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模版，去当英雄多少有点亏了 第5节

虚拟交互界面在一瞬间断线，瞳孔早已适应了机架内偏暗的光线，这会儿，视野突然变宽、变亮，反而让林一奇手足无措，愣在当场。

好在，他愣了，身上的机甲可没愣。一层纳米流体金属从脖颈的整齐断口处衍生出来，把他的脑袋护住。虚拟交互界面还没来得及弹出来，透过与眼部齐平的开口，依稀可以看见尹承一欺身压近，挥动左拳，朝他的面部来了一下。

“咚————————！！！”

巨响。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林一奇此刻的感觉……那就是“推背感”，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在被人痛揍的时候，深切体会到推背感。轰的一下，整个世界都在以无法理解的速度倒退。一次呼吸的功夫，机甲已经深深栽入砖石中，砸出一个碎坑，仿佛他从开始就被埋在这儿，只不过现在有人把他给抛出来了。

在实验中，即便放到液压机下面照样毫发无损的纳米机甲，此刻也凹下去一块，留下一个拳头大小的印记。

“警告……警告……”

耳边传来的AI人声，也不再像最初那样清晰，而是混杂了电流的滋滋声，听上去像一个劣质的耳麦。

“检测到机体多处损伤，检测到驾驶员多处肌肉挫伤及粉碎性骨折……纳米粒子储量严重不足。”

“是啊……用不着你播报，我也‘检测’到了……”

半躺在地上，机甲真的就和纸糊的模型一样，被他徒手砸了个粉碎。流体纳米金属还在尝试修补机甲，然而……林一奇早就知道是无用功。这一拳下来，机甲是字面意思上“碎”掉了，各式各样的金属零件散了一地，现在的机甲，早已失去了机动性，只是一件笨重的破烂铁衣而已。

说到底，一根小小的腰带，又能容纳多少纳米粒子呢？就算勉强修好了机甲，以这具残破的机体，恐怕也无再战之力了吧。

……

“嗤————”

面部机甲自动弹开的瞬间，带出一股滚烫的白色蒸汽。那个少年就站在不远处，眼睛里沉浸着尚未褪去的好奇和兴奋，手里还拿着刚才从机甲头部“撕”下来的那部分装甲，双手捧住，把玩不停。

即便是敌人，林一奇也能理解这种感觉……对力量的尽情宣泄，通过使用超能力，来达成一种前无古人的优越感。

世界，尽在掌握。

“你……真的很强……”

“有吗？”尹承一不好意思地笑笑，挠了挠头，好像一个被老师夸奖的腼腆小男孩，“从很小的时候，老板就不让我随便和人打架，活了那么大，我都没和什么人抡过胳膊。应该也就还好吧……”

林一奇咬紧牙关，想要坐起来，但下半身却连一点知觉都没有，尝试了半天，只好放弃。

“不，很强……明明还是未经雕琢……或许也不需要雕琢，你的存在，就已经用最简单的方法，诠释了强大的定义。”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竟然觉得胸口憋得慌，差点没喘上来。

“这样一份强大的力量，如果只是埋没在市井中，没有任何发挥的余地，岂不是宝珠蒙尘吗？”

“哦？”尹承一伸出食指，像转篮球一样转动着头盔，仿佛是将它当成了自己的战利品，一边似笑非笑地说道，“这话什么意思？”

“加入我们吧。”

————

……

“‘我们’？”尹承一眉头微微皱起，“‘我们’具体是谁？”

“关于这个，暂时还无可奉告。只有等你真正加入我们，才会解锁这部分情报。”林一奇深吸一口气，就像钓鱼翁看到一条硕大无比的箭鱼咬了钩，眼里顿时冒出警惕的光彩，准备好用全部精力与之博弈，“不过，我可以许诺给你的是……”

“飞跃。”

“身为一个自然人，你可以从我们这里，拿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我们’那边，所有人都是按照能力开时薪的。躺在地上的这个家伙，喏，看到没？就是被你三两下揍翻的黄毛，上个礼拜刚刚换玛莎拉蒂——这是他今年换的第十辆豪车。”

“我不敢想象，以你这堪比神明的力量，如果加入到我们当中，他们会许给你什么。金钱、权力、地位、环境……只要你想，那些按照‘正常人’的路子走，或许永远也无法触及到的东西，我们可以立刻就帮你安排好！”

“立刻！”

“……”

袁凤瑛心中一紧，看向尹承一的眼神有几分惶恐。

作为一切的见证者，在这短短几分钟里，她经历了数次震慑人心的反转，同样惊愕于尹承一那压倒性的力量。本以为就快结束了，但千算万算，她也没算到林一奇会在此刻抛出这么一招。

递出橄榄枝。

这份飞在空中的橄榄枝，让她发自内心地惊恐起来，甚至比最开始察觉到自己被绑架还要惊恐，看向尹承一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力量本身是无色的，它只是一份单纯的恩赐，究竟能用来为善还是作恶，全看主人的心情。

身为袁教授的女儿，她自然是希望正派的超能力者越多越好，但……现实是很残酷的。

原因也很简单，有了超能力后，那些人便认为自己已经脱离了人类这个群体，自然也没必要遵循人类社会的道德、法则。各式各样的超能力组织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怎么拔都拔不完。

而且，对手的语言……

意外的很有说服力。

————

“你应该也很清楚的，这个世界没有公平可言……从很早开始就没有，几千年以来，它依旧以相同的规则运作着。有些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手里就握着丰厚的筹码，有着数不清的试错成本；而有些人，却连和他们坐到同一张桌子上的权力都没有。”

咬紧牙关，林一奇终于获得了一条手臂的控制权。硬顶着仿佛被灼烧的疼痛感，他颤巍巍地伸出手。

“但是，只要加入我们……”

“你甚至能站到桌子上跳舞。”

第九章 列车停下时，你在哪里

“吼吼吼吼，这个人的口才还蛮不错的嘛，话不多，但一句句都说到点子上了。”

大虫在视野中张开重瞳，眯起一条缝，从他的眼神中，尹承一读到一种复杂且戏谑的笑意，“看看他们，巧妙地靠着超能力，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啊。这玩意儿不只是一种恩赐，更是一种捷径。尤其是‘那一天’之后，超能力者呈井喷式增加，数量多到再也无法被各国政府隐瞒。可以预见到，在不久后的将来，超能力者会成为一种独立于社会之外，更加特殊的群体。毕竟……”

“在这之前，人和人之间，‘本质上’还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封建王朝时代，不管是哪个国家的王，几乎都宣称过自己是不凡存在的后裔。龙、天命、神……好像不和这种字眼沾点儿边，就不配统治国家一样。即便到了近现代，在数十年前，也有人认为精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比普通孩子更聪明。”

“这种说法也不能算全错，在人类历史上，确实有那么几个特殊的例子，在诞生后不久，便表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智慧。但如果考虑到人类在漫漫时光长河下的人数，按比例换算，这一类人其实很少很少，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皇帝的儿子并不是真龙，或者半神，或者圣子，或者什么伟大意志的代言者，他和天下的芸芸众生一样，就生理结构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他只是刚好出生在皇室的家庭中，仅此而已。”

“‘那一天’后，一切都变了。”

“现在的人们，已经明确认识到——有那么一部分人类，在出生的那一刻，就会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并不是龙、神、圣子，但却比那更致命。超能力者的诞生，已经彻底改写了这个世界的轨迹。”

“只不过……就像一趟飞奔的列车，即便失去动力，依旧可以靠‘惯性’运动一段时间。文明也具有惯性，正因如此，它还能勉强维系着以往的模式运转。并且他们会极力抹除超能力者和普通人肉眼上的差距，企图用这种方式告诉你——旧时代的生活方式才是正常的，以维护这份岌岌可危的平衡。”

“好好想想，小子。”

说到这里，这双重瞳在尹承一的视野中完全张开，如同两个高高悬挂在天上的月亮，倾轧下来，竟有种别样的压迫感。

“只靠惯性滑行的列车，总有一天会停下来的。这三个超能力者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绑人，更是佐证了这一点。”

“当这趟列车停下来的时候……你会在哪里？”

————

“我……”

“我”字后面，尹承一究竟想要说什么？在他的年纪，又是否真的能理解大虫所说的现实？

而这一切，或许都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漫长的蓄力终于完成，通过不断的调整呼吸和自我暗示，百灵总算勉强把状态调整成了心无旁骛的状态。再无任何犹豫，她迅速降低自己的重心，拔出那把一直藏在裤腿中的短匕首，略微颠了一下，适应这把匕首的重量，抬手，竟然将其朝袁凤瑛重重掷去！

————

当一个东西突然朝眼睛飞过来时，人多半是不会立刻尖叫的。袁凤瑛没有地方可以躲，只来得及本能地闭上眼睛，双手在神经反射的刺激下直接抬起，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度悬起来，整个身体缩成一团——这是身体准备应对剧烈疼痛时的本能反应。

完蛋了。

呼吸之间，无数杂乱的心绪在少女心中闪过。

好像在什么书上看到过，人死之后，意识并不会立刻消散，还会在体内逗留一会儿。只不过不能动，也不能眨眼睛，没办法用任何方法和这个世界发生互动。不过，考虑到自己大概率是被匕首刺穿脑干而死，在身体真的停止活动之前，说不定还能多赖一会儿，人被割掉头皮都还能活一个礼拜呢，虽说这一个礼拜会无比痛苦……

等等……

先等一下！手机上的浏览记录还没有删掉！

要是……要是被人知道我听那种东西的话……完美无缺的乖乖女形象就要崩溃了啊！虽然我的手机多半也不会落到外人手里面，最多就是整理遗物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会看到，就算被看到了，应该也无伤大雅……

吧？

……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就算是爸爸也不行！哪怕是本姑娘真的挂掉了，这个秘密也只能被带进坟墓里，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怀着巨大的动力，袁凤瑛再度睁开眼睛，准备鼓足最后一口气，把手机里的东西删干净。

但……

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并没有像想象那样刺入她的皮肤，相反，它只是停在距离脑门约莫一指的距离上，被一只有力大手牢牢握住。

尹承一没有回答林一奇抛出的上个问题，但他此刻的动作，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希望你能明白，刚才我说的话……不光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

和同伴对视一眼，看到百灵那心无旁骛的眼神，林一奇心中顿时有了底气，伸手抓住力士的脚踝，一边说道，“我有预感，不久后的将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你这种人才，我们的大门在任何时间都敞开，那些条件依旧有效。”

“时代的剧变即将开始，你逃不掉的。”

“好好思考一下，怎么做，对你而言才最好。”

……

“咚！”

一声鞭炮炸裂般的响声，红光从百灵身上迸发出来，瞬间穿透她的每一处毛孔，连带着将长发一并吹起。刹那过后，她、林一奇，以及仍旧昏迷不醒的力士三人，齐刷刷从原地消失，只剩一股升腾而起的白眼。在消失之前，他们的身体有一个极快的闪烁，就像老旧的雪花屏，信号不良，“啪”地闪了一下。

再看时，半个人影都不剩。若非散落一地的金属零件，还有遍布这条小巷，大大小小的坑洞，不禁都要怀疑，方才经历的一切会不会是一场梦。

————

“咔嚓”一声脆响，尹承一徒手握断短匕，丢到一边。这个动作甚至没让他多费一丁点力气，好像这把短匕并非用铁打造，而是一片薄薄的脆冰。

“呼……”

长出一口气。

紧张刺激的博弈突然撤去，人走茶凉后，翻涌着的热血渐渐冷却，眸中的重瞳随之褪去。

冷静下来后，望着周围的一切，再转过头，看到窄窄的巷口，尹承一忽然有些茫然无措。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再次因为一时冲动，为了“正义”，做出了选择，和上次不一样，这次的选择影响之深重、久远……很可能会大幅度改变人生的轨迹。

他对超能力者的世界向来讳之莫深，但是，今天过后，或许就不得不亲自参与进去了。

而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他……用大虫的话来说，“多管闲事”。

现在这家伙又蛰伏在自己的思绪深处，发出那种诡异的嗤笑声，真令人不爽。

————

“那个，尹承一同学……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