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177节
“你也分家了?”
柳子麟立马摇头,“没,大哥……”
柳子安又插话道:
“大哥,我与三弟不会离开你,虽然其它房的族兄们分走了不少祖产,公审也赔了很多……不过古越剑铺是大哥你从无到有经营的,还是在咱们这一房旗下……”
柳子文没有看二弟,默默听完。
他原本有些病态的脸色。
突然平静。
朝冷眼旁观的欧阳戎说:
“不报。大人,慢走。”
这位胸插两刀的柳氏少家主一字一顿。
欧阳戎微微挑眉。
“柳老爷真菩萨心肠。”
他点点头,朝屋内众人感慨了句,大伙陪笑。
旋即,欧阳戎毫不逗留,甚至懒得回头,带著燕六郎等人出门离去。
只是出门前丢下一句:
“柳老爷一定要撑过去,千万别死,改日公堂上见,本官与全县百姓都在等著伱呢。”
但是人称“智虎”的柳氏少家主柳子文已经死了。
欧阳戎知道。
柳子文也知道。
吏舍外,通往另一处关押玉卮女仙的院子的长廊上。
走在人群最前面的欧阳戎顿然停步,回头好奇问燕六郎等一众捕快:
“在活著的时候,亲眼看见自己倾尽全部心血所创建的事业,所在意的东西,被人一寸一寸的当面毁掉,是什么感受?”
瞧见明府脸上露出与刚刚柳子文临别时一模一样的平静表情。
燕六郎与同僚们对视了一眼,前者斟词酌句说:
“应该是……生不如死吧?
“就像明府你前日公审后和大伙说的,对于柳子文而言,兄弟阋墙,同室操戈,柳家倒塌,是诛他心,比杀他人更重要。”
燕六郎越说越是通畅,像是想起刚刚病榻上那位柳氏少家主的脸色,他不禁失笑道:
“还是明府高谋,柳子文现在看起来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他叹息一声,忍不住多了一眼年轻县令的脸庞:
“欸,当初那个霸气侧漏、不可一世的柳家主,看来再也见不到了,可这才短短两三个月啊,明府也太快了些。”
欧阳戎注视燕六郎等人,没有打断,待后者语落。
“不。是没什么感觉。”
他摇摇头说。
“没什么感觉?”
燕六郎等人齐愣,“明府说笑了,一生心血被毁,事业被推翻,纵是大丈夫,也怎能没有感觉。”
欧阳戎转头,凝视著长廊外轻轻洗刷著青砖古瓦、花纹地砖的雨水,轻声道:
“因为六郎说的,是门户私计。”
“门户私计……”
燕六郎呢喃,不禁追问:
“那明府呢,万一的万一,狄公闸和折翼渠没有挡住后面的水灾,明府带咱们建的东西全部毁于一旦,明府也没什么感觉吗?”
欧阳戎转过身,向前走去,大步离开。
“那就再来。”
燕六郎等捕班捕快们愣愣看著年轻县令背影。
其中有个家境殷实的小捕快忽想起曾在茶馆看戏听过的句子,脱口而出:“私者一时,公者千古。”
众人回头,脸色皆怔。
……
年轻县令与捕快们走后。
柳子麟也将柳氏各房族兄们带了出去。
屋内。
仅剩下柳子文与柳子安俩兄弟。
柳子安听见院子内的脚步声远去,回过头,凑上前去,小声说:
“大哥勿怪,前几日你倒下,后来的公审我与三弟实在扛不住,欧阳良翰明显有备而来,又有借口抓手,把咱们柳家架在上面烤,不放些血实在是不行了,所以就……
“虽然有王大人护著咱们不被抄家,但往日里得罪的人可能还是太多了,这几天,这些刁民小人们全部跳了出来,都想在咱们柳家的身上割块肥肉下来。”
说到这儿,柳子安咬牙切齿,脸上亦是露出痛心疾首之色:
“这些回来祭祖的族兄们都净是些白眼狼,枉大哥往日对他们那么好,现在都做了家贼……
“不过大哥放心,借由王大人的说情,我与三弟,勉力维持住了古越剑铺的产业,能在这场风波里保留下来,已经属实不容易的,眼下看来,欧阳良翰他们好像未有怀疑这个……”
话语在这顿了顿,柳子安又皱眉:
“对了大哥,为何不报案,是怕欧阳良翰贼喊做贼,当作抓手,对咱们借机发难?这欧阳良翰,真是狠啊,不仅下手狠,还卑鄙无耻,挑拨我们兄弟情谊……”
柳子安嘴里刚说到这儿。
病榻上,脸色平静送走众人又默默听了片刻的柳子文骤然暴起。
与公审那日一样,他死死盯著柳子安震惊的眼睛,紧攥住其手腕。
病榻上的男子满脸狰狞,低沉嘶吼:
“柳子安!老子不管是不是你捅的刀,从现在起,从现在起!你给老子好好守住柳家,守住剑铺!若是剑没铸成,若是柳家在你手上断了,不仅老子做了厉鬼也不放过你,柳家祖宗十八代都不会放过你!!咳咳咳……”
似是情绪激动、动作幅度太大,又牵扯到了胸肺伤口,柳子文一阵捂嘴捂胸的狂咳。
可谓是声声泣血。
柳子安颤抖手腕,他满脸布满惊恐、无辜、伤心的神色,用力摇头道:
“大哥,真不是我,真不是我干的啊,你我手足同胞,我怎么做出这种背后捅刀的狠心之事,大哥,你难道要二弟我把这颗心剖出来,你才信?”
他两眼通红,面露疲倦道:
“而且现在也不是兄弟猜疑的时候,你好好养伤,咱们兄弟二人一起撑过眼下,以后齐心协力,待把那物铸成,再把这失去的一切都加倍夺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大哥?”
柳子文没有回答,或者说丝毫没有听柳子安的哀求话语。
他咳嗽完后,满嘴鲜血的仰躺在“吱吱呀呀”的坚硬床板上,那原本脸上的狰狞之色逐渐转变为一种混杂有绝望与悲呛的神情:
“老子不管你有没有捅刀,是不是装的,是不是拿老子当挡箭牌……
“若是柳家没了,柳家没了……柳子安,你就是不肖子孙,就是家族罪人……你万死难辞其咎。”
柳子安张大嘴,呆呆看著床榻上默哀大于心死的柳子文,眼里似是有万般的委屈、悲愤、迷茫之色,最后全酝酿成了一句悲愤话语:
“大哥,比翼鸟的毒,是经过我手没错,但是欧阳良翰也有啊,你那日在剪彩礼上把毒误给了他……
“况且,若真是我下的手,为何要蠢货似的让死士朝欧阳良翰他们大声喊话,这种拙劣的泼脏水手段,只要不傻是个明眼人,事后都能咀嚼过来,是栽赃陷害,二弟我会做这么蠢的事?!”
柳子安越是反问,呼吸声越是变粗,他捂胸喘气,眼里隐隐噙著泪光。
可是柳子文没有看他。
依旧盯著床榻上方的帷帐顶,过了一会儿,语气淡淡吐出一句:
“欧阳良翰不会做这种事,不仅不想,他也不屑。”
柳子安含著泪光的瞳孔缩了缩,啊了下嘴。
可柳子文却继续旁若无人,继续两眼无神道:
“若真想用盘外招对付我,欧阳良翰有无数次机会,也有无数种方法,我们能想到的,他难道就想不到吗?
“但是他偏偏选用了最公正,同时也是最麻烦的一条路子,当著全县百姓们的面揭发咱们,公审柳家……
“你说,这样的人,会用盘外招雇死士刺杀我?”
床榻内外安静了会儿。
柳子文面若死灰,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道:
“输了,终究还是输了。从我用買凶斩首的盘外招起,我就输了,从那时起,在欧阳良翰眼里,我就不再是值得尊敬的对手了。
“但他还是没有同样暴烈的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赶尽杀绝,而是依旧用堂堂正正的公审……”
说到这儿顿了顿,床榻上的柳子文猛打了个颤,吓的柳子安摔下了凳子。
柳子文瞠目呲牙的低吼道:
“该死,真是该死,欧阳良翰,你真是该死啊,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死在东林寺,这般诛人之心,你该死,你该死!”
欧阳戎提出的公审,就是对他最大的藐视与诛心。
比被死士捅杀了还要难受。
柳子文正是因为对这些看的太过清楚,才尤为痛苦,心如刀绞。
欧阳戎还不如杀了他呢。
待病榻上回光返照似的男子安静了一些,柳子安才忍不住道:
“既然不是欧阳良翰,那有没有可能是王大人……”
“好了,闭嘴。”
柳子文忽然打断,声音有气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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