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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358节

  两人面面相觑,但男子已经侧身示意他们往前而去,那是冷雾蔓延进来的方向,两人对这样的气氛有些茫然,但还是挪动了步子。

  席天机就跟在他们后面。

  长隧到了端口,冷雾又重新侵入进来,两人走出了这条长隧,将洞外坪上的一切纳入了视野。

  没有见到什么歹人。

  莫昌的尸体就钉在石壁上,被他自己的剑贯穿咽喉,低着头双目暴突,血流下来,在石壁上挂出一条凄艳的蜿蜒。

  一个二十四五的男子倚在他对面的巨岩,身脸上还有些风尘之色,正低头拭着一柄长剑。

  整个崖坪都被一个巨大繁复的刻阵填满,长宽俱十多丈,这震撼诡异的一幕令两人全都僵滞,而当目光挪到最终端时,那一幕才狠狠撞上他们的脑弦。

  那石牢已经打开了,被束缚住的、没有真气的张景弼,被一杆铁钎贯穿正胸,钉在了石壁之上。

  它显然避开了他的心脏,却有意破坏了一部分肺部,把少年精准地变成了一只重伤未死的待宰之物。张景弼面白唇颤,头无力地偏在一旁,每一次呼吸都要如岸上之鱼般急促地吸入好几口空气,显得凄惨又可笑。

  他此时努力地看着他们,凄然的眼神中不知要传递什么神情。

  孔兰庭一句话说不出来,管千颜喉中几乎破出一声尖叫。

  而这时那中间的男子抬起头来,少女忽然发现自己也认得这张面孔——虽然自从他供职莲心阁后,就很少再出现在弟子们面前。

  冷酷、深削,貌如鹰雕,用剑以凶杀得名,听说他在前年已经步入了八生。

  “.江师兄,这是——”少女的身体和话语一同死死僵住,脊背猛地后挺,像一尾被插入心脏的鱼。

  浑身真气一瞬间在经脉中崩散,鲜血从喉中飞出,她僵直地扑倒在地,余光之中,是男孩同样颤抖倾倒的身形。

  然后她感到那手掌从背后收了回去,在崩乱般的不可置信中,少女感觉被人拎起,和男孩一同被扔到了莫昌尸体之下。这大概是全场唯一不会干扰这座刻阵的角落,旁边是断剑血布之类的垃圾。

  “总有糟心事。”江以通冷声道。

  管千颜颤抖般地喘着粗气,她不知这是什么样的功法,能一掌令人失去全部的反抗之力,她只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心脏像是在不停地绞紧崩开,眼泪已从眼眶流溢出来。

  她努力移目去看身边小小的男孩,竟然比她坚强许多,此时他紧紧咬着眼,只是身体也失控般地颤抖痉挛。

  席天机一手拎着青铜之盒,漠然地留下一个背影:“这两人怎么处理?”

  “.问问吧。”江以通冷冷瞥来一眼,“都不太好明杀,估计也要‘失踪’处理。”

  “好。”

  “画液。”江以通伸手,接过。而后这位男子走到地面刻阵的起始处,将一盒清透粘稠的液体缓缓倾倒,当它流入那些刻好的沟壑后,薄淡的星光竟然仿佛穿透了迷雾,这些液体立刻蕴起莹闪的光芒。

  就此一点点流散开来,繁复的阵式仿佛在他们面前点亮,一种浑然天成的完美缓缓结构而成。

  这个过程用了约一刻钟,管千颜无数次努力尝试冷静下来挣脱这种痉挛,但绞拧的痛苦下一瞬就击垮她的全部努力。在真正残酷的手段面前,这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就如一只脆弱的幼鸟。

  而地面上流贯的星液已经开始渐渐汇和,但在末端的最后一处,男子却留出了一片空白,没有让这座阵式真的就此完成。

  “取魂吧。”江以通道。

  席天机取出一枚半黑半透的珠子,往石牢前走去。

  管千颜颤抖地看着这一幕,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遭遇的是什么了。

  当执法堂紧张地监视起整个铁松论剑后,当晏采岳被重伤、仙桥峰被严密地看护起来后,少女曾无数次好奇地询问父亲,终于从他口中得知了这件事情模糊的样貌。

  但那鬼怪异谈般的“夺魂窃剑”好像是天边的故事,管千颜听过之后便忘了,从来没把它放在心上。

  而如今它不仅就在自己面前残酷地上演,漠然残害自家弟子的,还是这位最受信任和敬重的大师兄!

  管千颜看着他一步步朝张景弼走去,喉中连连颤抖着挤出变调的“不”,她努力地咬牙奋起身体,但又再一次毫无悬念地被剧痛击垮。

  于是这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就算她挣脱了这份痛苦,也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是随手一剑就能卸下自己长剑的大师兄,那是上代崆峒第一的门面,如今早已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随手一掌就能令自己两人瘫倒如废,就算站起来,也阻止不了任何事情。

  她这时深深后悔将师弟带来这种地方,空寂无人之处——赌博尚有许多次收手的机会,但很多时候,生死就是仅仅一步的行差踏错。

  她懂得这个道理的年纪并不大,却已经晚了。

  但席天机探过去的手还是停住了。

  “没拦住吗?”江以通直起身来,口气冰冷地提剑。

  席天机同样按珠横剑,两人一齐望向了洞口。

  管千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旁边的男孩也仰着脖子颤抖地看去,他们两个的真气已经溃散开来,一些遥远的声响已经不能通传双耳了。

  但很快这煊赫的声响就撞入了凡眼肉耳之中,雾气朦胧的长隧之中,由远及近,一道啸鸣的锐响一瞬间就贯满了双耳,整座峰的雾气都激荡震颤起来。

  令人心肺骤然缩紧的速度,崖坪之上,江以通瞳孔缩紧,拉步横剑,管千颜从没见过这位上代剑首的全力出手,但如今眼前的一剑已经证明了一切。

  整个崖坪的雾气冷草都在一瞬间被压伏下去,男子长剑一横,八生的真气在面前挤压成一道不可突破的金墙。

  下一刻那尖啸的东西冲出了崖洞,挤压了整整一条长隧的气鸣蓬然释放,炸裂般的啸鸣一瞬间席卷了整个崖坪。

  耳膜刺痛之中,一道云气煊赫的剑影一剑贯通了江以通挡在身前的一切,真气溃碎如风,白气碎羽般飘飞,纷乱之中,只有那美丽的剑身拉成一条透亮的中轴直线。

  将江以通死死钉在了崖壁之上。

  啸鸣消去,清晰的脚步在长隧洞口一步一步地响了起来。

  少年从阴翳中缓步走出,淡月一点点褪去他身上的阴影,血液濡湿了黑发,衣衫如染,他轻轻喘着气,眼神冰冷地打量了四周一圈,而后低眸盯住了对面的席天机。

  “.就你一个了?”

第359章 伏诛

  裴液想见到一个敌人,已经很久很久了。

  在博望的小院醒来之后,这些令他咬牙切齿的黑袍就像真的化为了影子,融入幽沉的黑暗,再不见一点行踪。

  无鹤检说会通过心珀找到他们的所在,但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他来到崆峒打算捉住他们伸出的行凶之手,但这片陌生的水域四处泛起疑云重重的波澜。

  但他终于还是把这条线走到了现在的节点,当他看到季枫“双瞳有异”时,就意识到欢死楼的目标或许并不在晏采岳身上。

  直到他看到剑柄上的那个小小的“枫”字,才看见“松下血案”中欢死楼出手的线路。

  张梅卿曾在笔记里明确地提到过,这柄剑最后被放回执法堂收置,等待着时限到后还归故人,从此没有人知道它是一柄可以自己行动的活剑。

  但在两年之前,它就已经到了张景弼的手里。

  这不是合规的流程,但一个几年前的案子早已没多少人在意,于是有人把它取出来带给了张景弼。

  张景弼当然是怀着无比的感激和珍重接过了这柄剑。

  一个自小顽劣爱玩的孩童,前一天晚上他还在故意把饭吃得很慢,又假装急着要补没写完的功课只为了想方设法地避开那個严格身影的呼唤。

  那几天男孩不停窃喜于父亲似乎忘了他的存在直到一觉醒来之后,这个世界上忽然就再也看不见那个身影。

  当他开始长大,当他开始握剑,小时候那不曾在意的画面一定常常忽然撞入他的脑海——夏日楼外树下,男子捧着剑册含着温和的笑,和一个有些腼腆的大哥哥一讲就是一下午。如果他敢从这幅画面中经过,男子一定会眼尖地叫住他,无视那撅起的大嘴,把他安置在一边听那些枯燥的讲解。

  如今把这柄剑握在手里,每钻研克服过一个剑道上的难关,孤独的少年就感觉自己又追赶上了他们,融入到了那慵闲夏日的两道影子之中。

  他当然一定会一直握着这柄剑,习练、斗擂、用出《凤山鸣》.每一样都充满意义。

  何况这是最信任的大师兄,违规从执法堂为他拿出来。

  在父亲离去之后,只有这位师兄会来关心他剑术的进度,点拨他的疑难.于是在出事后面对那样严厉询问,他都没有说出这柄剑的来历。

  因为他宁愿相信是自己魔障入脑,也从来没有想过是这柄剑陷害了自己。

  更没有想到,那些“照顾”不过是浇水施肥,只是为了让他早些结出可供收割的果子。

  裴液意识到这一点后,就明白了这件事大概的来去。

  这柄剑或许是某种“摹刻”剑术的工具,它能够悄无声息地记录下剑者所习的剑术,传递到某个地方。在写声纸记录的那一次会面中,瞿烛称它“动辄经年”,亦无法解决“有骨无肉”的问题,因而才拿出了更快、也更危险的夺魂珠。

  另一人否决了夺魂珠在崆峒的使用,于是在那之后,他们依然尝试以这柄剑摹刻出《凤山鸣》,才有了席天机对张景弼的关照。

  这当然是他们二十四条剑流之外的余量了,然而不幸的是,吞日会的闯入破坏了西陇的收获,而另一边,连作为保障的《黄翡翠》都遭逢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张景弼令人惊喜地学会了《凤山鸣》。

  他们当然无法再等一年那缓慢的摹刻了,即便铤而走险,也只能用夺魂珠来完成这一切。

  所以他们设计了这一松下血案,没人知道当年季枫已被夺魂,当执法堂目光聚集在晏采岳身上时,“行凶者”其实也正身处无人看顾之境。

  刚好,他们早就是执法堂的核心弟子。

  裴液丝毫没有掩饰直闯后崖的意图,他是以此为竿用尽全力地翻搅着这片水域,想让里面潜藏的龟鳄一次现形.但竟没有一个宗师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欢死楼剩余的形体就此浮出水面了——他们也在捉襟见肘,当明绮天留住莲心阁等一众高层后没有一个玄门能在这一夜赶过来。

  只有六生、七生、八生.藏在崆峒中的脉境戏鬼们几乎倾巢而出,拼命要把这个少年留在甲九柱之外。

  当然失败了。

  纵然凶险无比,但如今他和女子身处一山之中,相距不过二十里,他在围攻之中闪转腾挪,琉璃面前几乎无一合之敌。

  他就一路杀到了这里。

  崖坪上淡雾灰冷,席天机凝目盯着从洞口缓步走出的少年,那刚从血色中走出的杀气正鲜烈无比地扑过来,男子抿唇不动,面色如冰铸一样冷。

  “你从十四岁就开始戕害同门。”裴液逼步过来,盯着他低声道,“张景弼的父亲就因此而死,如今你们又要对他的孤子下手我知道欢死楼是为了什么,可你身为崆峒当代第一,享受着无数同辈的敬仰爱戴.为什么能如此彻底地为他们做一条泯灭人性的狗呢?”

  石牢中的少年在濒死中都猛地抬起了头,在被席天机漠然地亲手贯穿胸膛后,他就如同死去,直到如今第一次听到父亲的消息。

  席天机低了下眉,缓缓横剑:“我从来没有对不起崆峒。”

  他微微移目往崖壁上看了一眼,在那里冰凌剔透的剑身像一枚钉子,江以通被贯穿胸膛钉死在壁上,这位强大的上代剑首双手颤抖地握着剑身,眼见已再无生路。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少年当然有资格如此以上凌下地步步进逼,在任何时刻随手取走他的生命,他这望去的一眼仿佛也只是赴死前的告别。

  但就在这一瞬间。

  席天机把目光挪回到裴液身上的这一刻,凛然的杀意骤然爆发了出来。

  崖壁之上,江以通濒死的身体猛地蓬发开来,他须发皆张地无声怒吼,双手死死攥住胸前剑身,融化血骨凝出的真气结成了几乎肉眼可见的坚固牢笼。

  在踏入八生的半年之后,江以通就得列凫榜之中,这样一位世所罕见的优秀八生,要用生命扼住这柄剑一霎,似乎并非不可能。

  而一霎,很多时候就已足够。

  席天机迈入七生已经一年有余,在崆峒剑门的这一代中,他一直都是无可争议的第一。

  行走在外时,很多七生都无法在他剑下走过一招,而如果他真的想全力杀谁,那些看似能够过两手的人其实也往往会一招殒命。

  干净利落的杀人,是他开始做这些事后反复习练的事情。

  而现在面前之人只是一名根基未稳的六生已经走入他身前四丈。

  他当然知道他是难得的天才,能够令人钦羡地跟在云琅少主身边聆听教诲但谁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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