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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难过美人关 第99节


刀柄颤动,嗡嗡声响,一柄三尺三寸长的钢刀,只余下尺许留在外面。

姓高的汉子望着插在身前的长刀,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了几下,摊开的手掌一点点收拢,突然笑道:“兄台内功惊人,这柄钢刀还是交你保管比较妥当。”

方学渐松开脚掌,对地下的仇五岳笑了笑,道:“高大侠这么慷慨,不知道仇兄舍不舍得?”转头面对龙红灵,“灵妹,韩文公是我万分仰慕的名士高人,今天机缘巧合,正好到他的牌位前去磕几个头。”

他一手拉着龙红灵的左掌,一手轻轻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刀,对韩氏夫妇点了点头,进房走到香案前,跪下来正要磕头,长刀“刷”的出鞘,白光一闪,遮在供桌前的半幅素绢袅袅飘落。

屋子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大声惊呼,七对眼珠子一齐落在供桌底下,一对赤身男女搂抱着躺在那里,神情羞赧,窘态可掬。女的容颜秀丽,肌肤光洁,是个二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妇,男的颌下一尾稀疏的墨色胡须,额头、眼角细细的皱纹密布,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

方学渐“咦”的一声,心想:“大姑娘不喜欢小伙子,却去喜欢一个半老头子,今年不会流行老牛吃嫩草吧?”脸上却笑容洋溢,用商量的口气道:“两位兴致这么高,完全可以当我们不存在,不要客气,请继续往下做。”

姓高的汉子跨上一步,冷冰冰地道:“谢先生、贾妃,你们这样子,可对得起福王爷?”

韩庄主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睛却微微有些发红,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晌才平息下来,口中呼呼喘气,道:“谢叔,你在先祖的祠堂里这个样子,叫我怎么帮你?罢了,罢了,蓉儿,我们走吧。”在妻子的搀扶下,缓缓走出门去,撑开油纸雨伞,白衣飘飘,很快消失在雨帘尽头。

“高大侠,这位谢先生是?”

“他就是赫赫大名的‘眇君子’谢榛,呸,什么‘眇君子’,伪君子才对。

福王爷对他礼遇有加,谁知他竟是条中山狼,白吃白喝不说,还拐骗了王爷的宠妾。“

方学渐心中嘀咕:“谢榛?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名人?”口中却“哦”的一声,道:“谢老先生,不是我故意指责你,在这件事上,你做得就有些太过孟浪了,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对不起福王爷也罢了,却多少要替这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考虑一下,你瞧瞧,她做你的女儿都嫌小,你这一狠心,就把她给毁了……”

“不是他拐骗我,是我自愿跟着他的。”地上的女子霍地抬起头来,原本羞红的脸蛋已恢复正常,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射出坚毅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龙红灵用手指在腋下捅了捅他,附在他的耳边,道:“谢榛是和李攀龙、王世贞齐名的诗人,名气很大的。”

李攀龙、王世贞是什么人物,方学渐也是印象模糊。他凑到龙红灵的耳边,吃吃笑道:“这位大姑娘连王妃都不想当,宁愿跟瞎了一只眼的穷老头子私奔,那个福王爷不是阳痿早泄,就是挺而不坚,坚而不硬……哎哟!”却是被大小姐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他轻轻咳嗽一下,把窘态掩饰过去,笑眯眯地望着地上的女子,道:“不是拐骗,那也是私奔,根据《大明律》,也是不小的罪,两位如果不想继续的话,还是先把衣服穿上,下了这一场雨,天气可冷多了。”转头望了高瘦汉子一眼,“高大侠,不知道你打算怎样处理他们?”

“我的任务是把他们带回去,至于怎样处理,那是王爷的事。”姓高的汉子对两个同伴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上前拿人。

两条汉子点了点头,快步奔出大门,到马背的革囊里取绳索。一对私通的男女急忙爬起身,背对众人,捡起地上的衣裤,手忙脚乱地穿戴起来。

方学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贾妃光溜溜的圆臀上,奶蜜色的肌肤发出美玉一般的光泽,让人口干舌燥,怦然心动。一条大红纱裤从圆润雪白的大腿升上来,把大好的一片春色裹得朦朦胧胧、望眼欲穿。

直到一条玉色羊皮挑的鹅黄银条纱裙子彻底隔绝了最后的期盼,方学渐这才收回贪婪的目光,咽下一口唾沫,轻叹一声,道:“锦衣玉食的金丝雀不做,却喜欢做一只奔波劳碌的海燕,唉,我真不知道有些人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贾妃正在整理头上的发髻,闻言身子微微一顿,转头瞥了他一眼,柔声道:“如果这只金丝雀是关在笼子里的,而海燕能够在天地间自由翱翔,你选择做哪一样?”

方学渐一时语塞。龙红灵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想个办法,帮帮他们。”

方学渐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腰肢,贴着她的耳朵嬉笑道:“还说不是淘气包,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你也要插上……”话音未落,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奔将过来。

五人扭头望去,只见“阴山雕”仇五岳跌跌撞撞地奔到门口,手中握着一捆麻绳。他抬脚正要跨过门槛,突然直挺挺扑倒下来,砰地摔在地上,身子一阵痉挛,便即气绝,背上的一尾箭翎却兀自颤动不已。

仇五岳的嘴角慢慢淌下一股鲜血,在地上很快积了浅浅的一滩,火光照耀之下,血液居然是绚丽的紫红色。箭头上显然抹了一种很厉害的毒药。

雨势和缓多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像一把柔软的毛刷,轻轻抚摩屋顶上的每一块瓦片,丝丝轻响。祠堂内一时鸦雀无声,五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紫红色的血液从“阴山雕”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里流出来,粘稠的血液虫一样蠕动,慢慢爬上一块花岗岩,然后是第二块。

众人的耳朵边仿佛能听到液体汩汩流淌的声音。

高瘦汉子突然大叫起来:“仇弟,仇弟……”跑上去扶起仇五岳的身子,拼命摇晃。仇五岳瞪大着眼睛,连瞳孔和眼白都成了绚丽的紫红色,看上去诡异之极。

高瘦汉子悲愤难当,站起来高声叫道:“韩智奇,你这个乌龟王八蛋,有种就明刀明枪和高爷爷决一生死,躲在乌龟洞里暗箭伤人算得什么好汉?韩智奇,你是没胆子的孬种,你是没卵蛋的阉货,我操你十八代……”

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弓弦震动的声响,仿佛袅袅飘落的叶子被突如其来的急风骤然绞碎。在弓弦声响起的同时,大门口同时燃起了一道亮如白昼的匹练,雪亮的刀光犹如蛟龙出海,急风骤雨般飘摇舞动,严严实实地覆盖了他周身三尺的方圆。

五根快如流星的利箭狂奔而来,还未近身,已被瞬间涌起的刀浪绞成齑粉。

这就是雪山派人见人愁、鬼见鬼怕的一百零八式“断风碎雪刀法”,式式断风,招招碎雪,威猛犀利,无坚不摧。

方学渐这时候才知道,为什么那个卤莽的“阴山雕”仇五岳见到这个高瘦汉子,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刀光骤停,高姓汉子已冲了出去。黑漆漆的院子里很快响起了两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是一些物体坠落地面的声音。

“快躲起来!”方学渐心中怦怦乱跳,这些进攻的敌人不知道哪一路人马,万一被流矢击中,那就死得太冤枉了。他拔刀在手,一脚踢翻供桌,招呼三人躲到桌子后面。

贾妃和谢榛虽然偷情时胆子很大,现在被几声惨叫一吓,早就六神无主,双腿发软,难以举步。方学渐苦笑一下,抓小鸡似的一手一个,提到供桌后面。

龙红灵的脸色有些发白,躲到贾妃身边,朝他招了招手,道:“你也来躲一躲。”

方学渐微笑着摇了摇头,提着钢刀在供桌前慢慢踱步,全神贯注地探察周围的一切动静。

门外的雨渐渐停了,偶尔风过,檐下的几点残沥摇晃着跌落下来,嗒、嗒、嗒,在沉闷的黑暗中,水滴敲打着石板,分崩离析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惊心动魄。

箭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箭矢上的毒。防不胜防的箭加上见血封喉的毒药,这才是致命的。从明亮的屋子里望出去,只能看到一院子的黑,彻头彻尾的,好像浓墨一样的黑。

方学渐缓缓转动身子,晶莹的汗珠从他的脸上一颗颗滚下,他甚至顾不上擦一擦。

嗡的一声轻响,细微的弓弦再次震动,这一次却来自头顶。箭矢呼啸,一缕劲风破空而来,方学渐只来得及挥动一下刀鞘,嚓的一声,一根一尺二寸长的利箭已把犀牛皮的刀鞘射了个对穿。紫红色的箭头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与他的太阳穴相距不到半寸。

方学渐僵硬地站在那里,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中了箭,直到听见龙红灵啊的一声惊呼,这才斜了斜眼球,哈的一笑,其实只是张了张嘴巴,然后轻轻地舒了口气。

左前方的屋顶上有一个脚底板大的黑孔,因为靠近一根横梁,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方学渐自然不会给他发射第二箭的机会,长刀脱手而出,银光一闪,撞碎了黑孔旁的一块瓦片,破洞飞逝。

屋顶上很快响起了一声杀猪似的惨嚎,一个重物砰地摔倒,压碎了一大片屋瓦,灰尘、碎石梭梭而下,黑孔旁的十几根横梁被震得“咯吱、咯吱”响,然后沿着斜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沉甸甸的尸身从屋檐上翻滚而下,摔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嘭”的一声,水花四下飞溅。水花映出屋内的烛光,漆黑的院里陡然一亮。一条瘦长的人影蓦地蹿起,鬼魅般的长刀飘摇飞舞,左首一棵柏树的枝叶在狂啸的急风中纷纷坠落。

叮的一声,然后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几块支离破碎的残体从枝杈间先后掉落下来,空气中顿时飘满了血液的腥味。狂风骤停,几片徐徐飘落的叶子恋恋不舍地在空中挣扎几下,然后轻轻舔上湿润的泥地,漆黑的院子里又重归寂静。

火苗渐弱,血色的木炭在盆子里“毕剥、毕剥”的响,火星一蓬蓬的乱窜,屋子里越来越暗。

方学渐左手握一块椅子面,右手提一根椅子脚,倒也攻守兼备。他缩头缩脑地躲在木板后面,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一边贼溜溜的东张西望,一边竖起耳朵注意屋顶上的风吹草动。

他缓缓转动身子,突然感觉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注视自己,低下头来,却见大小姐从桌沿上探出半个脑袋,正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心中一暖,对她露齿一笑,轻声道:“我没事,没有你金口玉牙的同意,我说什么都会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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