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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折剑 第2节

  “是、是。”矮胖布贩口中应着,但应得有些无可奈何,右手掀起长袍,左手五指发颤,缓缓的朝钱袋中间伸去,一面望着瘦个子布贩,说道:“老大,还是你的先拿出来吧。”

  瘦个子布贩动作较快,伸手一摸,就从钱袋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双手迅快打了开来,然后畏畏缩缩的走上一步,“笃”的一声,随手放到桌上,陪笑道;“小的身边只一对了。”布包很陈旧,里面包着的可并不是稀世珍宝,那是一对八寸来长的黑黝黝的铁笔。

  白鼻狼脸色骤然一变,惊愕的道:“一对铁笔……”

  矮胖布贩那双左手适时从钱袋中伸出,缓缓送到白鼻狼面前,眯着眼缝,陪笑道:“小的是五只钢爪,大英雄要不要?”他就是不说,白鼻狼也看清楚了,矮胖布贩左手五个手指上,套着五只鹰爪似的钢指甲,爪头还隐隐泛着蓝光,分明淬过剧毒,这时他五指勾动,已经缓缓的送到白鼻狼胸口。

  白鼻狼终究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年,就算没有见过听总听人说过,两人这一取出铁笔。钢爪,心头猛然一沉,不由沁出一身冷汗,口中嘶声道:“铁笔、钢爪,要命贩子。”

  淮北三狼的老大麻面狼沈九,本来只是坐着喝酒,任由老二做买卖,这回他刚夹起一块豆腐干,送到嘴里。来不及嘴嚼,一口囫囵吞了下去,赶忙走上一步,朝两个布贩连连拱手道:“在下兄弟有眼无珠,不识二位侠驾,方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二位大侠恕罪。”

  矮胖布贩依然眯着眼缝,摇手笑道:“沈老大,你说得太客气了,咱们兄弟不是什么大侠,是贩子,要命贩子。”

  麻面狼听他口气不对,心头禁不住直冒冷气,铁笔、钢爪,要命贩子,当然不是什么大侠,这两人一向在北方做买卖,心狠手辣。自己淮北三狼,比起人家来,只是他们脚底下的三只蚂蚁,人家只要用一根手指,就可要了自己一条性命。

  麻面狼沈九在淮北地面上,纵然小有名气,平日也算得是一方的蛇头,但此刻可顾不得许多了,突然双膝一届,跪了下去,口中说道:“二位大侠高抬贵手,小的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的兄弟吧。”

  矮胖布贩依然谄笑道:“三位大英雄这话就不对了,何老二方才不是说得很明白了么,这东西拿出来,会要命的,可是三位却非要咱们兄弟拿出来不可,咱们兄弟这两件家伙,出必伤人,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麻面狼、白鼻狼、断尾狼口中齐声说道:“大侠饶命。”磕头像捣蒜一般。

  矮胖布贩指指桌上珠宝,笑道;“看来三位大英雄是要命不要财了,何老二那就不客气先收起来了。”他把一大堆珠宝,一起收入钱袋之中。

  瘦个子布贩敢情有些看不过去,转脸道:“老二,这样罢,凭这三块废料,也污了咱们兄弟的家伙,我看还是让他们自己了断,各断一掌,放他们走吧。”

  矮胖布贩陪笑道:“你老大说出来的话,何老二几时还过价,只是便宜了这三条狼狗。”

  瘦个子布贩喝道:“淮北三狼,你们听着,碰上要命贩子的人,可从没有过活口,李老大只是冲着你们方才答应让咱们活着离开这句话,现在也破例让你们活着回去,但每人都得留下一只手掌来,这话你们总听得懂吧?”遇上要命贩子,没要去命,这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麻面狼磕了两个头,道;“多谢两位大侠不杀之恩。”

  只听酒馆老板“嗬”了一声,急急忙忙的奔出来,双手连摇,说道:“客官慢来,这个使不得。”麻面狼钢刀将落未落,手势不觉为之一停。

  酒馆老板接着陪笑道;“客官们原谅,小老儿在神前许过愿,手底从没流过血,就是小老儿卤的鸡鸭,都是人家杀好了,洗净了才送来的,这位客官,要自断手掌,那就得流血,所以小老儿斗胆,想请这位客官到店门外砍去,砍下手掌,血淋淋的,就不能再进入小店来了。”

  胖矮布贩脸色微沉,说道:“掌柜的,这规矩是谁立的?”

  酒馆老板弯着腰,连连陪笑道:“小店的规矩,自然是小老儿立的了。”

  瘦个子布贩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异芒,忍不住问道:“若是客人们不遵守你的规矩呢?”

  酒馆老板浅笑道:“那怎么会呢?不看佛面看金面,客官不看小老儿的面子,也得看在神的面上。”他说话之时,用手轻轻往里首抬了下。

  里面是一道板壁,上面贴着一张被烟薰黑了的画像,画的是手执钢鞭,神态威猛的赵元坛,边上蹲一头黑虎。画像下面还放着一对铜制的烛台,和一具瓷香炉,这证明酒馆老板真还虔诚的供奉着神像,不然,他敢对要命贩子这样说话?

  瘦个子布贩连眼也没抬一下,自然也没看到板壁上贴着的神像,只是冷冷的道:“咱们在你店里了断过节,神也管得着么?”

  酒馆老板依然陪笑道:“客官们既然还在小店里,神自然管得着了。”就在此时,忽然听到有人“噗哧”轻笑出声。

  这笑声一听就知发自女子,只有女子才会抿着嘴唇,发出噗妹的笑声来。酒馆里,只有一个女的,那自然是坐在中间右首桌上的那个单身女子了。笑声甫出,接着响起又娇又脆的声音,说道:“铁笔、钢爪,二位大侠,这么大的名气,自然见多识广了,怎么连人家老板供的是什么神,都认不出来么?”你别看她青布包头,像个乡村女子,这一开口,光听她口气,就不大平凡。

  瘦个子布贩铁笔李北)猛然抬头,目光掠过青衣女子,转到了里首的板壁中央。他原是久走江湖之人,经人拿话一点,立时想到了一位昔年名震江湖的人物黑虎神赵光斗,心头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双手抱拳,朝酒馆老板连连拱手道:“在下兄弟不知老人家就是黑虎神赵前辈,言语多有冒犯,还望前辈恕罪。”

  酒馆老板听得一怔,连忙还礼道:“客官快别如此,小老儿供的是财神爷,还是今年年初五,送财神的送来的,小老儿就把它贴在上面,初一、十五、记得就上上香,这位财神爷可也真灵,今年小店卖酒生意,硬是比去年要好……”他咽了口口水,陪着笑,跨上一步,续道:“你老莫听那小娘子说笑,小老儿可不是什么黑虎神。”

  铁笔李北魁那肯相信,回头朝淮北三狼喝道:“既是赵前辈开了金口,你们自断一掌的惩罚,也就免了,还不快滚?”

  淮北三狼连声应“是”,麻面狼身为老大,抱抱拳道:“多谢赵老爷子。”话声一落,三个人立即转身往外奔去。

  坐在店堂角落里的褴楼小子,一直自顾自低头吃面,方才淮北三狼和要命贩子这场真真假假的精彩好戏,他连头都没抬过一下。这回淮北三狼一走,他也急着要走,放下面碗,从怀里掏出几文制钱,往桌上一放,急匆匆朝酒馆门外冲了出去。

  酒馆老板盯了他一眼,摇摇头,从肩头取下抹布,收起面碗,自顾自抹着桌子,年纪老了,行动自然而然显得蹒跚。铁笔李北魁怎么也看不出这老头会有武功,会是昔年名震江湖的黑虎神赵光斗。本来嘛,仅凭人家供着一张财神爷的画像,就把人家认作黑虎神,岂不太牵强了?

  以铁笔钢爪要命贩子这块字号,说是看走了眼,错把冯京当马凉;传出江湖,更是笑话。因为李北魁话已出口,只好将错就错,放了淮北三狼;但他心中兀是有些嘀咕。趁酒馆老板正在抹桌之时,暗暗取了一小块鸡骨,用中指扣着,朝他后肩弹去。

  他只是存心试试对方,出手当然不会太重,但弹出去的鸡骨,却甚是快速。那知酒馆老板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抹桌子也并不认真,只是马马虎虎的抹了一把,就算了事。李北魁弹出的一小块鸡骨堪堪射到,他已慢吞吞的转过身去,这一转身,鸡骨就顺着他肩头擦过,无声无息的落到地上。

  酒馆老板浑是未觉,又把抹布往肩头一搭,独个儿往里行去。李北魁试了一手,依然没有试出结果来,心里越想越觉窝囊,不觉攒攒浓眉,望了他老二钢爪何伯通一眼。

  何伯通对他老大的脾气,可摸得熟透熟透,酒馆老板既然不承认就是黑虎神,但这件事儿,可是坐在里首的小娘子说的。他缓缓站起身,蹩了过去,走近桌角,就眯着两条眼缝,笑了笑,拱手道:“这位小娘子请了。”

  青衣女子一张黑里带俏的脸蛋,不禁一红,连忙欠了下身,娇声道:“不敢当、何爷找上奴家,想必有什么见教了?”

  何伯通真像个买卖人,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和气生财,十分随和依然拱着手说道:“在下兄弟一向都在北方,这次还是初到江淮,方才多承小娘子指点。”

  青衣女子嫣然一笑道:“我也是从北方来的,所以方才一听到二位大侠的名号,就很熟悉,指点二字,奴家就担当不起,但这里老板供的是黑虎神赵元坛,奴家可早就认出来了。”她这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编贝的牙齿,配着她黑里俏的鹅蛋脸,就更显得妩媚动人。

  何伯通精神一振,低声问道:“小娘子认识黑虎神赵光斗赵前辈,你说他就是这里的掌柜?”

  青衣女子抿抿嘴,嗤的轻笑道:“何爷缠夹到那里去了,奴家几时说过认识黑虎神来着?”她眼波一溜,接着道:“奴家方才只当二位大侠没看清楚这里老板供的是赵财神爷,才出声提醒二位一句,可不知道江湖上也有一位赵财神爷。”赵光斗,外号黑虎神,并不是武财神,她不是江湖上人,难怪缠夹不清了。

  但光棍眼里不揉沙子,她是在故意装傻,何伯通岂会看不出来?口中呵呵一笑,问道:“小娘子从北方来,不知从前在那里听到过在下兄弟的贱号?”

  青衣女子笑了笑,指指身旁竹篮,说道:“奴家一向是在京里八大胡同卖花的。”京城八大胡同进出的人,龙蛇杂处,她听说过铁笔钢爪要命贩子的名头,那就并不稀奇了

  何伯通问道:“小娘子往何处去?”

  卖花娘子瞟了他一眼,低着头道:“何爷这般追根问底,莫非怀疑奴家什么了,奴家老家住在扬州,这回是探望我娘来的。”

  何伯通呵呵一笑道:“小娘子家在扬州,就用不着经过这里,对么?”

  卖花娘子笑容微敛,轻哼道:“何爷果真怀疑起奴家来了,我舅舅可住在镇江,奴家难得回来一次,去探望舅舅,这又那里不对了?”

  何伯通心中暗道:“这丫头口齿伶俐,看来并不简单。”心念方动,还没开口,突见一条人影,踉跄从门外奔入。这人虽然步履踉跄,但掀帘闪入,身法甚是快捷,人影一晃,已经奔到店堂里面。

  他正是方才紧跟着淮北三狼身后出去的那个衣衫褴楼的黑小子。此时只见他左肩,右腿两处衣衫,已被锋利刀锋划破,鲜血还从他衣衫上不停的渗出。敢情和什么人经过一番搏斗,喘息未停,一脚走到角落上,一言不发,席地坐下,一手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瓶,倾出药粉,敷在伤口之上。

  卖花娘子侧过脸去,俏声问道:“小兄弟,你怎么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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