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们换个救世主 第316节

　　即便如此，在抵达这里，在雨之氏族的王宫住下后这一个月里，汐见也渐渐注意到了违和感。

　　雨之国并非完全由妖精构成的国度，这里也的确存在人类。

　　只不过，不管是人类本身的立场，还是他们与妖精的关系，都显得有些奇怪。

　　就比如现在——

　　因为梣去找父亲和母亲——国王和王妃——商量事情，汐见本来打算跟过去，却被梣少有地表现出坚定态度，劝阻了汐见。

　　于是汐见来到了外面，独自穿行在城市的街道上。

　　一路上，他能明显感觉到生活在这里的妖精们，陆陆续续向他投来目光，以及各种各样的窃窃私语。

　　“那个好像是王女从森林里捡回来的人类吧。”

　　“没错没错，听说还很会用魔术，王女每天都在那个图书室跟他一起玩。”

　　“真好啊，我也想要一个会用魔术的人类。”

　　“要不去跟梣问问看，没准她愿意借给我们玩几天呢。”

　　“算了吧，那可是人家专门捡回来的，要是不小心弄坏了多不好。”

　　诸如此类的对话，汐见从王宫一路走到城门，听到过不下十次。

　　如同对待宠物和玩具一样的说辞，以及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某种纯粹物欲，即便汐见在某次听到后，回过头去与妖精们对上视线，对方也完全不因此觉得羞愧。

　　反而有种『期待野猫野狗主动被人类吸引，过去讨好人类』的情绪。

　　雨之氏族的妖精明显对身为人类的汐见充满兴趣，却又因为“是梣喜欢的人类”，才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行动。

　　当然，这些妖精们口中的“喜欢”，一听便知道是对于物品的“喜爱”。

　　明明知性与长相，跟人类比起来十分相似，然而却时时刻刻传达出那种“非人”的特征，让汐见感到了少有的异样。

　　既不同于前往不同的国家，也不同于灵子转移到不同的时代。

　　而是包括价值观在内的某些方面，与人类有着根本的不同。

　　打个比方的话，迄今为止汐见觉得跟这些妖精最像的，是在乌鲁克，以从者身份现界过的阿瓦隆女士。

　　只是梅莉会在与人相处的时候，平衡好自己非人的部分。

　　所以就结果而言，不管是数量还是本质，都不能因此将梅莉与妖精们简单类比。

　　当他一边思考着，一边穿过积雪没有彻底清扫的街道时，一个身影跌倒在了道路上。

　　是看上去大概十三四岁的人类少女。

　　她的腿隔着布料渗出鲜血，眨眼间便在道路上的积雪留下一抹猩红，和她在一块儿的妖精少女，则露出了相当困扰的表情。

　　“腿是不是坏了啊，要不还是切掉算了，这种冻伤怎么养都养不好，一直拖着会死掉的吧。”妖精少女在那里自言自语，“可是少一条腿，就没办法走路了……”

　　这声音里并没有那种温柔，而是极其“理性”地在评估价值。

　　就好像说“这只猫只剩三条腿的话，不太好养”似的。

　　汐见藏在长袍大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如此对待一个人，是他所无法接受的场面。

　　考虑到这里是异闻带，是与他认知完全不相符的历史，汐见的手又渐渐松开。

　　比起在这里无端的发怒，想办法弄清楚异闻带的全貌，知晓妖精与人类的历史，显然更加有必要。

　　至于眼下——

　　“稍微让我看一下。”他走到那名妖精少女旁边。

　　“咦？”妖精少女听到声音回头，“你是梣的那个人类……”

　　她虽然诧异，却没有阻挠汐见的行为，只是看着汐见撩开少女的裙摆，露出了粗糙包扎的伤口。

　　将包扎的布条解开，默默地看了几秒伤口，汐见将手悬覆在上面。

　　短暂的浅绿色光芒过后，再度拿开手，伤口已经消失不见。

　　“……”人类少女惊异地注视着汐见，一言不发。

　　“已经没事了。”汐见放开手，从人类少女身边起身。

　　他看都不看妖精少女，便独自转身继续往前走。

　　“我说你，是会魔术的人类对吧？我有个东西坏了，给我修一下。”妖精少女在背后叫他。

　　汐见只是稍微停住脚步，回头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想办法。”

　　妖精少女被汐见的眼神吓住了，在那里嘀咕着催促人类少女起来，没再继续跟他搭腔。

　　他开始明白为何这个世界会被剪定。

　　假如人类的繁荣是不被剪定的“泛人类史”模板，那么以此作为参考，在6000年前就已经发展到现有规模的这个世界，却是妖精与人类如此畸形的共存方式……会消失也就不奇怪了。

　　他站在城外的山丘上，眺望着北部那直入云霄，被妖精们称作世界树的空想树。

　　一个月来鲜有停歇的风雪，在这一日终于放晴，然而呈现在眼前的却不是蔚蓝澄澈的天空，而是不管何时都染上了黄昏色的天空。

　　摩根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都没告诉他，是希望汐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见证这个本来已经被剪定的世界。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

　　寒风拂面，黑色的长袍在风中衣裾纷飞，几乎要将将兜帽从头顶吹下来。

　　“天溪！”

　　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汐见蓦然回首，她看上去像是一口气从王宫跑到了这里来找他。

　　“怎么了，匆匆忙忙的，出事了？”汐见伸出手去，帮她扶正因为奔跑而倾斜到快要落下的帽子。

　　“不是……”梣低垂着眉眼，“我刚才听氏族的妖精们说，你往城外来了……”

　　并且，她还听说了汐见在街上发生的事。

　　比氏族的妖精们更清晰地察觉到其中异常的梣，才相当匆忙地追了出来，顺着汐见的魔力气息，在这里找到了他。

　　“我以为……以为……”梣惴惴不安地欲言又止，“以为你打算离开雨之国，要前往不列颠的本土了。”

第六章 需要

　　事实上，梣刚才去跟自己的养父母谈的事情，正与汐见有关。

　　养母以前就说过，总有一天梣会踏上作为『乐园妖精』，踏上属于自己的旅途，收养梣就是为了梣在这还未开始的旅途上，必然会对不列颠的种种感到困惑，才想要把各种各样的知识教给梣，为梣创造回忆。

　　当汐见突然出现，经由她的手从冰棺中解放，接收到来自未来的情报，梣就有种预感，或许到了自己踏上『乐园妖精』旅途的时候了。

　　因此她才去找到父母，询问他们的意见。

　　『假如天溪要带着我踏上旅途，我可不可以跟着他一起出发？』

　　或许与才认识了一个月有余的人类同行有些奇怪，可梣内心作为『乐园妖精』的使命，让梣确信，汐见一定是为了她的旅途，才来到这里的。

　　对于这个问题，父母给出了不太一致的答案。

　　父亲那边认为梣要再年长几岁更合适，母亲则认为如果信得过汐见，任何时候都可以。

　　讨论了大半天，最后大家的意见还是没能取得一致。

　　再然后，就是现在这样。

　　梣离开王宫寻找汐见，却从被打听的妖精们口中，听到诸如“你的人类往城外走”这种回答。

　　她甚至顾不上否认“天溪不是我的人类”的说法，一路追到了城外。

　　——明明这种如同所有物一般的关系，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呃，其实我只是——”

　　“如果你要走的话，至少跟我说一声呀。”梣捏成拳头双手，捧在胸口，“连行李都没时间收拾了不是吗？”

　　“嗯？”汐见愣了愣，“收拾行李？”

　　他没什么私人物品，非要说的话，也就一身换下来的迦勒底制服，用魔术封存后，正放在了房间的柜子里，所以也就谈不上收拾一说。

　　“因为我从小生活在这里，虽然见过一些其他氏族到这里来的妖精，如果要离开的话，得做充分的准备才可以。”梣掰着手指，细数各种东西，“魔术用品、书籍、衣服、钱物……还有假如没能找到城市，必须在野外露宿的准备……”

　　说到这个份上，汐见意识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给梣带去了不小的误会。

　　“我只是出来走走，没想太多。”汐见轻轻按住她在那里筹划的手，“让你担心了，抱歉。”

　　“这、这样啊。”梣听到他这么一说，渐渐开始冷静下来。

　　自己一着急，都忘了把事情问清楚，就先入为主地考虑起所谓“正确的方式”。

　　“为什么会觉得我要离开这里？”汐见问。

　　梣呆了呆，眼神黯淡下去：“我听氏族的妖精们，讲了城里发生的事。”

　　“只是看到一个人类少女身上有伤，没忍住出手帮忙治疗了一下。”汐见淡淡地解释，“没坏了这里的规矩就好。”

　　“不是那样的。”梣摇摇头，“如果是天溪的话，一定看得出来，妖精和人类之间的关系有些……”

　　“嗯。”汐见点头承认。

　　“我的使命……『乐园妖精』的使命，是『终结不列颠』。”梣缓缓放下手，走到汐见身边，与他一起望向那棵世界树，“我有时候也在想，这个使命，或许也包括了妖精与人类之间的错误关系。”

　　“也许是这样吧。”汐见不置可否。

　　于是梣更进一步：“因为在天溪给我讲的那些故事里面，妖精们早就回归了乐园，世界在人类手中走向迥然不同的繁荣——”

　　那是汐见天溪来自的世界。

　　梣思考过，那或许才是世界本来应有的形态。

　　“但据我所知，乐园阿瓦隆，唯有无罪之人方可通过。”汐见说。

　　“你说得没错……所以这个世界，不列颠背负着某种罪过。”梣苦恼地说，“但是我也不清楚那罪过具体的内容，只是被安排了使命，就被送到了这里。”

　　冰棺中那些来自未来的情报，也只是向梣粗略地揭示了未来的轨迹。

　　或许是怕现在的自己知道太多，然后做了太多，导致历史向不可预测的方向歪曲。

　　但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梣只能自己去思考，并确信只有踏上旅途，涉足不列颠本土，才有可能找到全部的答案。

　　“所以，我以为你因为在这里看到的事，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梣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