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449节
裴液安静听着,女子或许从未向人倾吐过这条心路,裴液感受得到她的放松。
这时他也明白为什么齐昭华说许绰对她是拨云见日之恩,把一个人从外界和自己的困境中揪出来,不正是这样的恩情吗?
却听身旁已安静下来的女子轻声道:“但是,裴液,你觉得这是我的错吗?”
裴液怔然转头。
齐昭华正看着他:“为什么我要去赋诗游宴?”
“.”
“为什么我抱着这身‘妍皮痴骨’松不开?为什么我和那半百士子想要走进那些衙门,就得先练这一身谄媚之皮?他又是在什么上面输给了我?”
“.”
齐昭华收回了目光,望着空处轻声道:“恩君对我有拨云之恩,但有恩报恩而已,令我誓死追随者,是‘见日’之志。”
“她说,像我这样的人天下有一百万。”
“.”
两人久久不语,齐昭华招呼侍者,自己又取了一小瓶酒,自行斟饮。
“我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些,裴少侠。”她低头轻声道,“这就是我回神京的原因。那时开始我在恩君身边待了两年,始明白‘博望没有容下我的地方’是太愚傲的想法,因此就想回去,不背靠恩君,只凭自己做些事情。”
裴液回想着:“那就是咱们相遇的原因了。”
齐昭华深吸口气,仿佛从那迷蒙的记忆中彻底脱离了出来,饮酒笑道:“是啊。”
裴液忽然道:“我其实见过馆主的名字。”
“哦?”
“还在奉怀的时候,七月的国报上写的,说她是南国文会之文魁,圣人还为她取了字就是三个月前的事吧?”裴液望着楼下,“那岂不是说她才二十岁?”
齐昭华顿了下,笑:“.差不多。”
裴液忍不住蹙眉,多少岁就是多少岁,怎么还“差不多”呢?但齐昭华既然不解释,他也无可追问。
所以四年前和齐昭华会面时,她不过才十六岁。
白日匆匆一晤,他确实对这位馆主还十分陌生。就“靠山”二字来说,它有些超出想象的强大了,于是也同样蒙上了浓重的神秘面纱。
公然在国报刊行《侠骨残》、一纸调令将他提入神京,邢栀、颜非卿这样的大派弟子即便不能说是她的下属,但也环绕辇旁以及在燕王府明牌施压的情况下,依然一来一去便将他换出牢狱,失控的荒邪此时恐怕已在反噬运作之人。
这个过程一定需要仙人台深度的配合,而吞日会在这里面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裴液已相信她从容强硬的手腕,但他想不通的是.所谓“故相之女”,竟然能有这样广阔坚韧的触角吗?
他分明记得,那位故相已去世有些年头了。
他把这问题问出来,齐昭华却成了哑巴,只轻叹道:“裴少侠现在竟然也懂官场遗泽了.我不想骗你,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好吧。”裴液现在也不急躁。
但还是有个比较急的问题:“齐姑娘,以后我住哪里呢?”
“修文馆就可以住啊。外地士子,恩君都任凭吃住的。”
“可我是武人,身上事情又多。”住在别人的地方毕竟不自在,裴液道,他现在身上有银子,也不露怯,“我还是想自己买处宅子,住着方便些。”
“那倒也行。长居都城友朋之间迎来送往,住在修文馆也不妥当。”齐昭华点点头,“我知道东市边上有处小宅,要价正实惠,只五百七十两,你看如何?”
“.”
“.”
齐昭华沉默片刻:“也是,长安城里东贵西富,你不结交官场,也不必这两边宅邸。北边皇城之下也不好,嗯南边倒是不错,一个二进的小院一定在二百五十两以下,如何?”
“.”
“.”
“再往南也行。反正有朱雀通衢,来往也不艰难;二进也难打理,只要处小院就好,一百两银就可成交。”
齐昭华静静地看着他,少年咳了两声:“齐姑娘手头宽裕吗?”
“裴少侠在少陇府待了两天,学会喝花酒了吗?”
“没!”
“那你钱呢?”
“一共二百两,给泰山药庐付了三十两,一百两现银我以为难免要死,留给了缥青.也没来得及要回。”裴液闷声道,“现在就蛟环里塞着七十两。”
确实不怪少年,他奉怀宅子一共卖了十二两银,他寻思都城贵些,五十两总可买处安身之所,谁知这简直是抢钱!
齐昭华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原来裴少侠拼死拼活两个月,挣得好大名声,却一分钱也没落下。”
裴液沉默端过她那半瓶酒。
两个微醺的人往楼下走去,齐昭华付了账,裴液看了一眼——要他娘的七两白银。
这令少年更加沉默,齐昭华轻叹道:“我是来施展抱负的,不是来捞钱的——借伱五十两最多了,你且记着还。”
裴液点点头。
“这两日你逛逛城里,自己寻处地方安置。”齐昭华犹豫一下,“你和少掌门现在什么情况?”
“.怎么?”
“给她写封信呢,既然没死,把钱要回来啊。”
“.”裴液想着自己最后给她寄去的那封信,想到上面的文字,立刻抗拒地摇了摇头。
齐昭华微微翻个白眼。
但想到这少年今年也才十七岁,初情面前倒也笨拙得可怜,不禁温声宽慰:“第一次动情难免伴随一生,有时人不对,有时时候不对,总难自己挑选。如今既然不可得,用功修行便是。有什么伤心的想不开的,也可来寻我喝酒。”
“多谢你,齐姑娘。”
酒劲儿渐渐上来,裴液也懒得去解了,乘着马车回到修文馆,齐昭华含糊吩咐了一句,侍者将他带进了一个屋里。
这是他真正来到这座城的第一个夜晚,也是他两个月来第一次任由自己酒醉,躺在屋中瘫软地睡了过去。
一日睡到晌午,裴液才懒乏地睁开眼。
黑猫正踩在他的胸前,冷静地用前爪拍着他的脸。
“.干嘛?”裴液含混道。
“起床了。”
“.又没事。”裴液有些烦地蒙上被子。
“屈忻来扒你裤子了。”
裴液一个激灵弹了起来,警惕地望着四周。
然而屋里干干净净,并没有那朴素少女的身影。
裴液回头瞪视,但黑猫并无愧疚之心:“既然起来了就洗把脸吧,还有一下午呢,该去修剑院报名了。”
裴液打了个哈欠,真气一个流转,酒气尽去,身体一清。这也是许久未有的矫健之感了,剑拿在手里,又生出一股跃跃欲试之感,不必小猫再催,就此提剑出门。
这其实也是他第一次走在修文馆中,只见道旁池畔,许多士子行色匆匆,也有三五聚谈、唱和集会,其中很有一些气度不凡之人,他四顾看着,同样也不时有好奇的目光落在这陌生的提剑武人身上。
裴液对每一道望来的目光含笑致意,就此走出了修文馆的大门。
第442章 入院
昨日摘星楼上眺望,朋友们曾在月下指给裴液这座无垠大城中的片片星火。
近处和远方这一块块无比方正、宛如棋盘的灯火群,就正是神京之中的一百零八大坊。世上唯有大唐天子城如此规制,将一座数百万人口的大城修筑得如此精整,犹如陆上灯海,正是“天上白玉京,人间长安城”。
而就在这样的精整中,往北望去,却是一片阔大无比的不遵守坊制的建筑群,气象威严、沉华大美,连绵的金檐碧瓦在月下泛起粼粼微光,在已如此繁荣雄华的天子城中仍显出更高一级的建筑规格——正是神京无可争议的最最中心,大唐皇城。
而宫城就嵌在皇城之内,灯火晦暗,朋友们为他指了半天,缺乏基本认识的裴液还是没弄明白那位圣人所居何处。
但另一件事他是清楚了——就是围绕着这座皇城,各类衙门官署林林而立,形成了整座城、乃至整个国家的绝对核心。
王爵公主、高官世子、内廷宠信的宅邸比排而列,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之前青紫不绝,这一圈棋格惯被称为“圣前坊”,白石为街,朱红为墙,虽不限制出入,但确实少见平民百姓的身影。
大唐道启会是御笔朱批、仙人台持诏建立的机构,修剑院是道启会运行的载体与证明,它就堂而皇之地修筑在这片区域之中,居于兴道坊南缘。
但裴液立在这座门庭之前时,却险些疑心走错了地方。
这里是天子城中心围出的一片幽静,一片静林小潭把长街府衙隔在了外面,枝叶掩映之中可遥见白墙黑瓦,清凉幽静。
全无一路所见衙门的那股威华,门庭只一道简洁的黑木小门,很干净、本来也应该很安静的,它确实立于一切权力之外,不需要任何排场。
但现在门前至少站了二十个人。
他们一定像裴液一样来自天南海北,从未见过的衣着、从未见过的负剑方式——有一人身上背了足足六柄剑,像个唱戏的将军。也不是所有人都风尘仆仆孤身一人,有些人带着老仆,裴液甚至见到成列的车马。
裴液蹙眉犹疑了一下,但唐律唯官衙或三品以上高官才可向坊外临街开门,他立到门前抬起头来,没见牌匾,只一行夭矫凌厉的刻字勾勒在石梁上:“长安修剑院”。
右下一行小字:“大唐三十三剑御者道启会”。
确实是这里没错。
但很快他不迷惑了,离得近了,才见敞开的木门前摆了一张小案,一个道服中年坐在案前,眼神平和地翻看着什么,他发丝微乱,衣靴都不甚整齐,却不显得邋遢,反而透出一种随和的潇洒。
一個负剑的年轻背影正立在案前,与他交谈回答着什么。
很快问答完毕,道服中年提笔写了个什么笺子并一些籍册交到年轻人手上,年轻人躬身二礼,庄重拿着走进了门。
裴液这才看见道服中年后面还立了一位拿着酒葫芦的老者,也是灰白头发一簪束起,布衣布鞋,倚墙安静看着,腿边靠着一柄有些破旧的剑。
于是他很快明白自己遇上什么了。
剑院每年秋末招新原来是正巧赶在了今日。
“竟然这样巧。”
“所以才叫你起来啊。”黑猫道,“第一天入学,要和同学们打好关系。”
“.小猫。”
“嗯?”
“你越来越有用了。”
裴液再仔细一看,门外之人果然也隐约排着顺序,他抱着猫退到后面,有些好奇地立在了一名剑者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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