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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333节

  “我听说是他主动挑的孔问师兄?”

  “是。”

  莲台之上,晏采岳低头安静立着,右臂倒持一柄长剑,白刃在日光下闪亮如镜。

  “小辈儿戏完此场,就劳剑主指点老朽一二了。”上面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元武峰主纪长云年龄已不知几许,面上鹤斑明显,此时最高首也只有他与明绮天并坐。其人正将一柄色泽晦暗的剑搁在膝上,整个人与台下老松一般气质。

  纪长云是如今百里崆峒山中资历最老的一位,在鹤榜的第二页就可以找到这个名字——鹤六十七,【老剑忘松】。

  这也是本届【铁松论剑】最令人激动的中场,纪峰主与明剑主将在五峰之下,提前上演一场羽鳞试。

  这将是近五十年来云琅剑与崆峒剑最正式、最高位的一次交汇,必定被详细记录下来,作为日后许多本剑理的例材。

  只是从另一边来看,明绮天在天山问剑时,撑天柱上年轻弟子们你来我往,聂伤衡、商云凝、左丘龙华.在明剑主面前俱有所言,如今崆峒却跳过了年轻一辈,径自以镇山之人来撑场面,也确实可见近些年的“崆峒凋敝”之论非是空穴来风。

  “前辈谦言过甚。”明绮天拱手一礼。

  再次投目去下方的比试。

  另一人已从台上缓步而下,他身量高大,提一柄宽重得多的剑,立定在了松下莲台之上。

  如果说晏采岳是锋芒初露,孔问便早已是柄出鞘已久的利剑,他在和晏采岳相仿的年纪扬名,虽然天赋稍差,但如今四年过去,即便不谈剑技,其人境界也早立在了六生,是元武峰叫得响名号的一位年轻砥柱。

  这是论剑上半段的最后一场,也是至此最受瞩目的一场。

  两人相对立定,不知何处而来的一声悠远剑鸣,喧哗在几息之间归于安静,秋风卷叶,场上二人横剑行礼。

  礼毕的下一刻,立刻又一道剑鸣响起,音短声锐,铮然肃杀。

  晏采岳当先出剑。

  裴液一瞬间理解了何为《白虹篇》,这气质有些类似于他在观鹭台上遭遇过的那一式笔直墨剑,不过现在这道明显干净纯粹到了另一个层面,白虹经天,一种浩荡的强劲扑面而来。

  只看了这一式,裴液就认同了甘子枫的话,这样一门剑绝对够得上《黄翡翠》的强度,如果这位弟子真是近日才学会此剑的独苗,那欢死楼确实难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可什么时候是合适的下手机会呢?如今明姑娘已至,他们真的还会出手吗?其他合适的目标又在哪里?

  欢死楼收集这么多种类繁多的剑术.究竟是要做什么?

  裴液沉默地注视着场上。

  “晏师兄这一剑.天啊”管千颜小小惊呼一声,“《白虹篇》这样厉害的吗?”

  “师父说十七峰传承中,《白虹篇》可以排进前十。”孔兰庭稚声认真,“不过管师姐,那后半剑不是《白虹篇》了晏师兄对剑有自己的理解。”

  张景弼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此时含糊嗤了声:“还不是被压着打。”

  “.哦。”大家都恍如未闻,管千颜回了孔兰庭一个恍然的点头,“还是孔师弟厉害。”

  “我其实想去问问剑主”孔兰庭手上还是翻着那本《松雾剑咏》自语道,然后莫名往旁边看了一眼,有些犹豫。

  管千颜也顺着他目光看去,试着张了下嘴,但也没有发出声音。

  目光一转:“呀!孔师弟,晏师兄失了一招——诶呀,又失了一招!”

  “五生对六生还是太难了,何况孔问师兄也很会打擂。”孔兰庭认真道。

  “那晏师兄要输了啊。”

  “嗯”孔兰庭蹙眉看着,“又失了半招多半是了。”

  “.我问席师兄去。”少女转过头,“席师兄别看书了。”

  “.嗯?怎么。”

  “你快瞧瞧谁能赢?”

  “.”

  “说话啊。”

  男子温和的声音响起:“孔问要败了。”

  “.啊?”

  “《元云破石》剑理如此,孔问久战不下,其实将要‘三而竭’了。而采岳这门剑用得极好极好,硬要说的话只有一处缺陷,就是盛烈多于从容,因此在由守转攻之间稍急,难免露出一道罅隙。”席天机敛卷含笑,“不过这是性格使然,两年之内难以修正了。”

  管千颜露出钦佩之色,不过挪目看向下面仍在一边倒的局势,还是不太敢相信。旁边张景弼冷哼:“眼见就要输了,还有什么‘极好极好’,五还真能胜六不成?”

  “席师兄当年可是四胜六的。”

  孔兰庭却也在一旁轻轻摇头:“孔师兄之势确实渐竭了,不过我想晏师兄应该会更快撑不住——真气境界是不能抹去的。”

  管千颜鼓了下嘴,忽然有些犹豫地转头向了另一边。

  ……

  欢死楼目的是在那枚宝珠,而在上次的遭遇中,那枚珠子并非是激活的状态。欢死楼已经将珠子拿到手,那么他们的一切行为,是否就是为了补齐它,或者说激活它呢?

  裴液其实甚至不太关心这一点,欢死楼随便什么目的都好.他只要先找到那袭黑袍的踪迹。

  “.你好?”

  那么为了达成这個目的,这袭黑袍现在在做什么呢?怎样才能攀着他要做的事情,找到他的踪迹?

  “这位.师兄?”

  裴液微怔转头。

  “师、师兄你好,我叫管千颜,师兄你觉得.这场谁会赢啊?”少女有些忐忑地看着他,不唯这一双眼睛,实际周边好几人都投来了目光,席天机也从剑卷上微微抬起了头。

  “.”裴液合了下眼睛,才完全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下面两人身上,“抱歉,我没太注意看瞧来是这位身形壮些的吧.”

  此话刚刚落定,台上一道剑气惊贯而起,翠绿的松针振乱崩飞,晏采岳在绝境之中再起一虹,一剑破开了孔问之剑,抵在了他的咽喉之上。

  他是一直死死按着这一道剑,在几番即将落败的时刻都没有出手,直到孔问落入“三竭”的一瞬间,这一剑才如此锋利地展露了獠牙。

  果然是气贯长虹。

  松针哗啦啦坠落下来,像是落了一场翠色的雨,晏采岳剑尖在对方咽喉上多抵了一息,才在一片安静中缓缓收手而立,行礼结剑。

  莲台之上,管千颜含笑点了点头,周围几人也含蓄地从这位神秘少年身上收回了目光。

  这时不知哪里来了一句:“那这样的话,下一场就是晏师兄打张师兄了!”

  张景弼脸色微白地盯着下方,一手攥着着剑柄,那红粉的平安扣坠在膝上,其人嘴唇抿得很紧。

  看着晏采岳提着剑走回来,他忽然提剑起身,径自离席而去了。

  直到他走得远了,才又有些嬉笑的小声响起:“又找娘去喽”

  周围安静了一会儿了,有人期待道:“下面就是.峰主和剑主了吧?什么时候开始?”

  “等等嘛。”管千颜示意上面,只见那里孔兰庭终于鼓起勇气,拎着书去了明绮天面前,女子正以罕见的温和解答着每一道不够清晰的笔触。

  “明姑娘好像真的很喜欢和剑赋好的人说话啊”管千颜凝望羡慕道,“可惜我比较笨——诶,席师兄,你怎么不去请教?”

  席天机闻言确实下意识提了下书册,但终于还是没有起身,含笑道:“马上论剑了我就不占用时间。”

  这时莲顶之上,明绮天也停下了诉说,朝着裴液抬手指了下,孔兰庭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然后对女子深深一礼,小碎步往下跑来。

  另一边,纪长云当先仗剑一掠而下,立定在了老松之下。

  全场肃然,起身执礼。

  老人身着一件深青布衣,布鞋稳稳踏在地上,其人腰背有些弯,把一柄挺拔的长剑立在背后。

  明绮天紧随其后,手中仍然不是斩心琉璃,而是一柄明如镜水的长剑。

  这理应是一场有更多观众的比试。

  像纪长云这样的镇派耆宿,明年羽鳞试时也不会出现在神京供人观瞻,很多时候不能单用“谒阙之顶”四个字来形容他们,那一身修艺是谁也无法超越的岁月凝成,武道在这具身体里沉淀了太久,他们往往是一个门派活着的魂灵。

  仙人台也只能凭推断来给这些人更新列位,而谁也不知道对他们来说,死亡和天楼哪个会先来。

  而立在他对面的女子则代表着下一个时代最明亮的一枚剑锋。

  她今年只有二十一岁,剑君放她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第一天,她就立在了鹤榜第三的位置上。

  对无数天才来说,这件事都过于虚假和梦幻,但事实无可辩驳地出现就在眼前。而随着一年、两年、三年.人们也渐渐接受,她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和任何人比较,也无人能和她比较,她只是要征服“剑”这座高山而已。

  白衣,黑发,单剑,缥缈如神。

  没有剑鸣,风过松尖,弈剑就这样开始。

  “明剑主,我蹉跎三尺之上,枯守五峰之中,已有八十年余。”纪长云缓缓抽剑,白须在风中飘摇,“幼时觉崆峒之剑博大精深,当为天下一极,如今渐渐看得透了,崆峒剑长在质实,失在高妙;长在盛烈,失在盈虚。从形态来说,又各峰散乱,我走到尽头之后欲再向前开拓一尺,回首却见不成体系、无以支撑.总得来说,崆峒剑上限算不得上高。”

  莲台一阵轻微的噪动。

  “前辈言过了,任哪个当世一流的剑门,在自家剑道的最前端都有难补之缺陷,这也正是【道启会】设立初衷所在——弃绝门户,取石攻玉,共得进境。”明绮天声音平和,横剑于前道,“请前辈指教。”

  “这话.我深以为然。”纪长云含笑点点头,肃然低声道,“我只出一剑,也是这具老朽几十年来鼓捣出唯一破烂见笑了。”

  一瞬之间,天空中的云宛如静止。

  纪长云阖目,剑在他手中变得缓慢而沉滞,于空中勾勒过一道微澜般的波纹。

  宛如水波。

  秋风停下,万籁无声,只有一种极遥远极遥远的声音传来,仿佛来自于苍茫的群山之中,浩荡、磅礴、渐趋渐近。

  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一种越来越强的不安感,仿佛立于百尺楼下,而楼要倾覆;仿佛坐于万仞之山,而山在崩塌;又仿佛孤舟在沧澜之上,而.海在颠倒。

  是海,确实是海。

  从天空之上,从群山之间,海在席卷而来,在近处时人们往往能听到海浪的咆哮怒吼,但当尺度拉到群山天地之间,就只有一种无声的淹没。

  远远的,那每一朵安静的泡沫,都是千丈的浪头在撞断一座苍山。

  许多人已两股战战地站了起来,惊恐地望着天上与山间,极少数早已踏入玄门的长辈安坐不动,面色也已有些微白。

  对他们来说,这也是这道剑第一次现于眼前。

  站在顶峰的一道意剑,抑或甚至心剑?

  总之沧澜倾天而来。

  不知何等的雄心能创制出这样一剑,就如同真正的海一样,不论江河还是细流,不论清溪还是脏浊.俱在这一剑之中。正如老人方才所说的崆峒剑之弊,此时他正是倾尽全力,欲将散乱诸峰一剑纳之。

  【剑海章】

  这样苍阔的一剑朝它面前的孤单白衣倾覆而去。

  谁都知道那个名字叫明绮天,但每个人这一刻都对它产生了动摇。

  两样超出认知的东西相撞,人们本就无从判断输赢。

  裴液呼吸完全停止地看着这一幕,在这一瞬间,女子忽然朝他投来了一个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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