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291节
裴液走到脚下这具尸体前,男子才刚刚断气。
直到死去,这张脸上也没有出现冷漠以外的表情。
裴液其实有些感觉到他并不像一个真正的对手,因为少年并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想要取胜的欲望。
于一个修者,尤其是天才修者来说,极欲获胜时爆发出来的潜力,与平日切磋时展现出来的实力,很多时候可以相差甚远。
而衣南岱却仿佛只是一个机器,他并不期待打斗的任何一面结果,应有的那种一问八生高低的上限也并没有对着少年展露,只是不多不少地使用着他强七生的实力。
裴液顿了一会儿,仿佛从这张面孔上看到些卸下疲惫后的轻松。他将一蓬火扔在了这具尸体上,一声呼哨唤马而来,翻身疾驰而去。
————
心境之中。
无数的场景开始在李缥青脑海中回放。
戏楼里,她看见自己在下面喝彩鼓掌;剑场上,她瞧见自己开心地高高举起手中的剑;山野中、书塾里每一次轮转,自己都是其中的主角,而黑袍人则总是在不管不顾地朝自己而来
可是不正是这些场景.铸就了真正的自己吗?
究竟谁才是心毒?
谁才应该去死。
两双清透的眸子互相凝望着,世界又在缓缓坠入黑暗。
衣承心从心烛试中醒来,脸上再次苍白了几分,周围已有六面镜子陷入了暂时的晦暗。
心烛修为的传承,其实就是一一承受前辈们的烛剑问心——正与她对李缥青做的事情一样。
衣承心缓缓看去,那青裙的少女仍在箕坐倚墙,双手垂落在地,头无力地耷拉在胸前,整个人一动不动。
或许再也不会醒来了。
合该如此,心烛经过考炼,才会变得越加强大,而自己的烛剑越强大,才能带给对方越凛然的心毒之试。因此,她承接九十年修为后在李缥青身上点燃的第三根心烛,自然比前两根杀意深重得多。
衣承心慢慢深吸口气,缓缓看向了第七面小镜。
但就在这时,刚刚的方向传来一声重重的出气声。
衣承心猛地转头。
少女如同溺水之人骤然呼吸到了空气,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连续四五口之后,她陷入黑暗的大脑才恍恍惚惚地恢复了意识。
李缥青怔怔地看着面前盘坐中心的少女,许久,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毕竟是选对了。
她这时理解了少女之前那句“奉诏之族三百年心烛修为,我取了九十年”的分量。“昔日我”与“今日我”之间的争斗确是一道难题,但若不是对面少女越加深厚的修为,这次心炼不会如此凶险朦胧。
这片祖地确实是衣承心无可争议的主场,她每一次都在变得更加强大,而自己能够承受的压力却是有限度的。
刚刚的问心已经将她逼近了绝境,如果再来一次更高强度的问心,李缥青并无信心能够再支撑一次。她看了一眼那些龛笼,六面变得晦暗的镜子令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尝试调动了一下身体——依然没有真气。
实际上,每一次更加深入的问心,都在将她的心神与身体剥离,五生的修为在这里丝毫无用,这场战斗是越来越趋于纯粹的心神之斗。她明白了为何“诏子”不需习武。
在这心神斗中,她又要如何才能胜过衣承心呢?
抑或放弃一切、拼尽全力去沟通经脉树?但即便能联通到一丝真气,五生不能真气外放,又如何才能——
李缥青顿了一下,再次抬头看向墙上文字。
尽快知彼,才能撑到那一刻。
刚刚从淬炼中脱出来的心烛此时无比明亮,李缥青此时也已经有些猜到衣承心传承这些修为的方式,她怀疑自己其实亦已身得百年心烛之烧濯,只是未习得《传心烛》秘术,不知如何运用。
墙上写道:“心烛境界有三:修烛,感心,入神。修烛者,于己心之中先成心烛,方可由己及人;感心者,得见他人心神百烛,精进愈深,所见愈广;入神者,非以修术可至,需身负【鹑首】仙权,可入心无碍,得‘烛剑’指引,亲发心毒。”
第295章 四烛
“姐姐学会了吗?”场地中间的少女轻声道。
李缥青目光移过去,衣承心正眼神冷漠地看着她。
李缥青心中一沉,她意识到,对方清楚地看出了她的穷途末路。衣承心和她一样清楚,她难以撑过下一次的心毒颠倒。
第四次的试炼没有急着到来,衣承心颇有耐心地静静看着她,在已得大半先祖修为之后,少女这双冬日薄冰般的双眼仿佛能够穿透胸腔。
李缥青忽然真地感到些寒意。
“.姐姐好像想到杀死我的办法了。”她轻声道,“是什么呢?”
李缥青心脏猛地攥紧,第一次真正失色。
“看来猜对了。”衣承心依然看着她,“姐姐.还没有准备好是想先撑过这一轮是不是?”
李缥青一言不发地绷紧了面孔。
她意识到,前三次的心烛试炼并非什么都没有留下。
在她以之锻心的时候,对方也已清楚地捕捉到了她心灵的轨迹。固然不能悉知她的所思所想,却能隐约感受到她的紧绷与放松、选择与趋向。
“看来又猜对了。”衣承心淡笑一下,她盘坐在繁复白密的大阵中间,仿佛蛛皇俯视着面前的小虫,萤火般的光点在空中升华得越加密集了。
“可惜,”她冷漠道,“没有机会了。”
灰白的世界第四次降临。
在经过六代先祖的心烛砺洗过后,这位瞳脉龙裔的本代诏子的心神之术已渐趋鬼神,李缥青胸中,第四枚被颠倒的心烛一瞬间成了一蓬熊熊燃烧的黑焰。
————
李缥青再次在恍惚中虚弱地睁开双眼,眼前是黄润的烛光。
近处的烛焰烹得她有些口干舌燥,但她撑了下胳膊,刚刚想要挪动身体,各处剧烈的疼痛就猛地一齐涌上了大脑。
少女死死地咬住牙关,从牙缝里嘶入了一口冷气。
入目是熟悉的陈设,正是翠羽大殿的偏房,一壁之隔的房间里,有低哑沉重的交谈隐隐传来。
沈师姐的声音有些微颤,一直在讲话,但李缥青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楚师兄不时补充一两句,他的声音要大一些稳一些,但也有些变调。
“小师妹什么都没和我们说.”
这时响起了好几道鼻音低沉的附和,李缥青这才意识到屋中人比自己想象中要多上许多。
沉默良久之后,是师父喑哑的声音,本就虚弱的嗓子此时更是如同坠上千斤之铁:“.嗯,我知道了。”
于是李缥青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她孤注一掷地赌上了翠羽的一切,伏击那欢死楼的夺魂之人。
但终于还是失败了。
陆先生身死,一切被七蛟洞毁尸灭迹,只留她一个人接受翠羽剑门上下绝望目光的审判。
而被惊动的欢死楼很快就会来抚平这里的一切。
李缥青呆呆地看着烛火,心如死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和师叔一同死在湖畔,如今周围的空气扼得她有些窒息,颤抖的恐慌从内心深处生发出来。
她根本不想醒来,也不想面对任何人,身旁照亮面孔的烛火她都想将之熄灭。
少女几乎将嘴唇咬出血痕。
但她终于还是又一次地,在将绷的心弦面前支撑住了自己。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的战胜,总之在惨淡的烛光里,里屋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支撑着伤体的少女面色苍白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交谈顿时截断。
在凝死的沉默中,十几道目光僵滞地落到了她的身上,气氛压抑得将要崩溃。
“我把我知道的告诉大家。”她虚弱道,哀疲的眼神依然透着一种平定,“我们再重新寻找出路。”
在做出和七蛟洞欢死楼押注一决的时候,她没有想过败了要怎么样,在那种透支生命的赌局中,无论怎么想,败了都只有死路一条。
但当真的来到这种结局,李缥青又绝对不会就此束手待毙。
不过是又一个更深的绝境,不过是又一个更艰难的起点。
她重新站在了翠羽门人之前。
在这场夜议中,李缥青没有表露出任何的脆弱,她倚坐在椅子里,把每一个尖锐血淋的取舍都主动提出,把每一個细节都亲自敲定,没有任何逃避和放弃地主导了这一次集议。
但当东方欲曙,大殿散场之后,她确实感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沉默的点头,敷衍的附和,每个人都神思不属,李缥青远远看见,在走出大殿之后,沈师姐和几位同门和长辈又走向了另一间偏殿。
没有告诉她要谈什么事情。
李缥青忽然意识到了真正的考验在哪里,比起局势的艰难,更令她心脏揪紧的,其实是门人们已不再信任的眼神。
身后拖擦起脚步,她回过头,是李蔚如从身后走了过来。
“.师父,我”少女看着这张亲切的面庞,压抑许久的泪水忽然有些控制不住。
“没事。”李蔚如轻轻把她的头靠在肩膀上,轻缓地拍了拍。
却说出一句令她心肺冰冷的话:“没事,这些日子你不必管门中事情了,好好养伤就好。”
李缥青还是要管。
她一直把自己当翠羽的舵者,即便所有人都不信任,她也相信自己才是走在正确的路上。
他们既不曾和天山打过交道,也不知道欢死楼是什么东西,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缥青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冷若寒冰地把每一件事情强硬地握在自己手里。
她感觉得到隔阂的产生,也感觉得到那些望向她的陌生眼神,而在山门之外,各个惨烈的消息已经开始纷纷而至。李缥青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到极限,只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她——一定要将翠羽剑门再次带出这个绝境。
与此同时,她也在纵容门中另一件事情的发生——沈杳师姐、楚念师兄、青山师叔.他们密会的次数越来越多,深夜走过剑场时,偏殿中微弱的灯火总是映出几道身影。
她清楚地感受到,那些锋芒是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少女没有想过宗门阋墙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翠羽之中,但在一切将要覆灭的高压下,这不该发生的事情还是露出了端倪。
第296章 五毒
不破不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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