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293节
然后她想起了祭台上的那行文字。
“【诏子】:衣承心
【烛剑】:太一
【心毒】:亲,《除夕夜记酒》。”
这便是除夕之夜了。
李缥青抬头看了眼飘落的雪花,抬步走了进去。
几双眼睛立刻落在她身上,露出了笑容。
“西方先生!”衣承心当先笑声叫道,“我姐姐等你很久了!”
衣丹君立刻转头瞪眼。
另一边,衣南岱和杨诏人也起身招呼迎接她。
李缥青撩了下白色的下襟,一一招呼过,从画箱中取出纸笔,铺在了早准备好的桌上。
“丹君约我来给贵家作一幅画,可惜夜深雪厚,险些误了时辰。”
“啊,丹君这孩子,早些说,让南岱去接一下啊。”
“无碍无碍!我喜欢锻炼锻炼腿脚。”
“.”
“那么,咱们就开始作画吧?”一番谈笑寒暄过后,李缥青立在画布之前,指点四人摆好了位置。
“我去喊爹!”衣承心跑去了院后。
过了一会儿,那凛冽的风声忽然停了下来,一个男人持一杆长枪走进了院子。
李缥青这才心肺一攥地意识到,刚刚那仿佛笼罩整个山头的天威般的风声竟是此人的枪所带起。
院中每个人的面目都很清晰,唯独此人有些模糊,他赤膊横枪立在了四人背后,没有说一句话。
李缥青记得这幅画的样子。
衣丹君站在正中,笑得姣美温柔,额心朱点正与雪色相映。她含笑望过来,左手牵着刚刚下棋的那名少年,右手牵着衣承心,两人的棉衣俱都厚得宛如小粽子。
女人则在后面一层,她面色有些苍白虚弱,挂着个淡淡的微笑隐在画后,只露出小半个身子。
高大的父亲则在更后,是整幅画中唯一没有笑的人,他面目沉肃,两条膀子热气蒸腾,银色长枪横着切开了整幅画。
李缥青低着头运笔画完,抬眉轻轻招了下手:“画好了,你要看看吗?”
衣承心怔了下,指着自己:“.我吗?”
李缥青含笑点了点头。
少女立刻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我看看!”她立在了画前。
周围的场景忽然都晦暗了下去。
风静雪止,人物也不再动作了,晦暗中,只有两位少女立在一幅画前。
衣承心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幅画,眼瞳开始染上浓稠的漆黑。
画笔描绘出来的是一片地狱。
衣丹君半边身体被撕扯啃食殆尽,惨白的面孔上冷血坠流,仅剩的一只眼睛蕴满了凄恨的泪水。
衣南岱僵枯如木,少年的灵气在他身上消散殆尽,面庞青白,身体冰冷,已成为一具僵尸,只听从施咒人的命令。
杨诏人那些温柔和笑此时化为了面无表情的幽冷,鳞片覆盖了她的面庞,那隐去的大半边身体此时被少女尽数画了出来——无数条鳞片冰冷的触手从她衣袍下伸了出来。
穿透了衣端止的胸膛,将一颗温热鲜红的心绞得血肉粉碎。
大片的血和幽蓝布在这幅画中,而画中的衣承心竖瞳如金,正在一旁漠然笑着看着这一切。
“温柔的姐姐被戕害了年轻的生命;知道保护姐姐和妹妹的二哥成了只知听命的傀儡;父亲本有最光明的前途,却被扼住脖子勒死在了这座棺材里;至于你的母亲在生下伱之后,就死在了传诏之中.你真的见过这个罪魁祸首吗?”李缥青冰冷地看着身边的少女,“她只是你可怜的想象。”
李缥青提起笔,在画卷上题下了《除夕夜记酒》五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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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重逢
在此笔落成的一瞬间,心境乍然动荡。
一恍神,李缥青又立在翠羽偏殿中,咬牙握着胸前带血的剑刃;再一恍神,她又立回画前,冰冷地注视着面前如同窒息的少女。
这样的画面不知来回了多少次,两处心境交错角力着,终于,是李缥青先一步彻底勘破了自己的心炼,她咬牙低嘶着拔出了胸口的剑刃,面前沈杳和衣承心的形象仍在不断转换,李缥青奋力将其贯入了她的咽喉。
当把她钉死在墙上后,鲜血淋漓之下,这张脸终于固定为衣承心的模样。
心境就此消弭,第四根心烛稳定地燃烧在了胸口中。
李缥青咬牙按死手中的匕首,衣承心被她钉死在庭院的木柱上,那幅地狱般的绘卷依然鲜明地铺在两人身边。
面前的少女不知何时已双眼尽数漆黑,数不清的汗滴从她面上滑落,李缥青清晰地感到,她正在被逼入绝境。
——这就是你笃信的东西吗?你期待和珍视的每一个人,都是因它才成了画中的样子。
衣承心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血从喉咙中挤出来,渐渐地,她垂下了头,就此一动不动。
院中风雪皆寂,良久,李缥青缓缓放松了手中的匕首。
然后她忽地一僵,少女的低低的语声已又一次响了起来。
“是啊。”她含笑说,“这就是我们要背负的命运啊。”
少女猛地抬起头来,双眸中驱散漆黑的不是火焰,而是一双明亮赤金的竖瞳!
她一把攥住了喉间的利刃。
李缥青在这双龙瞳前心肺骤然缩紧,她立刻松开手中的匕首,在那赤金真的压迫过来之前,飞快地出了这间院子。
心境乍时崩散。
两个人同时回到了荧光满溢的祖地之中,真切的现实终于降临,仿佛历经大梦,整片空间里,一时只有两名少女嘶哑的喘息。
李缥青用手支撑着地面,汗水从额头滴落,这种不熟悉的心境之斗实在令她如同虚脱,眩晕感死死包裹住了脑袋。
李缥青自是一直被心神牵制得够不到自己的身体,而衣承心纵然身负心烛之术,连番心斗之下也已有些迟钝疲累。
不过也仅此罢了。
李缥青汗越滴越多,而大阵中央,另一位少女的喘息却已再次平缓了下去。
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竟敢修五毒心烛?”
李缥青抬眸,白眼盯住她。
“姐姐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知死活。”衣承心眼中透出些讥嘲,李缥青忽然感觉自己如被洞穿。
她竭力地喘息着,确实感受到了身体的极限。
龙裔自古有修“五毒心烛”者,皆从幼时而备,每一道心烛都经过细心雕刻、做过无数准备,才能在最终一举贯通,成就五心。
然而李缥青并未来得及去看它的修法,也没有余裕去在意,在走入这一步时,她只是刚刚明了了自己的烛剑,对“五毒”的认知还是一片模糊。
但即便饮鸩止渴,她也得走进来。
“妹妹.被吓到了吗?”李缥青勉力一笑,努力支撑着挺起了腰,重新倚靠回了墙壁上。
“姐姐准备的这一式【鹑首】入神,确实令我猝不及防,入境几个片刻便能掌握此术,我也确实没有想到。可惜.即便我把心毒告诉了姐姐,姐姐也没找出击溃它的方式,不是吗?”
李缥青喘息着,她等着衣承心再多说几句话,但少女却仿佛已看透了她。
“我在伱面前刻下烛剑心毒时,就没想过会被现学现卖击溃。”衣承心漠然望着她,“你即便真的修成了五毒心烛,也不过死得稍慢一些,遑论现在自己把自己置于悬崖边上了。”
“虽然姐姐眼瞧着就要自己掉下去,但为防万一,我还是再推姐姐一把吧。”
李缥青此时终于恢复了一些对身体的勾连,她看向衣承心,低声道:“前面四烛本就全靠妹妹帮忙,妹妹再推我一把,说不定我便修成了。”
“唔,也许吧。”衣承心冷冷看着她,“不过,我已经先一步完成了。”
她直视着李缥青的眼睛,瞳孔宛如星空深渊。
在这样的目光下,李缥青已被入侵数次的心神猛地感受到被俯视逼死的颤栗,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她吃力地将目光挪到少女背后,只见十面小镜已全部陷入晦暗。
三百年心烛修为已尽数归于一身。
仿佛无壳的蜗牛暴露于利喙之前,李缥青全副心境的一切幽暗之处都在少女眼中暴露无遗。
正如她刚刚所言,无论你是身负【鹑首】仙权,还是心志坚明天赋过人,想要在心神之术上胜过她,从来就是天方夜谭。
瞳脉龙裔三十年来倾力培养的本代诏子,其《传心烛》修为早已出神入化,在进入本族祖地之后,更是已成将面神诏的心神术士。
李缥青一直就只能苦苦支撑,如今倾心构建的一次反击,也没能给对方造成任何看得见的伤害。
于是足以摧垮一切的攻势终于到来了。
衣承心看着墙下少女,得授三百年修为之后,她清楚地看到了少女的第五根心烛。
抑或说,烛胚。
与其他四根明亮的烛焰不同,这一根藏在极深处,而且迷雾遮笼,上下阴阳竟然尚不分明。
确实正如她刚刚所言,哪怕不推这一把,莽撞触碰“五毒心烛”的少女也会自己坠入深渊。
衣承心毫不留情地点中了这枚烛胚。
如同利喙穿透了最柔软的心脏。
没有任何抵御之力,少女的身躯骤然僵直,一瞬间宛如中剑之鸟。
五毒修炼受阻、【鹑首】入神无功,李缥青的心神境确实已经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我衰彼盛之下,此时她是完完全全的砧板之肉。
不再是剑毒颠倒的考炼,混乱的风暴一瞬间攫住了她的心灵,与之前完全不同,她根本看不清自己要坚持什么,又要对抗什么——“五毒心烛”正等待着这根心烛的坚明,但在少女看见它之前,它已经先一步被引爆了。
五毒的最后一道,情爱,在少女心中烧出了最炽热的毒焰。
各种窒息的记忆同时蒙上她的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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