧瞧.这本子多精美,还有好几册心有余而力不足”

  “徐阳,徐阳!你昨日这首诗我看过了,除了两处格律有误写得都很好.”

  裴液走进来,明亮的阳光透窗洒入,喧闹里莫名有些祥和,寻了个席位坐下,今天没有方继道了,他把书摊开在桌上也没去看,仍先翻开案卷。

  但耳朵一动已听那边高声道:“.禁荐的事近日哪有声响,这两天凤池扰动,根本不是元李之争,乃是一件案子!”

  裴液微怔,想起来国子监确实毗邻南衙,有什么事往往是第一手议论之处。但这件亲历的事忽然又传进自己的耳朵还是令他有些意外,因而意识到这三天来两相对抗的波及之广远超他的预料。

  “什么案子?”那边人问道。

  “啊!是不是京兆府那边?”

  “我也听说了,好像还动了禁军呢。”

  “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今晚便去平康坊转转,瞧瞧那‘平康第一馆’现在是什么模样。”

  “我昨夜去看了,金吾卫封着,门墙颓倒,已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听说是禁军查出来件贩人之案,已交付南衙定了罪,却又有人要拿来攀害株连。”

  “要我说禁军查案本来就奇怪,交给南衙定罪倒是拨乱反正了,但凭什么还能拿出来反复?”

  “手眼通天吗?”

  “那却不知.反正这件案子现在是被重新摆起来查了,我听说是和太平漕帮有关.”

  “哦!咱们常吃的五云楼好像就是他们家,那次听说咱们是国子监生,那人还给咱们免了单呢。”

  “诶,别聊案子了,你们还能聊出真相来不成。”一开始开口的高声道,“这事真正惊人的是现下朝堂的动向。”

  “.啊,我也听说了。”

  “什么?”

  “昨日最新的消息,是大理寺的狄少卿孤身接下了这件案子。三司设下,却没有南衙的支持,侍郎御史全都没去,朝堂也反应冷淡。”这士子道,“狄少卿立下了令状,说是十天内必破此案。今日已往京兆府去了,报上去的人只有寺丞李昭,还有一个不知道从何而来,叫什么裴液。”

  “大理寺没出别的人?”

  “没,狄大人自己接的——说白了就这三個人,要翻了这件案子。”

  “.三个人怎么查案?”

  “那谁知道——我还听说了另一件事呢。”

  “什么?”

  “就刚刚午时,太平漕帮的大龙头【太平鹧鸪】丘天雨在西池飞镜楼摆下了‘十日宴’,每日三百人,说要连宴十天,以飨漕帮之友。”

  “.”

  裴液翻着案上的卷子,再次细读张梦远夫妇被劫这一案,这案子其实是瞧不出和太平漕帮有什么关系的,通篇都没有提着四个字。

  但就是一种不协调感牵引着他,而随着复读,他也再次看出些不对了——三人的验尸结状写得都很模糊,夫妇二人是一刀割喉,张明琴却是殴打至死,其他细节则全都没有。

  死因简单不是问题,可既然死因如此简单,九月十八发的案,怎么张明琴的验尸结状写毕于九月二十三,张梦远夫妇的写毕于九月二十六呢?

  仵作这两天忙碌吗?

  裴液轻蹙着眉头,这时先生终于拿着书走上了堂前,学子们也渐渐停下议论,纷纷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今日讲的是《春秋》,大儒士李鸣秋身无修为,已年过六旬,面容还是清正,但两鬓白发已然难以遮掩。四门学讲授《春秋》者唯许绰与他,据说其人年轻时便是国子监博士出身,一路做到礼部尚书致仕,却未还乡,又回国子监重新做了讲习。

  这位大儒把书放在案上,却没急着打开,正身理了理袖冠,道:“我刚刚听,有学子在议论鲤馆贩人之案。”

  学堂中静了一下。

  李鸣秋道:“诸君是未来大唐栋梁,国子监修于凤池之下,正意在给学子观摩讨论,也让前辈为后辈做些榜样。”

  “而朝堂的风闻就是大唐真实的激流,愿诸君不止以之为谈资,不妨抱有些求真求实之心,今日选下什么榜样,或者就是往后一生的仕途。”

  李鸣秋并未对这事本身发表什么看法,缓声说罢,就低头打开了书页:“是非,也是《春秋》一义。”

  裴液第一次抬起头来看去,之间满堂学子之中,颇有一些腰脊挺立,若有所思之人。

  只是当正式的授课一开,少年不免再次皱起眉头了,《春秋》他更加听不懂,便以鹑首分割开心神,一边记录着课堂所学,一边还是望着这份案卷。

  顺序上,也是先有张明琴之结状,再有张梦远夫妇二人,和案情的叙述逻辑有些偏离。

  裴液轻轻蹙着眉,如此度过了整节课堂。

  夕阳熔金,学堂中一片暖洋,师生执礼之后,李鸣秋走出学堂,而后喧闹再次渐渐生了起来。

  一日课业结束的晚间,士子们含笑约着离监后的去处。固然还有人刻苦读书,但更多学子还是更乐于去灯市逛逛集、湖边吹吹风,交游松快一番。

  门前同来的五六人就一直坐在附近,如今前面一位士子笑嘻嘻地向后席的案上倚去,抖着两条颇喜气的细长眉毛:“常兄,林兄,昨日那只蛐蛐带来没有?我寻了只威风的,一会儿咱们斗一斗。”

  门口相遇的那位林昱贤微微翻个白眼:“学堂上怎么带,先生讲书,蛐蛐在下面叫唤?”

  “你不会放门外吗?”

  “我怕遭贼。”

  “小家子气样儿,还侍郎公子呢”

  雀斑女子这是收好了书本,偏头叫道:“成有论你先别管蛐蛐了——还有常远,下旬的西池诗会你们到底去不去?”

  成有论转过头:“不去,一天到头的诗会,腻也腻死了。”

  雀斑女子气呼呼地吸了口气,另一边稳重些的男子道:“庭花,都有谁?”

  雀斑女子眼睛一亮,先两手伸向身旁那位温雅女子:“有大才女傅芝云同窗。”

  又向右:“还有金吾卫中郎将的千金,袁君芳同窗。”

  然后向前一一指到:“以及敬县伯次子李藤同窗,丰阳才子郎枚,还有韦元范、汤周礼、刘杜他们.有十好几个人呢。”

  成有论回头,好奇道:“长孙同窗去吗?”

  雀斑女子瞪眼:“做伱的梦去吧!”

  成有论翻个白眼回过头,傅芝云道:“等明天有机会.我问她一句吧。”

  雀斑女子道:“长孙同窗虽然肯定不来,但我们这次诗会也有位稀客好吧。”

  “什么稀客?”

  雀斑女子抿唇亮眸,俯下身小声道:“那天我和芝云结识了一位修行者,这回请了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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