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230节
但如今已天翻地覆。
当这座意境彻底完成之后,它真正的强大无漏才向所有人展露出来,即便仅仅作为察觉到的旁观者,那种无声间铺满一切的静冷都令人心寒息止。
不是“无可抵御”,而是“无从抵御”——把你扔进无边无际的水里,你要和谁作战?
即便在意剑之中,它也是堪称佼佼的一门。
因此当人们感知到这样的一剑铺开时,就知道此擂已经结束。
尚怀通面色阴沉,他暂未一剑架上少年的喉咙,只是一时之间,尚且不甘心接受这样的胜利罢了。
但无人想到,少年竟然先一步不接受这样的失败!
他身处这样的境界之中,竟然先一步朝着身前那袭已然不可战胜的、幽远缥渺的黑氅,再一次面无表情地出剑!
当这剑光陡然而起时,每个人都看出了尚怀通彻彻底底的暴怒!
这种无视和狂妄绝然刺痛了他,正因一直将自己摆得足够高高在上,面对这样强硬的傲慢时,心中的毒焰才会如此难以遏制。
男子目眦如铃,红意充斥,高邃的面孔此时狞如夜叉。不再以冷和绷束缚所剩无几的风度,尚怀通一剑尽数倾压!
万般幽高汇于男子身上,黑氅漆黑如夜,而后四周就已皆是静夜。无论之前他败了多少次,当这一剑真的用出,他就再次居于绝对的高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令人心惊的沉重、冰冷,以及窒息。
少年明亮的剑光顿时僵止。
先前的轻捷果断此时仿佛生满了无形的丝缕,包覆、牵系、堵塞.在压覆过来的冥冥幽境之中,少年仿佛呼吸都已困难,他僵硬而勉强地将剑架在身前,就如同一个缓慢脆弱的歪斜纸人。
尚怀通一剑将他撞碎!
六生的磅礴力量第一次完完全全地落到了实处,幽生牵系之下,少年再也使不出任何花招,两剑交击,宛如飓风撞上枯纸,少年身体宛如断线风筝,猛然抛飞出去,在空中带起一道细锐的血线。
他本要就此摔落台下,但这歪斜的身形在空中勉强一翻,直坠而下,摇摇晃晃地落在了边缘位置。
少年低着头,一张嘴,一口鲜烈的血泄到了地上,而后大口喘息了起来。
仿佛窒息的鱼类。
没有任何博弈的机会,固然也有剑招的出现,但意就是意,伱不在这个层次,就无以对抗。
李缥青猛地站了起来,目光直直地望着擂台,若非被沈杳牵住胳膊,少女已跃下擂场。
张君雪面色苍白地攥紧了衣摆,她早知身处其中的压抑无力,而如今这一剑更远远胜过当时。
高台之上,官服白旧的老人也拧身半起,探着头有些焦急地看向高处那个身影。
没有欢呼,场上一时寂静。
如渊似海,窈如冥仙,完整意剑的强大莫御此时深深烙印在人们的心里,每个人都为少年的勇气震叹,但也不得不为这样摧枯拉朽的一幕憾惋。
当这门剑真的在男子手里展现出应有的威能之后,人们才知道之前的那些想法多么可笑——什么张宗元或者杨颜,就算往前数上二十届、三十届,也绝不可能有人能在这样的剑面前取胜!
少年未被一剑扫下擂台,此时竟然还能站着,已经出乎所有人意料了。
尚怀通甚至不必动作,越缚越紧、越生越深的丝缕就会剥夺少年的一切——力量、真气、感知.甚至思维。
但男子还是一甩剑大步走了过去,脚步声都透出暴烈的怒火。
他怎么可能如此轻轻放过他?!
前面两场积累下来的一切怒火,今天、武比,乃至从更早开始从此人这里收获的轻视,现在,他要他为之尽数付出代价!
两场失败代表不了什么,他当然为之恼怒怨恨,但绝不会怀疑自己。正如他曾经也输给过白玉梁,但只要有这门剑在,他就永远自信高高立于所有人的头上!
这是他的青梯,他的双翼,他信念骄傲之所寄,脏恶的心灵被其高高举入云端!
这样的剑!
如果你不曾见过神与仙,那么如今他已握在手中。
当他不再做那些无聊的游戏,把这一剑真的挥出,谁能从他手上走过一招!
尚怀通怒火满溢的目光死死锁在少年身上,行走中,他平平抬臂起剑。
随着男子的动作,幽窈的丝缕再次牵动,整个庞大的意境都朝脆弱的少年毫不留情地压覆过去。
为他手中这一剑前驱。
所有人都感到了这意境的趋向,看台上已响起了惊呼。
而裴液心窒思僵。
他当然完全被这一剑笼罩,他也当然无法从完整的意剑中脱出。
当【破土】的剑尖逼上尚怀通咽喉时,一道高远莫测的剑从男子手中迸发而出,骤然扑来,在世界和自己之间,蒙上了一片由幽静与丝缕组成的幕布。
身前近在咫尺的男子乍时变得遥远。
裴液用过许多次云天遮目失羽,但这是第一次感受意剑扑面而来的感觉,天笼地倾,真是骤然坠入深海,四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抓手,一瞬间的无助令心脏猛然缩紧。
下一刻陷在此境之中,已被锋锐的敌意和冰冷的压抑整个包裹。
在这方世界,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
但那时,并非不能活动。
比起雪夜飞雁的乍然剥夺,这门剑的意是静而缓进,无数冰冷的纤细往身躯中侵入,但在最开始的片刻,尽管身体已冰抑深僵,你仍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动。
裴液于是直接抖剑,再次朝男子刺去。
但尚怀通的反应何止快了一倍。
他猛然起剑相迎,而在交剑的那一刻,这看似深静的境界骤然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
尚怀通一剑撞来,周围的一切都在为他前驱,在这方境界之中,他几乎是时来天地同力!
而裴液的剑却仿佛被千丝万缕死死牵绊,真气被汲去,力量在流逝,变招之时,周围的空气都在和剑势作对。
他本就无法硬碰硬地接下尚怀通一剑,此时彼强我弱、无处转圜,两剑相击的惨烈来得理所当然。能来得及回剑而防、将身体控制在擂台之上,已是卓然的成果了。
但是,这本就是裴液准备好接受的状况。
他在上擂之前,就知道男子握着这一剑;他在出剑之前,就已感到那笼罩的幽抑。
对这一剑,他早有自己的想法,但若不正面见过,怎么知道它真正是什么样子呢?
他抬起头,连视野也开始被剥夺,微微的模糊中,身前男子带着撞开一切的气势大步走来,裴液抹了一把嘴角的血。
只有认真和紧绷,从来没有紧张。
他缓缓闭上眼,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拈了两下,那一点扎人的躁意再次在指肚上生出毛刺般的感觉。
少年带着这种感觉重新握住了剑柄。
眼前模糊已然更甚。
张君雪曾体会过的“失去”此时冰冷地攀了上来,裴液知道这是“同化”,渐渐的,他也将彻底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于是他忍不住感到了好笑。
身冷意僵,一切在往静无的深渊坠去,裴液顶着扼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身前,尚怀通令人心窒的暴戾一剑已带起逼面的狂风。
——
嘴角血迹殷然的少年站在面前,就像一个无力的布娃娃。
尚怀通怒火仍然满溢,但他已强行按下了自己面上的失态。
这副画面实在平复了他的心情。
不过一只蹦得高一些的蚂蚱,他只要想按死,任何时候都可以按死。虎去爪牙,鸟失双翼,抛去幽生之剑——自己真正的骄傲去和人比斗,输了又如何?
过去十多年,你在抱着你那些可怜的剑技来回钻研,而我孤诣的东西,是你永远触及不到的高度。
尚怀通当然知道这位少年才十七岁,但他更知道的是,这一剑过后,他的剑道之路也就永远停在十七岁了。
幽生之丝生于剑中,尚怀通面无表情地左手按腕,整片境界幽幽地脉动。
每个人都感到了惊心的凛然寒意。
那不再只是意境的侵染,而是一切都被调动了起来,千丝万缕,牵系在男子的一剑之中。
悄然倾落。
【朝同发·暮同凋】
由来朝生暮死,不与常花同梦。
《幽生篇》中录入的真正杀剑,如今,尚怀通也是第一次握在手中。
朝着面前已无还手之力的少年轻洒而下。
身体与丝缕融合为一,丝缕既谢,身躯应凋。
身在局中,这就是避无可避,拦无可拦的一剑。
然而在全场骤然攥紧的心跳中,裴液抬起头来,仍然是那平漠的眼神。
轻轻扣剑。
少年对这一剑的思考,不是来自于这一场、男子展开幽生之境后。
而是在尚怀通第一次向全场铺开他这残缺的意境之时,就已经开始了。
男子如何靠拔草来雕琢心态,如何将情与意和整片武场融合为一,又如何把这一剑清清楚楚地摊开,在五万人之前,当众给它做了一场可笑的缝补。
全部分毫不差地落入裴液眼中。
每个人都在为这成就的意剑惊佩赞绝,为它的强大和幽妙摄魂夺魄。
只有少年一直皱着眉如鲠在喉。
仿佛平滑的面饼里嵌进了一颗石砾,仿佛优美的乐曲中掺进了一道破音,令人十分难耐。
而如今,在正面迎上这一剑之后,裴液终于得以将它揪在了手里。
于是此时,万人惊心之下,少年轻轻抬臂,架住了尚怀通缥缥而来的一剑。
预想中的情景没有出现,那些蓄势而发的死与凋就那样僵在了那里。
全场都一时寂然。
怎么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很快有新的东西出现了——燥意,明显的燥意,从两剑交击之处生了出来。
尚怀通身体定住,茫然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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