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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仙主 第267节

  李缥青掌心皆汗,缓缓握住了剑柄。

  正因这样的公账房不算太重要,她才自信可以趁夜一探,实在未预料会碰上这样的高手。

  身体正绷僵如铁间,一只小爪轻轻搭上了她的手腕,一股玄妙莫名的气流入她的体内,身体的噪音一瞬间被压下,她顿觉自己变得如空气一样寂静。

  门“吱呀”一声推开,淡淡的月光流了进来,来人并未持烛,长长的影子几乎拉到了李缥青身前。

  他缓缓向里走来,少女注意到身边的小猫也绷紧了身子。

  屋中账簿按年份归纳,她寻至三十年前,其实已在屋子极深处,而此人缓缓往深处而行,却不知要寻哪一年的记录。

  脚步一步步贴近,双方此时相距不过两排架子,李缥青余光已隐约见其轮廓。

  是位身材修长的男子,年龄瞧不出,但其人身上月色般的冰冷仿佛已逼近身体,那耳垂上的银坠在暗淡月光下闪过微冷的光,少女眼睛一刺,脖颈上耸起寒刃临身般的寒毛。

  在毛发乍起中,那催心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李缥青连目光也不再挪动,她辨认了一下,那大约是二十年前的地方,只听他开锁取簿,而后静立了十几息。

  只有轻轻翻页的声音。

  终于,合屉之声再次清脆响起,继而是落锁之音。但中间却少了还簿回去的过程,那人拿着这一册离开了账房。

  黑猫立刻无声从窗户跃了出去。

  良久的安静过后,少女才缓缓起身,敛去痕迹,从原路回到了院外。

  黑猫已在这里等她,伸爪指着东南角那栋小院:“他进了那间院子。”

  李缥青点点头,月下花树银辉,她赏着景踱步到刚刚院子的正门,倚在墙边的护院一起身,少女已先笑道:“这里面不让进了是吗?”

  “是的贵客,不便之处烦请谅解。”护院一抱拳。

  “哪里哪里,是我赏景走远了——这阁子真是漂亮。”少女笑着,不经意往东南角一看,眼睛一亮,“咦?那小楼真好看,也是贵阁的院子吗?”

  护院顺着看去,笑道:“那是我们东家的居处。”

  李缥青点点头,那院子之前还是漆黑,此时燃起了明亮的火烛。

  ——

  月色当空,裴液一册戏本已翻到末尾。

  李缥青夜探账房的发现已告知于他,单裴液翻检戏册,并未见“丹君”二字,倒是确有画师为恋人作画的情节,画成取名为《冬日为白素作》。

  裴液愈觉此戏有当年之事的影子,《寅阳县志》中“瞳射蛇光”四字他还记得清楚。

  而后他将手中戏本翻罢,再未见类似情节,倒是发现最后几页的墨色笔迹与前文有所不同,细细一查,却是连书脊都有重新装订过的痕迹。

  裴液怔了一会儿,立刻恍然——若不是修过,那便是改过!

  他顿时想起听戏时那些微的冲突之感,以及小生那句“这出戏只有我们戏院才有。”

  于是裴液立觉自己忽略了一条重要的线,比找什么寇爷打问要有效得多。

  ——《白蛇情》既然只有七九城戏院才有,那么他们这戏本是从何处得来?撰者是谁?修改过的内容又是什么?

  这条线上,必有当年西方恬之事的知情人!

  他立刻起身,也不再管身后这藏污纳垢之楼,径回戏院而去。

第275章 龙门

  裴液回到戏院时,院门仍然闭着,门口也未挑起灯火。

  当时老人说午后这场闭了,现在已是晚间,裴液笑着想这戏钱还没油钱贵,晚上不开倒也正常。

  他先抬手敲了敲门,却许久无人来应。

  戏院稀少的人力他已见过,干脆自己一推门进来——倒也确实没落锁。

  场中亦无火烛,但裴液趁月一看,整个人却是猛地顿住了脚步。

  仿佛遭遇了一场飓风。

  白日所见尽数糟乱,桌翻椅倒,有些甚至撞碎劈开;午时听过那场的茶盏点心还未收拾,此时四处打翻,碎瓷木片落在地上。

  正中那方戏台架木折断倒落,已塌了大半,红艳的幕布纠缠在废墟里,是淡月下最夺目的颜色。

  裴液怔了一会儿,立刻大步往后台廊道而去。

  一路无人。

  直到来到午后所来的那间门前,见有烛光从缝隙泄出,裴液才面容微松,伸臂刚推开半扇门,屋中几双眼睛就同时投了过来。

  一共六人,有人常服有人戏服,此时俱都臀股离坐,面白脸绷,眼眶泛红,宛如惊弓之鸟。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泥土和外伤。

  “.”

  裴液再一推,门扇松垮沉重地“吱——”了一声,裴液低头一瞧,那连接处已然扭曲断裂,一个靴印凹陷在门上,显然带上了真气。

  屋中亦有几处同样触目惊心的破坏痕迹,裴液没瞧出这里有谁身有功夫,来人是故意将这样的暴力倾泻在这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面前。

  “发生什么了?”裴液问道。

  “.您,您是”安静了一下,才有人低声惶惑道。

  裴液低头抬了下手中戏本:“过午的时候,我来这儿从一位老人手中买《白蛇情》,尚未付钱,我们说好晚上再聊。我想.他应是贵院的孙大青衣。”

  “.”几人面上顿生哀戚,年纪较大的一位喉咙动了动,哑声道,“师父说与你说多少银子,你放下便是.照规矩,正经买的本子,我们会出一位戏角帮贵院把台子搭起来,过三天,你再来找——”

  “孙青衣人呢?”裴液打断道。

  又是沉默。

  “人呢?!”裴液蹙眉追问。

  这位戏角终于再也绷不住面色,双手一捂,无声哽咽:“师父.不肯把戏院卖给他们,被他们.掳到龙门楼去了!”

  “.”裴液倒松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我走时,孙青衣说有些事情要谈,便是那两位龙头吗”

  另一位戏子白着脸怔怔颤声:“他们来时,也说是谈只是一谈不成,便翻脸了”

  “是裴、裴兄弟吗.”忽然一个喑哑轻微的声音从深处传了出来,裴液转头看去,那里竟还有第七人,裴液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纪云。

  他大步走过去,这忧愁义愤的男子此时躺在一张桌上,半张脸青紫肿起,嘴唇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旁边是一团团散落染血的白布。

  裴液伸手按住他腕子,真气涌进去,片刻已摸出三根断开的骨头。

  但其实眼睛可以比真气发现的更早——男子左臂软软地垂落着,对无有真气的普通人而言,这种伤势即便可以恢复,也会留下终身的后遗。

  裴液看着这处伤势,旁边的旦角轻轻啜泣:“他们掳走师父时,纪师兄疯了一样扑上去被打得最重.”

  “纪兄.”裴液蹲下来,轻声道,“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纪云并不便开口,但其实只要三句话,事情也就已经清楚。

  ——戏楼是相当挣钱的生意。

  ——孙青衣是相州城相当有名的大角儿。

  ——在七九城里做生意,都得给龙柱爷让两分利钱。

  秃鹫眼下的血兔子,饿犬嘴边的白肥肉,岂有逃过的道理。然而这样一只肥羊摆在面前,每月却只赚六两的利,交上去不过一两银子。

  这事的压力已不是第一天,他们不停地来骚扰戏班子,要入股戏院,修园林、盖高楼,把名气高高打出,做有钱人的生意。

  孙青衣不同意。

  “往日里,他们也来这般打砸吗?”裴液向旁边戏角问道。

  “.没有过,往日里,也就是一回回地来谈.”

  “那时为什么客气?”

  “.”戏角怔怔。

  “因为.那时有衣师妹在。”一旁躺着的纪云低哑道,“寇鲤跃怕衣家。”

  他嘶声咬牙,恨恨道:“衣南岱曾经打断了他两条胳膊,把他在城河里吊了三天。”

  但停了一下,他又转头看向诸人,哑声道:“这话.万万不可外传。”

  “衣南岱是谁?”裴液问。

  “衣师妹的二哥,很厉害很厉害。”纪云低声道,“不爱说话也不爱露面。他不打武比,但前年的大魁寻他切磋.听说没在枪下走过五招。”

  “但近月来,衣家家主谢世,衣师妹又被迫远嫁,今日刚办了衣师妹的谢场戏戏院没了人罩,他们就一刻也等不了了。”

  低哑的声音一消失下去,室中低凝的惨云就越发冰冷压抑。

  “师父骨头硬不知要受什么样的苦”纪云忽地无声而泣,“他年纪又大”

  裴液拍了拍他,点点头站起身:“我知道了。”

  “嗯”纪云敛了下惨然的面色,“裴兄弟伱先回去吧,戏本的事,咱们——”

  “不是戏本。”裴液打断道,“我今晚是有些事要来请教孙大青衣的,如今他既然不在,我往龙门楼走一趟便是。”

  他转身就往门外而去。

  室中愕然寂静。

  “.裴,裴兄弟!”纪云猛地撑起脖颈,焦急拦道,“裴兄弟,我知你有些功夫,但龙门楼——”

  裴液转身,将铜雀牌之背朝诸人轻轻一举,闪亮的金光截断了男子的语声。

  “我知道。”他轻声道,“一个时辰之后,我把孙青衣带回来,若孙青衣已遭不测,我就把寇鲤跃的脑袋带回来。”

  “我是博望秋魁裴液,今天这座戏院,我罩了。”

  铜雀的牒铭在烛火下一闪而过,正是“剑爪金喙,刺邪杀恶”。

  ——————

  夜色渐深。

  龙门楼前,灯彩明烛,惨淡的月色铺满了整个黯淡的七九城,唯独在这里被热亮的光明驱散。

  寇鲤跃生就一副沉悍之相,宽额浓眉,高鼻厚唇,身子要比常人高出一个脑袋。

  寇鲤跃是从最底层的黑帮里杀出来的修行天才,因敢打敢杀、心狠手辣,受了七九城上任大龙头的青睐,带在身边做了四年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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