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555节
谢令姜撇嘴:“良臣不是所谓的忠臣,良臣忠于国家,忠于社稷,而不是忠於单个君主,即使是太宗文皇帝。”
离裹儿余光看了眼欧阳良翰,然后继续浅笑道:
“胡国公的爵位无法世袭罔替,但秦家子孙也算因祸得福。
“当初高宗爷爷在位时,大乾开疆扩土之势极盛,与祖母联手打压关中老牌勋贵,秦竞溱有其父胡国公之风,未袭国公,本就起点低,没坐吃福荫,趁著其父人脉还在,早早投身军伍,积累军功,与关陇居安享乐的老牌勋贵们牵扯不多……
“秦竞溱率大乾将士,四处征战,为国开疆,得以脱颖而出,蒙受祖父圣恩,官至其父开国时曾担任的左武卫大将军一职,算是不辱门第。”
离裹儿知识面极广,对于现在的大周勋贵、在任的王侯将相如数家珍,像是背过家谱一样,也不知道从哪里了解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过也听的津津有味。
嗓音如百灵鸟般婉转,讲到一半,只见这位梅花妆小公主明眸轻眯,丹唇逐笑分:
“其实我倒觉得,最有意思的,还是那位胡国公给其子的取名。”
“什么意思?”
众人好奇,欧阳戎也挑眉。
离裹儿垂眸,抬手板起了葱白指头,一一细数道:
“竞溱,竞溱,竞溱如雾。
“若没记错,此句来自于南北朝鼎争时某位全程经历了拓跋北魏末年‘六镇鼎压之乱’之人的墓志铭。
“我也是偶然阅览一篇墓志铭拓印孤本,正好当时很喜欢里面一句话,描绘了拓跋北魏创建前数支政权交替之际的陇右局势,因而印象深刻……”
拓跋北魏?六镇鼎压之乱?
欧阳戎转头。
因为北魏皇室后裔元怀民、李正炎、还有桃花源图的缘故,他对这几个名词格外敏感,自然被吸引注意力。
只闻离裹儿低声吟咏:
“后石室告屯,苻宗策马。张氏承机,抚剑河西。豪杰鼎跱于三方,壮士偃蹇于斯年。爵命缤纷,竞溱…如雾。”
顿了顿,她笑说:
“溱有繁盛之意,好一句爵命缤纷、竞溱如雾,看来当年太宗祖爷爷玄武门后,胡国公赋闲在家,也很喜欢回读那段南北朝史啊。”
众人侧目。
“张氏承机,抚剑河西……好句子啊。”欧阳戎笑了:“有点意思。”
谢令姜咀嚼了会儿,清脆直言:
“我更喜欢豪杰鼎跱于三方、壮士偃蹇于斯年这句。”
几人品鉴了会儿,欧阳戎突然问:
“六镇鼎压之乱?这是何事。”
“史书上说,北魏末,六镇起义爆发,拓跋氏以鼎剑镇之,血腥碾压。可六镇之乱也成了北魏亡国之始。”
欧阳戎若有所思。
离裹儿眯眼道:
“墓主去世之际的六镇之乱,墓志铭用了八个字概括——魏道历终,大赵应期。
“胡国公曾是随将,后投高祖……可能在他眼里,也是……随道历终,大乾应期吧。”
“那现在呢。”谢令姜轻笑:“在其子秦竞溱眼中,是不是大乾历终,大周应期?”
众人不动声色,交换目光。
欧阳戎微笑:“为何不是大周历终,大乾应期。”
“咳咳。”离闲捂嘴咳嗽。
话题有点大胆,离大郎默默替好友岔开,点头叹道:
“如此看来,这秦竞溱戎马一生,可称当世名将,祖母早就该派这种老将来了,李正炎和匡复军看来有大麻烦了。”
欧阳戎颔首:
“老师来信说,是夫子在御前会议上力主推荐的,赢得了中立派朝臣支持,陛下采纳。”
离裹儿轻叹:
“派如此人物过来,也不知夫子是太看得起李正炎这个昔日麾下晚辈,还是单纯想早点结束西南战事,避免战火殃民。”
“若没记错,我与小师妹见过此人。”
欧阳戎忽道,目光投向谢令姜。
谢氏贵女颔首:“是他没错,小姑介绍过。”
“伱们何时见过?”离闲疑惑问。
欧阳戎轻声:
“小师妹的生辰宴。当时有一位秦伯当众高价购伞,没想到就是在扬州赋闲养病的秦竞溱……谢家姑姑倒是厉害,这都能给面子请来,唔,看来还是低估了小师妹生辰宴的牌面。”
谢令姜丢了颗梨子过去,翻了个可爱白眼,“知道就好。”
二人打情骂俏,惹得离闲、离大郎等人忍俊不禁,离裹儿也轻笑。
“所以此人对咱们态度如何?”韦眉不禁问。
离裹儿轻声道:
“祖母立周后,秦竞溱官职不改,可想而知,没明确站队,至少祖母眼里不需要动他,而且,秦竞溱算是深得其父胡国公真传,这些年洛阳争斗不断,他也请假告病不断,激流勇退,扬州养老。”
欧阳戎点头:
“能够中立就行,若能同情王爷当然更好,但也不强求……浔阳城的局势,不能光有咱们和卫氏俩方,同样需要引入新鲜血液平衡。
“像容真那样的中立方就很不错,关键时刻,可防卫氏不讲体面,乱掀桌子。”
众人赞之,稍稍放心下来。
溱(zhen,三声)
第394章 秋寒添衣
“秦竞溱属于关陇勋贵,可又不单单是关陇勋贵,同样也算是高宗朝以来的军功新贵。”
欧阳戎朝侧耳倾听的众人,轻声道:
“而李正炎出身英国公府,世袭国公爵位,属于老牌勋贵,这次跟著李正炎一起造反匡复的魏少奇、杜书清、王俊之等人或多或少都有长安等地士族高门的背景,都算是贵族子弟。
“西南战事扩大,虽然在江州受阻,但整体却是逐渐起势。
“就像咱们王府招贤纳才、周围数州志士投奔一样,李正炎立的匡复府,也开始聚拢一批此前在新大周朝郁郁不得志的关陇贵族子弟,天下十道,反卫势力正在通过各种渠道聚集,被李正炎收拢……这是一个不太好的现象。
“哪怕当下不少关陇高门、乃至五姓七望都公开革除参与其中的‘不肖子弟’,可是依旧改变不了,这场西南风暴的矛盾核心,乃是旧的老牌勋贵集团,对陛下和卫氏强行创建的新朝与新利益分配格局的不满。
“保离派的旧臣尚能通过大周文官系统继续拉拢安抚,可是那批老牌勋贵却难以满足,这种矛盾甚至呈现出地域性冲突,例如长安旧族对洛阳新贵,关中贵族对山东、江左士族……
“面对这种潜在矛盾,陛下采用了夫子与政事堂诸公的主意,选择分化拉拢。”
欧阳戎摇摇头:
“重新起复、重用秦竞溱,用同是关陇勋贵的秦竞溱,来对付李正炎。
“二者,一人是胡国公之子,一人是英国公之孙。
“前者虽未继承胡国公爵位,却军功上位,不负门楣。而后者,举旗匡复前,际遇环境亦能代表此前的老牌勋贵,也最能引起这个群体私下的同情。
“这就像是两杆完全不同却各为代表的旗帜,立在那儿,给天下勋贵士族看,告诉正在观望的南北勋贵,并不是只有李正炎那一条野路子能走,何必把脑子拴在裤腰带上,和狗腿子一样造反,葬送祖上余烈门楣?
“这样既能分化关陇贵族,打破某种潜在凝聚,还能释放一个信号——
“大周继承大乾军制,北衙禁军、南衙十六卫与其遥领的天下数百折冲府,依旧稳稳掌握在陛下手里。
“像秦竞溱这样的前朝勋贵,依旧效忠陛下与新朝,这既是表率,也是陛下掌控力的体现,敲醒关内外一些人可能渐渐升起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石二鸟。”
欧阳戎点头。
众人凝眉,咀嚼他的话语。
“善。”
离裹儿赞扬颔首,看了眼他,接话道:
“难怪祖母器重夫子,几起几复,都倚为国老,夫子确实每次都能直指要害,化解矛盾,这一招,杀人诛心啊。”
离大郎疑惑:
“秦竞溱毕竟年纪大了,心气可能不再,而且应该也能看出来祖母的目的,万一不想被利用,也没什么继续忠君报国的心思,不接旨呢?”
欧阳戎摇头:
“秦竞溱必然会接下。
“且立朱凌虚父子为标杆失败后,陛下重新转头,需要在旧勋贵中,找出一个能瓦解矛盾的对象,千金买马骨,秦竞溱最是合适。
“原因有二。”
他竖起一指。
“其一,刚刚说了,秦竞溱与那些能坐享福荫的老牌勋贵不同,是靠自身能耐,抓住时运,拼杀出来的,不是白吃祖辈福荫,他官至左武卫大将军,货真价实。
“所以秦竞溱与关中的老牌勋贵尿不到一块去,从他离开关中,在扬州赋闲养老,就可以看出来。
“他无需像其它老牌勋贵一样,会顾及英国公的交情脸面、对李正炎畏畏缩缩,况且秦竞溱还大李正炎一个辈分,是李正炎尊老才对。”
欧阳戎再竖一指:
“其二,秦竞溱看出来又如何,千金买马骨又如何,马骨就马骨吧,只要付千金就行,这是双赢的局面。
“秦竞溱的际遇,和胡国公的事情刚刚小公主殿下说了,大伙也都知道了。暂且不谈什么良臣忠臣、理想抱负,功利点看,最能吸引秦竞溱的是什么,不难猜。
“年过七旬,官至父辈曾到达过的高度,可以说不辱门楣,但要说光耀,却也够不著,毕竟和其父胡国公比,还差个一点点,虽然这个一点点,属实难比登天。
“上回小师妹生辰宴会,我见过这位秦伯,鹤颜康健,老目如炬,到这个年纪还有这股精神气,除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猜其所求所念所盼,无非剩个家族荣辱、子孙福祉。
“能打动秦竞溱的,陛下与诸公十分清楚,不就是想要封爵吗,有何不能给,甚至你父辈没拿到的不减等袭爵,都不是不行。”
欧阳戎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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