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仙主 第220节
擂台之上,他停剑,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什么。
在这一刻,随着第七剑的出手,最后一份丝缕也朝他聚集了过来,整个意境真的完全系在了他身上。
《拔草篇》中所携之情与意,此时完全融入到了幽生之剑中。
最困难的“背负”已然完成了,那么下一步,就是一剑而决的“贯通”。
沉重的意将尚怀通的心绪压得几乎窒息,但他的嘴却在粗重的喘息中咧了开来,男子丝毫不惮于表达自己此时的畅快与欣喜,在闭上了眼睛之前,他先往高台投去了一眼,回过目光时,又掠过了台下面无表情的裴液。
然后他阖目,嘴上轻声喃喃。
那些话语听不清楚,但男子心神已然沉入其中,每个人都感觉到,那意境之中,有什么在勾连在铸造。
他在进行这件事情的时候,包括听觉在内的一切注意,当然是放在张君雪身上的。
第七式的剑,威力本就比前六招更强,他又是故意朝着伤人和击退而去,女子此时踉跄后退,飞荡的臂刀虽已然回正,但身体不堪重负地颤抖着,下一刻她不会是站稳,应当是拄刀跪倒。
因为这种关键的时候,尚怀通并不想再接她的刀。
他已没有多余的剑留给她,七招已过,重复的剑招会在意境中留下多余的情绪,更重要的是,这个意境会被再次扰动——他绝对无法再承受第八剑了。
他同样也没有多余的精神,掌控幽生之境已令他的情与意重压绷紧到了极致,而将那些光点勾连铸造,更是一项需要沉浸心神的工作。
所以他剩下的注意一直放在女子身上,像是吞咽猎物时的蛇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但.果然还是有意外发生了。
他睁开了眼——女子竟然没有倒下。
他以为是足够重创的一剑似乎根本没给这个女人带来太多伤势,这副筋骨强健得简直像是铁石铸成。
而此时意境的变化和他经受的重压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女子眼中。
于是,在后退之势停下的一瞬间,明明体内鼓荡的气血还没有经受丝毫调整,张君雪就已经再次踩地冲来,眼睛死死盯在尚怀通身上。
一刀奋力劈斩而下!
尚怀通看着这飞来的一刀,轻叹一声,撤步,横臂,架剑。“铛”的一声,仿佛开场之初的场景再现,大锁横江,丝毫不动,张君雪重刀被死死地止在了剑上。
在这个距离,女子听见了尚怀通轻喘出口的喃喃声:“.照命”
他依然在整理着幽生之境。
尚怀通此时不愿和女子交招,因为那是无谓的负担,不意味着他现在是一个一戳就破的气球。
如果他真的必须把自己放到那样连一刀都应对不了的危险境地,女子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他一定会先至少先卸去她一腿一臂。
未完成的幽生之境确实牵制住了他,现在也确实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但面对此时的张君雪,这份脆弱亦是铜墙铁壁。
即便重压已极,即便不敢出任何剑,但六生的根基就在那里——实际上,女子这样样奋尽全力的斩击,再来十次,他都可以从容应对。
至于叠浪,她当然可以叠浪,但来不及了。
这份勾连,他只要两息就可以完成,她最多够出一刀。
也就是现在被他稳稳停在空中的这一刀。
他喝然发力,斩剑欲将女子推开,但女子却一动未动。
尚怀通怔了一下。
这份力道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立刻他意识到不是,是庞然恐怖的力量吞没了它!
尚怀通的眼睛骤然缩到极致。
凶猛地、山倾般的力量从刀上倾泻下来,横江铁锁在一瞬间溃如朽木,这一刀下,尚怀通臂软如面!
从开战至今,他从未遭遇过这样庞然的力量!
张君雪的身体已经停止了颤抖,或者说,这份颤抖在向外输出。她发乱嘴血,双目焦红,喘息粗重,但已没了那不堪重负的样子。
所谓“重负”,是她一直牢牢约束、拘束在体内的四层叠浪。
相比尚怀通一刻不停地推进的《拔草篇》,很少有人发现,女子从破出意境开始,也一直在累积着每一刀。
宁可错过伤人的机会,也要叠浪;宁可伤到自己,也不肯丝毫扼制刀的势头,甚至要再为它加上一臂.每一刀的力量,都被她珍惜地引导进了身体之中藏起,重负之下的颤抖也就越加剧烈。
只有她的神骨能支撑这样的负担,而至此,已是第五刀。
在十天之前,她只能把叠浪推进到
尚怀通本应注意到这些异常的,但幽生之境对他情绪的重压确实绝非轻谈,他固然没在战斗中真的昏头,但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那细微的颤抖了。
于是现在,这份不得已的疏忽化为了树荫下骤然扑来的毒蟒。
绝然致命。
尚怀通当然没有余力应对!
刀锋只在三尺眉梢,猛然被压爆的空气已经令他的口鼻有窒息之感,而心脏更是先一步被猛地攥紧。
七火无命,七火无命.此时此刻,一个拔萃剑者的直觉在心中迅猛激烈地回荡。
是的,即便是这样沛莫能御的力量,既然是这样突然的发难,即便自己在这样的重压下!
一式【七火无命】,也足以逆转局势,给眼前这头不知死活的猪猡撞破胸膛的一剑!
但他不能,幽生之境已经不起这样一剑的扰动,或者说,他将无力约束。
出剑,等于放弃了这即将完成的意剑——即便没有修剑院,他此时也绝不会放弃那近在咫尺的、令他心潮澎湃的力量!
但并不出剑,他又能以何阻拦?
这一刀,绝对是足以带来无法挽回的重伤。
男子溃然的表现出现在眼中,出现在这倾泻而出的刀锋之下,张君雪咬牙眦目,心肺几乎要爆炸开来!
从上擂.不,从九个月前开始,这就是令她时时午夜梦回的场景,多少次惊醒时,嘴唇已被她咬出了血。
她嘶然怒吼,刀锋竭力奋猛下压,但在将要触及男子额头的那一刻,男子却猛地抬头,同样阴狠的双眼瞪上了她。
刀锋被骤然停住。
巨大的、混乱的庞然力量在刀剑之间炸开,它崩开了叠满四层的叠浪,巨大的绞拧从刀柄撞上手腕,张君雪生平第一次有将要脱臼之感。
她死死控住了刀势。
乱发之下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男子,爆炸为这张面孔遮涂上了扭曲的模糊。
真的是爆炸,炽烈的、遽然的爆炸。
在狭小的空间内,气与火撞开了一切,包括张君雪的刀和尚怀通的身体。
那是千钧一发之际,男子咬死牙关,炽热的真气疯狂地涌入长剑——挤进了那红线之中。
【南海火朱】,一种不算太稀少,但离博望州足够遥远的矿类。
它导火、聚热,在真气之下可以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热量,反过来又会进一步激发真气,是修行火气剑术的剑手们求之不得的铸剑宝材。
但一个不太安定的缺陷是,如果一口气压入过多真气,真气之间的挤压达到了临界点,这种矿石就会像火药一样爆炸——远远超过火药的威力。
尚怀通既不会放弃幽生之剑,也绝不会付出重伤的代价,所以,他引爆了“原上火”。
炸开的冲击令他五腑巨震,口耳眼鼻甚至在一霎间失去作用,喉头猛地涌上鲜甜.但在真气护佑之下,这样的伤势还算可以接受。
毕竟推和斩,是两种天差地别的伤害方式。
尚怀通纵后两丈,抹了下嘴角溢出的血丝,抬头看向张君雪。
那高大的躯体在气与热中同样扭曲模糊,她本就体伤气疲,这时又猝不及防,这一炸令她身姿散乱程度更甚男子。
但在脚触到地面的那一刻,这道凌乱的身姿就再次猛然一纵,再次破开气浪冲了过来。
张君雪死死扼住手中的刀,手臂已几乎失去知觉。
她不是无暇调整身姿,即便给她充足的时间,她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因为身躯的颤抖已经无法扼制,每一片肌、每一条筋、每一片骨都在剧烈地震颤,根本无法想象人类的身躯如何能承载这样的重负。
但女子确实承载住了。
昨天在这张擂台上,她只能用出第四层的叠浪,但此时——看台之上,古光已猛地站了起来。
“所以理论上,叠浪最多只能到达第四层。”去年冬天,古光坐在女子身边,温和地笑道。
“第五层,用的是另一种方式。”昨夜,寒秋之中,男子的声音沉然而肃。
四层叠浪之后,刀上的力量已是可以被约束的极限,因此,要把力量灌注到身体之中,以臂、以身为刀,来承载和支撑这突破极限的一层。
这正是那一场的最后,古光没有对女子用出的第五层叠浪。
这本就是伤敌先伤己的穷凶之招,古光悟出这一招的时候,就只打算把它对准一个敌人。
如今它也确实对准了这个敌人。
整届武比,甚至前后十年里,都绝对无出其右的力量出现在擂台之上,一条蛟龙被她羁在手中。
没人想到刚刚令无数人起立惊呼的搏命一招竟然还不是女子最巅峰的攻势。
明明那应该是最后的爆发,是双方揭开的最后底牌,但为什么这具早就伤疲的身躯还能再叠出一层?!
一层之差,就发生了质变,刀中积蓄的力量令所有人触目惊心,它已按捺不住地,要以女子的整副筋骨为支杆,汹涌地倾泻出去!
女子凌乱地、迅猛地朝尚怀通撞来,她的身上全是破绽,但在这些破绽之前,是一道足以先一步撞碎一切的重刀。
从尚怀通的视角来看,则是一座山岳倾向了他。
而他手中只有刚刚从爆炸中拈出的一截剑片。
此时,即便下定决心来出【七火无命】,又怎么可能抵御得了这样一刀?
然而,尚怀通轻轻抬起了这枚剑片,面色彻底平静了下去。
他几乎是淡然地看着这一刀,刚刚的惊怒仿佛看客一闪而逝的错觉。
张君雪凌空压在了他面前,影翳完全遮住了男子,发扬眉张,宛如伤重之虎、失子之豹。
而后,她听到面前男人的嘴里轻轻吐出了一个语词。
“.无命。”
燃命、启命、藏命、赋命、照命、显命、亡命。
至此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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