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394节
当他们选择了要让明心活下来,就是选择了这样一条极尽艰难曲折.依然不一定成功的道路。
她也知道这会令身后虚弱的少年低落沉默。
但明云并不太会安慰人,安静一下,放下琉璃,没什么表情地抬起手来伸向面前神人的身体。
本为一人,再度合为一体就是。
但手腕忽然被一把抓住。
明云一怔回头,裴液看着她虚弱轻声道:“明姑娘我来好了。”
“.什么?”明云一时没有明白。
“在任性地选择对抗天心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少年低头勉强一笑,“偏要选择自己更喜欢的选项,最终却把更艰难的处境丢给你来处理.也太像个小孩子。”
“.”
“明姑娘,既然我们赢下了这一场,你就不必放弃自己的人性、也不必向《姑射》认输.即便你可以坦然接受。”裴液抬起一双发亮的眸子望着她,抿唇轻声,“你不用牺牲任何自己拥有的东西。”
“.我来处理他们。”
明云在一瞬间明白了少年的想法,身体一绷,一个发紧的音节吐出来:“别——”
她立刻反手去抓,但裴液竭尽的心境已再也支撑不住这第二次的斩心,少年的身影就此破碎消散。
————
裴液睁开眼,寒风冷雨仍在拍打着身体,面前就是女子安宁的容颜。
他一时有些莫名的担忧和发怔,望着这双干净清透眸子的深处,试探般轻哑唤道:“.明云?”
“.伱叫谁?”眼前的女子安静地看着他。
裴液顿时回过神来,有些无措的尴尬:“.哦.哦!不好意思明姑娘”
但明绮天却没有移开目光,她望着少年轻声应道:“嗯。”
两人之间一时温和而安静。
而在这方逼仄的石台之外,浩荡啸烈的玄气已在一瞬间充塞了耳膜,树摇雨狂,仿佛一座倾塌的山正在撞来。
司马和衣端止已在十丈之外。
裴液忍不住露出个笑,但明绮天却只以一种奇异的安静望着面前这张虚弱的面容.一种毁灭已经开始在他心神之中不可阻挡地发生了。
他没有给她任何选择和拒绝的机会。
她现在.只能帮着他完成这一切。
明绮天轻轻伸出手,握住了少年手中的琉璃,任由清透的刃将掌心割出了鲜血。
青石之外,司马青衣在风雨高空仗剑一掠而至。
他已清楚地望见这方青石,也清晰地看见了石上那两道虚弱的身影,白衣女子行将破碎地倚着树干,她身旁的少年残衣染血,伤重得如同濒死。戏面下威冷的眸子已死死地锁定了他们。
不会有任何犹豫,他也不会再给他们任何机会,剑刃在空中拉起玄气,第一剑要做的就是残臂断脉就在俯身而下时,他忽然感到了女子体内那道暴动的消失。
这令他的心肺狠狠一攥,但下一刻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云白的真气没有在她身周复生,女子依然是重伤虚弱、一触即溃。
只是这将死的两人都没有给他任何一个目光。
火线和青衣宛如死神般压覆而来,满山风雨都仿佛安静。而在树下青石之上,他们相对而坐,同样以手握刃,新鲜的血在雨中流淌到一起。
明绮天安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年,缓缓向他倾身,眼睛,鼻子,脸颊,嘴唇两张面容越靠越近苍山寒雨之下,神女将额头轻轻抵在了伤重濒死的少年的额上。
鼻尖相触,呼吸相闻,两双眼眸深深望入了对方的瞳子。
裴液从来没有如此之近地直视这双清透安宁的眼眸,静如澄湖,美如琉璃当目光相触的那一刻,他的视界中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直到这份明彻的清透越靠越近.整个笼罩了他。
一片琉璃世界将他彻底包裹。
心神境中刮起了一场冰玉所铸的风暴。
难以言喻的清凉通透贯穿了无数幽深厚积的热毒,无论多么深痛顽固、无论多么隐幽微末,都在这双清透眼眸前片片破碎。幽蓝、粘稠、鳞片、触手.仿佛在心境的最中心点入一滴明镜,而后一切都在它的延伸中摧枯拉朽地消散。
诏图如被发现的老鼠般清退出去,只留下一片纯净至极的明彻。
【明镜冰鉴】,于此时降临了少年的心境。
于是下一刻,【鹑首】前所未有地强大了起来。
仿佛一个腐朽的王朝骤然迎来新生,那些早已下达的律令在一瞬间生效于此境,诏图如同窃国之贼般被驱逐出境,那些侵蚀的触手狂乱得遮天而舞,却只如同豆腐撞上铁壁。
裴液立在明镜中心,连紫竹也被清退出去。
整个明澈无瑕的心神之境,在这片高天、群山、紫竹之间依然只如一方遗落的明镜,但,那又怎么样呢?
即便小小一片,也已是完全属于他的境界。
就在这方境界的中心,裴液一步一步地登上了紫竹林中心的那座高台,他缓缓抬起头,望着那自九天垂落的龙须。
——“诏图和仙君对心神的侵蚀也不过是基于【鹑首】,即便祂真的降临在你的身体里,【鹑首】也已是足以抵抗的剑盾。”
——“问题出现在你自己身上,裴液。”
【鹑首】当然是天上天下最强大的心神之剑.如今握住它的,已是世上最强大的剑主。
司马仗剑从天上惊掠而下,树弯岩颤,剑上风雨如卷。
而就在这张诡冷戏面之后的眼眸之中,那树下青石之上,力竭濒死的少年抬头冰冷地盯着他,用剑撑着石面,歪歪斜斜、一截一截地缓缓站了起来。
在心底寒意骤然的蓬发中,司马浑身冰冷地看到那双瞳孔染上了火焰般的赤金,漆黑的鳞片从眼角一寸寸地铺开。
缓缓挺直了腰背的少年偏着头,清冷而安静地望着他们,轻声道:
“恭聆.龙仙秘诏。”
第396章 破敌
几乎逼命的窒息一瞬间咬紧了司马的心脏,无关心境,惊恐是从最深处迸发出的本能。
握剑之臂青筋暴起,再无任何“暂且制住”的想法,最疯狂的力量不顾一切地从剑上爆发出来,直直掠过白衣,带着狂风乱雨一剑贯穿了少年左胸。
抬起阻遏的利爪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心肺一霎汽化,下一瞬少年的整个胸腔、脏腑、骨肉,连带着整条肩臂都被全部绞碎,爆开的血肉之中,裴液被掀飞成一具破烂的残尸。
司马毫无停顿穿过这片血雾,一剑风停雨歇,谒阙之威山倾般压上,但另一种奇迹已经开始显露了形貌。
——飘洒在风雨中的、飞散的鲜血和碎肉,如同完成了一场蜕变。血染为瑰丽晶莹的幽蓝,骨肉凝固成漆黑的鳞甲,于是那些沾染在司马青衣上的红与白,一瞬间化为最锋利的匕首!
司马的人生中,绝对没有过面对这种进攻的经验。
锋锐突破皮肉,司马以最快的速度调动真玄,顷刻流转遍体,将所有的入肉之刃扼制拔除。但下一刻.那些创口就开始染上坚硬的幽蓝。
司马瞳孔骤缩,果断从身上切下片片血肉,而后在未曾坠地的时候.它们就化为了完全同质的鳞肉。
这是与生俱来的第一道权柄——血肉不死。
司马手中的一剑仍然坚决地递了出去。
但面前半残的躯体已全数化为漆黑狰狞的样子。
于是又一道奇迹被轻松完成。
十个全盛的裴液也会毫无疑问地死在这一剑面前,但面前的龙躯却从一道令人不可置信的缺隙中穿身而过,只用腰间半裂为代价穿过了这势要将其淹没的谒阙一剑。
这分明只是一具六生的身体,纵然如今更加强大狰狞,也绝对没有越过玄门的门槛但那穿透一切的洞察却如此令人心惊胆颤。
腰间裂伤缓缓弥合,祂落定于树梢,鳞片每一刻都在更加坚韧,残破的形体每一分都更趋于完美,天地的玄气从风雨中向他涌来,世所难及的高漠彻底降临于这双瑰丽威严的金瞳。
司马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再唐突出剑——这具躯体吸收玄气的速度十分惊人,但要跨过玄门这条线还要以时辰计,司马望着雨中狰狞威严的身影,从未想到自己会有一天直面这位古传的神灵。
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尽快结束这场战斗——无论眼前仙君演化如何,仙人台至少已可能追来。
两合交手,他已分辨出两种超脱凡尘的能力——无生无死、御使自如的血肉,以及天道化身般的洞察。除此之外,无论祂的本质多么高渺,如今掌控的仍然只是八生左右的身体性能。
司马心绪从未如此绷紧的提起,他知道自己仍然握有力量上的优势,但如何灭杀祂才是真正的关键心肺咽喉都已无用,祂的要害究竟是什么?
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戏面下的面容骤然一僵。
因为就在这一霎的停顿里,仙君脚下所踩的高树已流淌为瑰丽的幽蓝,尽数流入身体,轻松补上了那些残缺。
气息再度提升。
剩下的鳞肉则向四周几棵上散去,很快它们上面就如燃起瑰蓝的火。
第二道权柄已经从祂身体中复苏——万物为我。
“.”司马无法形容此时心肺中的窒息,当一个个奇迹如此随意地展现在眼前的时候,每個人都会产生这种失坠般的惊恐。
前半生那些赖以求索生长的一切认知仿佛都在顷刻间粉碎,两个月前薪苍深山中的感受如今降临其身——这样不受限制的东西放到人间,简直如同火入棉絮。
而身后已响起沉重的脚步。
衣端止如同化为一具僵硬的人偶,长枪提在手里,一步一步地朝这道威严身影行去,如同朝拜的信徒。
再没有什么“诏令”,如今君主就在面前没有什么比向祂奉献身躯更加重要。
薪苍夜林中紫衣跪伏的那一幕就要出现在这里。
司马一时甚至不敢朝他出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男人的强大,如果招致疯狂的反扑,这一局就已落定失败。
但下一刻他发现了不对,衣端止绝非是心甘情愿的献身,他身体艰难地颤抖着,眦目咬牙,握枪的手已攥出青筋。
司马一瞬间惊愕地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男人被控制心神,侍于仙君座前三十年竟然仍保留着自己的意志!
他在心神迷失中不顾一切地行使那道【诛剑】的诏令,但当这道高渺的意志骤然降临于面前,如此鲜明而直接地要他献上一切时那昏噩的意志就被猛然痛醒。
它当然早已残破,此时也绝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衣家九代家主、《朱莲太液》传人这几个字一定是在竭尽全力地厌恶反抗着成为养料和奴仆的命运。
衣端止一步一步地挪动着,任谁都看得出他极尽痛苦的挣扎,两道完全相反的趋向在撕扯他的身体,终于在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中,男人奋臂将手中长枪插入地面,抵住了自己前行的身体。
司马当然会抓住这个机会,他毫不犹豫地再度出剑。一剑掀起狂风,这次再不留一丝空隙,宁可毁去剑招之妙,也要将面前身影尽数淹没。
‘如果血肉已然同质.那么关键一定在于意识。’他盯着面前的身影心绪飞转,剑气已将四周枝叶化为齑粉,‘.可即便掌握一些心神之术,又怎么敢投入心境和这道意识搏斗?’
【谒阙】之威再一次摧枯拉朽地降临,但就在司马凝目而望的时候.那双金眸也第一次高漠地望向了他。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这双金瞳就轰然降临了司马的心神之境,但下一瞬,明镜击碎之声响起,这双金瞳在一片明亮中破碎消失。
司马心肺如被攥爆,手中长剑陡然一偏,狂乱失控的剑气之下,面前这具刚修复的狰狞龙躯鳞飞骨断,但祂就迎着这样的剑气一掠而上,在小半具身体的崩溃飞散中越过了司马,一指按在了衣端止的眉心。
男人身体僵如冰冻,所谓三十年不消的意志此时只如烈日残雪。毫无反抗之中,血肉融化般飞流向祂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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