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普渡 第349节
他们可都是正经的儒门学子。
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天行自有常,人当学天之生生不息,而不是听天由命。
敬天命,尽人事。
才是儒门信念。
辛公平此时酒意稍去,也醒悟先前所叹有些不妥,摇头道:“是某失言了,忘了先贤教诲。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他眼中清明渐复:“但行人事,君子自强,方是我辈所行。”
王臻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两眼仍看着陈亦:“不知这位大师以为如何?”
“你真要听?”
陈亦头也不抬,箸也不停,慢声道。
王臻施礼道:“还请大师赐教。”
“处处不乖兮水中夜月,物物斯应兮华上春风……”
三人忽听他慢声念道:“因缘和合而生,生不可生生。影生於形,响生於声。森罗万象从峥嵘,虚空廓落无亏盈。杳杳冥冥,灵灵明明。是其中之精,非其外之情。”
成辛二人若有所思,王臻眉头微皱。
“听不懂啊?”
陈亦终于停下了手上的筷子,微微抬起眼皮,看着王臻,嘴角含笑。
“那小僧就说得简单些……”
“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因起于缘,结于果,缘起何处?唯人心尔。”
“富贵荣华,谢不着天,艰难贫苦,怨不着地,今生来世,生死祸福,莫不因缘而起,但由人自招。”
“至于你说的命由天定?呵呵……”
陈亦将手中竹筷掷于案上,清脆有声,口中晒笑道:“狗屁不如。”
忽然见到案上尘垢,眼皮一眨,咂了咂嘴,伸手又捡起了竹筷,在袖上仔细擦了擦,搭在盘上上。
再抬头,见成辛二人有些瞠目结舌,才故作恍然道:“哦,这个就不是佛说的了,是小僧说的。应该够清楚明白了吧?”
最后一句,却是笑看着绿衣客王臻所说。
王臻目中波光微动,却难窥其内中所想。
忽地哈哈一笑:“大师年岁轻轻,却果真是佛法精深,在下曾听人言,佛道相争,道门日渐凋落,佛门兴盛在即,如今看来,此言非虚。”
一旁成士廉脸色微微一变,面现不悦,略有责怪:“王兄怕是醉了。”
之所以如此,只因佛道之争由来已久。
尤其是大唐兴国祚以来,李氏尊奉老子为先祖,道门盛极。
本来,有唐一朝,道门无忧。
却谁也想不到,出了一位千古女帝。
这位则天皇帝为消除李氏影响,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因李唐而盛极一时的道门,自然难逃灾厄。
女帝祟佛,世人皆知。
却少有人知,女帝此举,不过是借佛门之力,抗衡道门。
佛门于此之后,再次大盛于世。
虽说女帝之后,江山重归李氏之手。
女帝素手拨弄乾坤的影响,却已无法抹去。
只说佛道两家,便是李氏之中,崇佛者也大有其人。
直到今日,佛道之势仍是形同水火。
这两家虽都号称出家离尘之人,如今也少有出世,却仍是天下间有数的庞然巨物。
甚至能左右天下时局。
王臻的话看似平常,可若传了出去,怕是引起波澜。
惊涛之下,三藏大师不过一叶扁舟,哪怕是余波也有可能让他粉身碎骨。
陈亦摇手笑道:“成居士,不妨不妨。”
“佛道相争?”
陈亦斜眼看着王臻一笑:“佛道同源,法虽殊途,道却同归,何来相争一说?”
王臻一脸惊异:“哦?佛道同源一说,在下还是初闻,不过,可是大师一脉独传?”
不理他那略显夸张的表现,陈亦轻笑道:“还是说这因缘二字,道说无为,不争,佛亦言无为,断灭。太上清净,真空寂灭,因缘不起,果业无存,法不加身。”
“红花白藕,外相殊异,其源同出,本是一家……”
陈亦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唉,罢了,你这位施主,学而无术,信口开河,实不足与小僧论此大道。”
成士廉:“……”
辛公平:“……”
王臻:“……”
三个人,三张口,都是半张着。
成士廉是真的无语。
他与陈亦是故交,早知这位大师向来笑骂由心,不掩喜怒,率性而为,不像一般出家人,端行正止,事事不敢越雷池。
但偏偏这又是一位佛法精深,智慧通明的高僧,行为却时常有如孩童般幼稚,他每次还是忍不住为这种落差而无语。
辛公平是无话可说,只觉这位大师真是好厉害的辨才。
王臻却纯粹是被噎得说不出来了。
脸色青白变幻,口齿张合了几下,让成辛两人有些担心他会发作,才想开口缓和,却见他神色忽而一转,又变得若无其事起来。
反哈哈一笑:“大师辨才无双,在下佩服。”
眼中精光闪动,话锋一转:“不过,这天命一说,可非在下信口开河。”
“辛兄,你适才说,人自诩最万灵之最,却不知明日所食何物,所为何事,所去何方,前途明暗,”
他忽然转向辛、成二人:“在下或许能为两位先生讲述一番。”
王臻面上含笑:“二位明日前行,会先经磁涧,于镇上大户王家食宿,入新安,得赵家款待……”
他接下来,不仅将二人明日行进的路线,所遇之人,停留之地,于各家所见所闻,甚至席上所吃的菜肴,都描绘得一清二楚。
直至最后,他才笑道:“在下尚有事在身,白天不能与两位先生同行,只能夜间相会,大师想来也当与两位先生同行,不妨留心细观,届时自知。”
第330章 大贤当面
别说陈亦,成辛二人对他所言,也只是相视一笑而已,显然并不相信。
王臻却不再多言,只是起身一笑,告辞之后,便回一旁的床榻上歇息。
夜已甚深,几人也吃喝尽了兴,便各自安歇。
雨下了一夜,天蒙蒙微亮时,才停了下来。
成士廉与辛公平起身时,只见陈亦盘坐一榻旁,眉目低垂。
旁边那的绿衣客王臻,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辛公平诧异道:“那位王兄怎地走得这般早?”
一旁陈亦慢慢睁开眼皮,微微笑道:“不是早,是晚。”
这话让成士廉若有所思,询问道:“三藏大师,是否有何不妥?”
“不须说,说不得。”
陈亦缓缓摇头,双腿落地,抖了抖衣袍,站了起来,口中念道:“湛兮若存无迹像,善恶不我相随行。物物现成观自在,人人具足常不轻。”
见二人莫名其妙,疑惑不解的模样,便笑了笑:“二位居士只需谨记儒门先贤之言,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其余一切,不过魑魅魍魉,跳梁小丑,不足挂心。”
“两位居士还要赶路,小僧已让店家准备了早膳,快快用了上路吧。”
成士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看陈亦的模样,摆明了不想再说。
而辛公平自忖与这位三藏大师不大熟,不好追根究底。
而且他也没有如成士廉一般,感觉到异常。
只是暗暗嘀咕着,这果然是一个出家人。
须知和尚道士一流,说话永远是这般云山雾罩,让人摸不着头脑,心痒难耐,有抓没挠,委实不当人子!
那势利的店家果已带着满脸谄媚笑容,将早膳送了上来。
两人也确是急着赶路,便不再多言,急急用过膳食。
三人结伴离开榆林店时,天色才将将亮起。
赶了一段路,出了榆林,没多久便途经一城镇,成、辛两人雇了一辆马车,又雇了个车夫,三人同乘一车。
车上,成士廉向陈亦提及,他们来时,本是有车马的,不过临近洛西,于道旁稍事歇息时,这天色突然大变。
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下一刻便变得天昏地暗,乌云压顶,雷鸣电闪的。
那马不知是不是为雷鸣所惊,竟然撒开四蹄疯跑,等他们反应过来,连马带车,都不见了踪影。
二人无法,只好给了些盘缠,打发了车夫,步行上路,然后便在那山林中遇上了陈亦。
陈亦闻言,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