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25节
“该怎么办,欧阳良翰?”
欧阳戎又飞到了云端,注视著眼前矗立的古塔自问。
只是没人回答他。
在塔外待立了良久,欧阳戎转身离开,返回现实。
他其实已经很多天没有进入功德塔了,自从创建赈灾营组织以工代赈以来,耳畔确实不时有清脆木鱼声传来,应该积攒了不少功德值,但是欧阳戎一直没有进塔去看。
他一直在等,等把赈灾与治水之事差不多安排好后,再进塔看一眼,如果满足一万功德值,就直接去趟净土地宫领取福报走人。没满足,就再干一会儿龙城县令,反正任期四年,尽量多做些事情。
而即使赈灾与治水之事未完成前,就功德值满一万了,欧阳戎也过不了心里这关,半途跑路。
他折腾一件事从没有折腾到一半就走人的习惯,除非不可抗拒力,对于之前功德塔APP封号重回东林寺是如此,对于执意回“乡”考研是如此,对于眼下赈灾治水亦是如此。
所以没干完前,何必进塔。
……
“荒谬如斯。”
又是那座梅瓣飞舞的庭园,一处雅静水榭内,有美人戴冠佩剑到来,刚落座便吐出这四字。
“谁惹谢姐姐了。”
苏裹儿低头抚猫。
她一袭绛紫窄裙独坐水畔,怀中懒猫颇为奇异,通体雪白,嘴角有黑斑纹,形似蝴蝶。
此时的猫在大周朝被称为狸奴,数目稀少,不少来自外邦上贡,例如波斯猫;宫廷贵妇与公主们抚养较多,当朝盛宠的长乐公主就是个“猫奴”,传闻有七佳猫,皆有雅名。
于是狸奴也逐渐称为洛阳的上层仕女群体间流行开来。不过南方这边,还是极少,谢令姜也没见过几只,只在乌衣巷见过一位年长的王氏姐姐珍养,此物确实长的讨喜,只是她觉得太娇贵了,谢令姜不喜任何娇养之物。
“硕鼠,全是硕鼠!竟连济民仓用来救命的粮食都不放过……荒缪如斯。”
苏裹儿抬眸,瞧见那位谢家女郎落座后还在紧紧握著膝上剑柄,捏的五指发青,咯咯作响。
“谢姐姐六世高门望族,自然觉得他们荒缪。”
谢令姜身子一转,“难道你不觉得荒谬?”
“荒缪,但不惊讶。”
谢令姜盯著她,“你也,不愤怒。”
“裹儿愤怒又有何用,人各有命。”
“如果……给你一份处置的权力呢。”
“上下皆斩。”
苏裹儿低头抚猫。谢令姜正过头,看著水榭外的夜景,不再言语了,眸光有些茫然。
门外有个静待的包子脸小侍女,见小姐与谢家女郎不再争论,便端茶进屋,给谢令姜呈上茶点;又捧只书箱放在小姐身旁。
苏裹儿唤了声“彩绶”,将怀中狸奴递给贴身侍女,此猫名为“衔蝶奴”,是那位远方姑姑赠给她的,其实是赠一双的,只是有只已折。
与谢令姜相反,苏裹儿喜欢对其温顺之物,越是刚烈的她越想收服。
名叫彩绶的包子脸小侍女高兴接过衔蝶奴,跑去到一旁替小姐撸猫。而谢令姜这才发现,这只嘴斑似衔蝶的白猫跛了只脚。
不过她此时注意力不在这种小事上。
“可是……就算是全斩了,也解决不了现在赈灾粮的问题。师兄后面如何治水?”
正在小箱中取书的苏裹儿低头道,“照著前些任县令的路子去就行了。”
“什么路子?”
眉间有花妆的她不在意道:“问你师兄去吧,他应该知道的,就算不知道,也会有人与他说。”
谢令姜凝眉瞧了又在翻诗集的梅花妆女郎一会儿。
这个苏家妹妹确实很聪慧,听说她阿父与阿兄也经常来请教她问题与意见,苏府的不少事都是她在闺中随口决断的。
但是相比她阿父、阿兄的温文尔雅、性格谦让,这位苏家妹妹太高傲了,对大多数事情都漫不经心,有时候谢令姜都好奇,这世上有她在意的事与人吗,除了她阿父与阿兄外。
谢令姜没再追问,只是深呼吸一口气,道:
“而且更荒谬的是,朝廷第一时间想著的不是赈灾,而是稳定地方,不准流民生乱!不给饭吃,又不许生乱,恕我实在想不通,在那些人眼里,百姓们究竟是什么?”
“是水。”苏裹儿点点头,倒背如流,“太宗常说,君舟,民水,水能载舟,又能覆舟。”
“太宗说这话,意思难道说的不是民贵,社稷次之,君轻吗?而他们对民有畏惧之心吗?”
“有。不过民贵君轻这话是你们儒家圣人说的,太宗可没说。”
“有何区别?”
“你们儒生耳朵里,太宗说的是民贵君轻,但是在我……在离氏子孙们耳朵里,太宗教的是帝王术。君王当思危,水稳则舟稳。一纸文书让你们稳定地方,再苦一苦百姓,不就是让水稳的一种,只是最差的一种手段罢了。”
谢令姜回头固执问:“那到底是民贵,还是君贵?”
“谢姐姐若问我阿父或阿兄,他们会诚恳给你想听的答案,但我不是他们,我说的,谢姐姐不爱听。”
“不,你说,我听。”
“那行,妹妹也觉得是民贵,因为全天下的民加起来,当然比一位君王贵,因为这大水足以覆舟。”
苏裹儿点点头后,又疑问:
“但若只有十分之一的天下民呢,只有百分之一的天下民呢,只有万分之一的天下民呢?甚至只有……一个民呢?他和君王比,谁贵?若是他贵,那他就是君王了,君王就是民了,那最后不还是‘君王’贵?而若是说一样贵,那还叫君王吗。
“连你们儒生都承认有君民之别,所有人都默认有贵贱之分,那还需用问谁重谁轻吗。”
谢令姜冷问:“所以,君王便能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了吗?”
苏裹儿摇摇头:
“当然不行。上一个这么干的,是同铸两口剑的随疯帝;第一个这么干的,是千年前求长生药的始皇帝。两位独夫最后都死在了鼎剑下。所以大乾立国不再劳民伤财铸鼎剑;所以太宗才告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可做独夫。
“可现在问题在于,这个能掀翻‘君舟”的‘民水’到底多少才算大,若只是船头的一朵小水花,需不需要在意?君王心里都有一杆秤。
“若把天下所有百姓比作一湖水,那眼下江州龙城县的所有灾民加在一起连水花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小勺的水而已,舟……不在乎。”
谢令姜沉默了。
屋内安静下来,苏裹儿又在安静翻一本常看的诗集,包子脸小侍女则鼓嘴悄悄逗猫。
直到有女蓦然起身。
她站在冷淡梅花妆女郎面前,一字一句道:
“君不在乎,但有人在乎。”
谢令姜背身离去。
第28章 檀郎学坏了
“檀郎。”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有这么明显吗。”
“你说呢?”
甄氏放下碗,哭笑不得的看著桌对面的欧阳戎,筷子都有一根被他拿反了。
说起来,这两日檀郎有点闷闷不乐的,好像是从前日晚上回来开始的。
这两天,他吃饭都只盯著眼前最近的那盘菜吃。刚开始半细还跑过来给甄氏报喜,说郎君很喜欢吃她做的新罗特色肉馅卷,结果甄氏第二天换了盘清水豆腐放在檀郎面前,他就“不爱”吃了,筷子碰都不碰一下新罗特色……直接把人家新罗婢整不会了都,小脸沮丧了老半天。
不止是吃饭,檀郎在梅鹿苑走路也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甄氏有时候喊他得喊三声才能应,并且他的第一个回答必是“啊哦……好”。
甄氏是那种很传统的美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相夫教子,只专心处理家事,眼下在梅鹿苑她也是如此,每日负责好欧阳戎的一日三餐、洗漱睡觉,空闲时也没有什么闺蜜社交、踏春逛街的项目,从不抛头露面。
没事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嗑下瓜子,偶尔训训丫鬟,可能有时也会回想起些少女时代舞刀弄枪的生活,但已是家中主母,不可能再在丫鬟们面前做这种不体面的事。
至于刺绣女红、家务活什么的现在也不用她来,稍微有趣点的事就是去檀郎的私人书房亲自收拾卫生,书房重地并不交给丫鬟,都是她来,顺便好奇的摸摸、看看他的纸墨笔砚、书画文集啥的,虽然除了她与檀郎的名字甄氏并不识几个字,看不懂这些,但是并不妨碍妇人的小趣味。
除此之外,甄氏每日心情最好也最期待的时候,大概就是和檀郎一起吃饭了,期间可以听他说说外面的一些新奇事情。
只不过,除了婚姻大事外,欧阳戎的任何公事、私交她全都不过问,都是端坐一边安静旁听,低头吃饭时,那双伶俐含媚的丹凤眼往上仔细眺著檀郎脸上细微的表情。
这也算是每日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因此,甄氏很会察言观色,也最是关注这位爱侄,他的一点异常都难逃这双丹凤眼。于是眼下二人围桌吃晚饭,瞧见欧阳戎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便立马发问了。
“檀郎有话就说吧,总不至于是要把婶娘赶出去吧?”
甄氏鼻子哼了下,伸手把他手里拿反的筷子纠正回来。
欧阳戎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想找婶娘借点钱……”
“借?”
“对,侄儿一定还,等发俸禄。”
甄氏似笑非笑:“奴家这里的钱不全是你的吗,拿就拿,说什么借,伱每月的俸禄也是衙门送来的,禄米、职田收入都是我帮你收管,檀郎忘了?”
欧阳戎一愣,立马点头,“那好,侄儿……取一些,剩下的婶娘继续替我拿著,持家用。”
“那要多少,可不能全拿了,我还准备过几日去西市口马行,给你挑个美婢呢,估计要花不少。现在西域姬、菩萨蛮、新罗婢这些都贵的很,那些无脑富商们净哄抬价格”
“买什么美婢?侄儿不需要,婶娘别浪费钱跟风蓄奴了,那些奴隶也都是可怜人。”
甄氏点点头:“是可怜人儿,那就更要多买几个回来,让檀郎疼爱了,给她们一张温暖的床榻。”
“……”好踏马有道理,就是有点废肾。
“这事回头再说。”欧阳戎无语,摆摆手敷衍过去,转而认真道:“婶娘拿十贯钱给我如何。”
甄氏只是犹豫下,便立即点头,“好,吃完饭去取给你。”
此时的白银流通的还很少,市面上大多数是用铜钱与帛交易,一贯钱相当于一千文,购买力已经很强了。
口马行一个壮年奴隶大概六、七贯,当然现在本地灾年肯定贬值了,而十贯放在水患前是能买近两百石大米的,欧阳戎与甄氏眼下住的这座颇为雅致的梅鹿苑,也才四、五十贯钱而已。
不过眼下没有什么炒房的概念,买房子也是要看户籍和身份的,不是有钱都能买的,森严等级导致不可自由买卖,算是变相限制了屋价。
至于欧阳戎的俸禄,因为龙城县人口大于六千户,是上县,他是正七品县令,每月俸钱是两贯多。
不过官员的俸禄不止俸银,还包含禄米与分配的职田,还有些类似年终奖杂七杂八的,折合下来,平均每月也就四贯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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