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28节
欧阳戎笑了笑,抬手虚扶,“先不争这个,柳大人请进。”
柳子文立马正色道:“先不能进,柳某得先向县令大人谢罪。”
“哦?罪从何来。”
“柳某教弟无方,当街顶撞了大人与谢姑娘,让二位受惊了,柳某有罪!”
“哎,柳大人还是不了解本官。令弟很有个性,活泼好动,本官十分喜欢他桀骜不驯的样子,打是情骂是爱,那日在堂上本官‘情’难自禁,不小心让手下人多打了几板,还望柳大人恕罪,也盼著令弟早日恢复桀骜不驯的模样。”
“……”
柳子文一时语塞,不过还是摆摆手诚恳道:
“三弟无碍,多谢县令厚爱。不过不管怎样,还是三弟过于顽劣,为兄应当代为赎罪,柳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恰好今日县令大人举办募捐宴会,请允许柳某尽一些微薄之力,第一个带头首捐,给县令大人来个开门红!”
“好,柳大人爽快。”欧阳戎十分欣慰。
周围乡绅豪客们也是满堂喝彩,一片宾至如归之景。
就在这样的热闹氛围中,主客入座,午宴开始了,也很快,便到了喜闻乐见的募捐环节。
……
“……诸君!兴修水利绝不是门户私计,也非本官博取绩效的私心,它事关龙城县全体百姓,不管是士农工商,还是良贱奴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朝廷与县衙的难处,大伙也已知道;朝廷与县衙对积极赈灾者的福利奖励,刁大人应当都有传达,本官不再累述。龙城有累卵之危,百姓有倒悬之急,咱们就不拖时间了,开始募捐,本官先带头,捐出任上四年的全部俸禄!接下来就有请大伙了。”
欧阳戎“简单讲了两句”后,全场一片热烈掌声,欢送下台。
年轻县令离开高台,在台下第一排的位置坐下后,转头朝场上十几位乡绅豪强们示意了下手中的墨纸红笔。
他露出一口白牙,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本官准备了份名单,对于今日慷慨解囊者,会好好记下……”
柳子文突然起身,诚恳道:“县令大人,柳某有个薄见,不知该讲不该讲。”
“讲,没什么不能讲的。”欧阳戎眼睛正视他,显得十分有耐心。
“柳某觉得,台上除了赈灾水利的筹捐盘外,能不能再添一个筹捐盘。县令大人爱民如子,刚赴任就为治水之事四处奔走,鞠躬尽瘁。我等不忍,希望给县令大人孝敬些纸笔费,还望县令大人勿要推迟。”
欧阳戎想了想,颔首,“也不是不行,但既然是给本官的纸笔私费,那本官如何使用,或赠出或充公,诸位应当都没有意见吧?”
柳子文自若点头,“大人廉洁奉公,自无不可。”
“那行,多谢大伙这份心了。”欧阳戎轻松道,转头示意身后两位书吏去再取一个垫红布的筹款盘,放在台上。
反正今日所得,他全会用来治水,除了预计的三千贯底线外,若能多募集些银子,自然更好,不就是再卖些人情吗。
和欧阳戎有类似想法的,还有坐在他背后第二排的谢令姜。
瞧见柳子文对大师兄的奉承,她对这柳家的印象稍好了些,之前还以为这龙城柳家全是和柳子麟一样作恶多端的无良恶霸,现在看,也不尽然。
谢令姜对钱财之事本来并不敏感,然而眼下也不知是成天受欧阳戎碎碎念那一大串灾情数字的影响,还是自身天生的强烈正义感驱使她对难民们感同身受。
谢令姜开始私下关心起龙城街头的米价,对眼下的这场募捐也格外上心,对师兄为这次募捐宴会做出的巨大诚恳让步还有竭力周旋的态度,也都心中有数。
在那个她初次去城郊寻人的傍晚,欧阳戎便对其表露过,他对地方乡绅豪族的厌恶。
可是眼下他却状若无事的端坐前排盯著台上那两个募捐盘,每时每刻都是在打自己的脸。
那么为何还要这样做呢?
谢令姜默默自问自己能不能放下脸皮。她忽然想起阿父曾说过的一句话。
当一个人突然抛弃了他以往珍视的东西,那一定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在背后……
就在这时,谢令姜忽然发现有人走近,抬头一看,是数日未见的燕六郎,他从外面风尘仆仆的赶进来,看也没看大厅后方那些窃窃私语的乡绅地主,径直凑到前面大师兄的旁边,飞速耳语了几句,大师兄只是轻轻点头,没有表示。
出差回返的燕六郎便抱臂等候在了一旁,还不忘回头与她点头示意了下。
看来应该是江州运粮的事情挺顺利的……谢令姜也点头回应。
终于,两个书吏取来了一只新的红布托盘,摆到了募捐台上。
台上除了募捐盘外,还有一个专门负责登记、并传唱捐款的侍女,这是欧阳戎特意安排的。
一切准备就绪,募捐正式开始。
柳子文果然是大厅内第一个起身的,径直走上台,笑如春风的从瘸腿仆人手里接过钱财,分门别类的放在了桌上的两个盘子里,又微笑下台。而他一带头,大厅内其他所有乡绅富商们依次跟上,一个又一个的上台,也是将两个盘子都放上。而台上那个登记侍女从柳子文上台募捐起,便开始一个不落的报唱捐款者的款额,于是全场人都能听到台上募捐了多少。
于是接下来,谢令姜亲眼看见前排欧阳戎嘴角的微笑逐渐消失了……不,没消失,还是保持微笑——但在她眼里和不笑已经没区别了——又听了会儿登记侍女的“报款”,他直接轻放下手中的笔,将本来准备登记积极分子的红纸强迫症似的整齐的折好,然后……径直丢进脚边垃圾桶。
谢令姜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全场所有人都知道了。
坐满人的大厅静悄悄的,有侍女的报唱声清脆婉转如黄莺久久回荡:
“城西柳家,捐赠龙城水利十贯钱,捐赠县令纸笔费五十贯钱……”
“西河程家,捐赠龙城水利十贯钱,捐赠县令纸笔费五十贯钱……”
“城南李家,捐赠龙城水利十贯钱,捐赠县令纸笔费五十贯钱……”
“定山公孙氏族,捐赠龙城水利十贯钱,捐赠县令纸笔费五十贯钱……”
台上,
家家捐款数额整齐,
句句报唱声也整齐。
台下,
恶霸微笑,
书生也微笑。
来了,没睡,虽迟但到!过年照常更新,不休息的。好兄弟们新年好!
第32章 待人以诚欧阳戎(给兄弟们拜年啦!)
欧阳戎觉得,有些人很给面子,但也很不给面子。
看来,在龙城某些人眼里,一个大周朝的七品县令都是来跪著要饭的。
渊明楼大厅,募捐台上的报唱侍女清脆宣布:
“本次募捐,共十三家,总计筹款七百八十贯钱!其中,龙城水利共筹集一百三十贯钱,县令纸笔费共筹集六百五十贯钱。”
在全场所有人的或直视或余光下,坐在第一排的欧阳戎忽然回过头。
不是去看大厅内的乡绅豪强们,而是看向谢令姜。
而且也正好撞到她担忧的眸光。
“小师妹,看来给你的嘉奖还是轻了,你这不仅是首捐,还是榜一富婆啊,不过师兄身上目前最值钱的就是那珠子了,下次再补你。”
看见大师兄的真诚笑容,谢令姜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只是摇摇头:
“我无妨。师兄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他奇道。
在心思各异的众人目光下,欧阳戎揉了揉脸起身,抓著官服衣摆防止曳地,缓步登台;谢令姜目不斜视,默然跟上。
“姑娘辛苦了。”
年轻县令朝报唱侍女认真道了声谢,豆蔻年龄的小姑娘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微微脸红,心情愉悦的下台去了,于是独剩下年轻县令一人平静站在两个募捐红盘前,面对全场所有目光。
年轻县令低头端详了下,伸手,先拿起左边的水利募捐盘掂量了下,又拿起右边的私人纸笔费募捐盘掂量了下。
左边是一百三十贯钱的压手重量,右边是左边的五倍,沉甸甸的。
他一点也没生气,平静抬首似是自问:
“原来大伙这么看得起本官,朝廷与县衙的水利大事,只有给本官送礼的五分之一重要。”
台下的乡绅富商们全都缄默不语,有些人默默避开他的视线。
而柳子文抄著手,坐在台下靠后排的位置,与年轻县令目不转睛对视。
这位柳氏少家主一脸人畜无害的诚恳模样,眼神里还夹杂著点……因为能力有限没能让父母官满意的担忧。
没错,有时候人的眼神所能传达的情感就是这么丰富,一眼便能看出来,就和拍拍屁股就懂换姿势的默契一样。
不过柳子文不知道的是,欧阳戎和他一样,也是一个“待人以诚”的人。
于是这位年轻县令伸出一根手指,朝全场摇了摇:
“但是伱们之中,可能是有个故作聪明的笨蛋弄错了一点。”
顿了顿:
“本官不是来要饭的,来要饭的是你们。”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
台下的乡绅富商们面面相觑。
“吱拉”一声,是年轻县令平静走去,拖了一把太师椅过来,在台上自顾自的坐下,俯视全场,不言语了。
而这一番颇吓人的举止后,台上久久没有其它动静,慢慢的,不少乡绅富商看向台上的眼神嘲弄起来,甚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咳。”柳子文适时的咳嗽了下,制止了场上的嘈杂声。
柳子文看了眼台上那书生,轻轻叹气,站起身无奈道:
“回禀县令大人,募捐本就是能力范围内的你情我愿之事,今年水患突然,大伙都不好过,已是尽力而为。不过,为朝廷与大人分忧,乃是小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柳氏家中尚有些余粮,接下来会配合大人,在城内再建些粥棚施粥。”
欧阳戎置若罔闻,小师妹正拎了只长嘴茶壶,给他身前桌上的茶杯倒茶,她手极稳,欧阳戎瞧著空中细细的水线,颇感兴趣。
被当众漠视,饶是性子一向温和的柳子文也忍不住暗皱眉,赏你个台阶还不赶快下,难不成真是一根筋的榆木脑袋?
“县令大人?”
“嘘。”
欧阳戎忽然伸出根手指,竖在嘴前,示意安静。
眼睛专注盯著桌上的茶杯,似是在关注沸水里旋转起伏的暗绿色茶叶。
不止是台下的柳子文等人觉得装神弄鬼,连谢令姜也一头雾水,被整的好奇,侧目去瞧师兄茶杯里的水有何神奇的。
结果自然是,平平无奇。
瞧著台上一动不动的年轻县令,柳子文忽笑,自顾自摇头,转首示意其它乡绅同僚们可以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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