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97节
还可以出武昌,襄阳,过南阳渡黄河,入北直隶,一路上车马劳顿,十分地辛苦。
王崇古特意走陆路,想必有意来拜访我。
高拱说道:“把王侍郎请到前院花厅,稍坐待茶,我换身衣服就来。”
“是!”
高拱换了一身深青道袍,头戴四方巾,施施然赶到前堂花厅里。
王崇古还是那个老样子,只是此时他身穿一身直缀长袍,头戴大帽,风尘仆仆。
“鉴川公!”
王崇古拱手还礼:“新郑公!”
“请坐!”高拱一伸手虚请,“上茶。”
“鉴川公,怎么突然离职江西了?”
“江西广东的贼众,清剿干净了,皇上和兵部就叫我进京述职。”
高拱眼睛一闪,“是不是要调你去其它地方?”
王崇古对着高拱的眼神,坦荡不偏,“可能调我去西北。”
“什么?”
高拱捋胡须的手定在空中,双眼死死地看着王崇古,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
王崇古端起茶杯,呼呼地喝起茶来。
高拱瞳孔微微一缩,飞快地想了一会,出声问道:“西北,山西宣大还是陕西?如果是山西,那胡汝贞呢?”
“不知。”
简单的一句话,让高拱为之一滞。
“不是故意欺瞒新郑公,是王某确实不知。皇上要如何用臣下,用胡汝贞,圣心独裁,外人不得而知。”
高拱戏谑地问道:“太孙殿下,没给你透口风?”
王崇古笑了笑,“没有。”
高拱看了他一眼,又问道:“江西自古多盗匪,阳明公在赣南剿过一次,都未能除根。你们这次,会不会春风吹又生?”
他的说话的语气,还仿佛是阁老一般。
王崇古不以为然,开口道:“太孙殿下给王某的书信,有说及广东、江西盗匪,三分军事,两分正治,还有五分在于经济。
要想方设法,给当地山民找到活路,有个饭吃,有件衣穿,没人愿意提着脑袋上山为寇。
所以这两年王某在江西广东,用兵进剿倒是为辅,开荒拓田,打通江西广东水陆通道,倒成了主业。”
“打通江西广东水陆通道?”
“对。江西鄱阳湖一带,也是鱼米之乡。可是附近的汉江、洞庭湖都是鱼米之乡,粮食卖不出价。丰产反倒伤农。
如果能够逆赣江南下,越庾岭,入浈江,直下广州。广东多山少田,又多台风,粮食经常不够吃。江西的米,运到广州,至少能卖得起价。
此外江西的茶叶、瓷器,以及丝绸,能够通过这条道,转至广州,可直接出海贩运,不必再绕至上海等地,省了一截路。
广东有广州出海口,背靠江西湖南,如果能打通南北通路,互通有无,对于三地来说,是件大好事,至少可养活数十万百姓。”
看着侃侃而谈的王崇古,高拱感觉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
高拱此前是晋党领袖,王崇古是晋党骨干,两人此前也相熟。只是数年不见,高拱发现王崇古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等到王崇古说完,高拱忍不住说道:“鉴川公,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王崇古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王某喜论民政兵事,转历地方,苦苦追寻利国益民之法,却久久不得其法。
前年进京述职,拜见太孙殿下,长谈六次,从兵事谈到民政,从边患谈到内忧。那时,王某才知道天外有天,有时候需要跳出桎梏,才能看到更远更高。”
高拱听着王崇古的话,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张叔大,有过类似的言行,赵大洲、谭子理,也有过如此这般的话。现在你也如此说,太孙殿下真得有如此不凡见识?
高拱有些后悔。
当初在京师,自己自诩是裕王侍讲,实际上的授业恩师,不屑折节去跟世子殿下深谈。
后来因为胡宗宪等世子党入主山西大同,晋党彻底跟世子撕破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高拱不再追问此事,又换了个话题,“听闻理藩院在京师,与俺答汗之弟伯思哈儿,在会谈山西开边互市的事?”
王崇古点点头:“王某耳闻过。”
“鉴川公,耳闻可不行,你要迁职山西,开边互市的事,与你关系重大啊。”
王崇古看着高拱,答道:“山西开边互市,与王某有关,又与王某无关。”
高拱一愣,听出话里的意思。
开边互市,如果王崇古接任山西宣大总督,就有关;但是如果不接任山西宣大总督,就毫无关系,与他是不是晋人,没有丝毫关系。
也就是说,开边互市,跟此前的晋党,已经毫无关系。
高拱心里长叹一声,当然是毫无关系。
此前人才济济的晋党,嘉靖四十三年的倒查庚戌之变,已经被打残了。
剩下了几名还在政坛活跃的骨干,王崇古、王国光、霍冀,你都说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晋党,还是太孙党。
虽然晋党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有自己,还有张四维,还有数十位进士,只是脊梁被打断一回,很难再续上了。
事到如今,高拱内心深处生起几分后悔。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太孙这小子,心狠手辣不输给皇上啊。早知如此,自己何必去碰这个霉头?
为什么不像老奸巨猾的徐阶那样,躲到一边去呢?
唉!
123.第123章 心里都有数的高拱和王崇古
123.
高拱心里有几分后悔,但是他骨子里的傲气,让他不允许把这份懊悔显现出来。
我身负天下孚望,又做过太子老师,居然连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对付不了,有何脸面领袖群英,革新除弊,中兴大明?
高拱脸上又浮现出王崇古熟悉的倨傲之色,捋着胡须说道:“与俺答汗会谈,在山西开边互市,是山西父老乡亲多年夙愿。我等做不得,太孙却能做的。
这事,实在叫人难以心服啊。”
王崇古打量着高拱,淡淡地反问一句:“新郑公此言差矣,天下大事,难道一定要等到你来做不成?
此前那些人上疏开边互市,所图何意?大家心知肚明。”
“难道不是为了安宁边境,造福乡里吗?”
王崇古不再就此事再争辩下去,转移了话题,“在下觉得要开门迎客,就得把屋里打扫干净。要不然挣得那点粮食,还不够硕鼠半日啃食的。”
高拱目光一闪,“鉴川公,你这是要自绝于山西父老?”
“自绝?”王崇古哈哈大笑,“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新郑公居然如此说?是我私通北虏,走私违禁,还是我出卖军情,引寇破边?”
高拱脸色刷地变成铁青色。
这些罪名,是嘉靖四十三年,倒查倒查庚戌之变时,那些被查出的晋党晋商,被论罪的罪名,被明诏天下,遗臭万年。
现在被王崇古一一挑出来,仿佛在一刀刀往高拱的心里刺去。
高拱长吸了几口气,沉住心气神。
王崇古虽然是山西人,可从嘉靖二十年中进士后,在京里六部任职几年,就外放地方,历任安庆、汝宁知府,然后改任南直隶常镇兵备副使,开始在东南打倭寇,打了十几年,屡立军功。
倭寇打完,又入广东、江西追剿山贼。
他外甥张四维家,跟晋商关系密切,他却跟晋商往来不多。
因为王崇古入仕二十多年,既不在山西等边镇任职,又不在京师中枢担任要职,晋商觉得他用处不大,肯定不会像对高拱、杨博、陈希学、张四维那样去用心巴结。
所以王崇古很有底气地说出刚才那番话,高拱再气愤,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高拱心里又有点后悔。
辞官回乡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反思,自己的性格过于偏激,无故地结下了许多敌人。想着要改改脾性,不再桀骜暴躁,要想法改善与太孙以及太孙党的关系。
他也知道王崇古今日来,肯定是有目的的,也想好了,要好生谈,不再拔剑弩张。
结果谈着谈着,自己的脾性又上来了。
“鉴川公,老夫脾气暴躁,你千万不要介意。”
王崇古笑着答道:“新郑公此言差矣,伱的脾气大家都知道的。正是你性烈如火,才镇得住四方奸邪啊。”
高拱也哈哈一笑,似乎把刚才的芥蒂化为乌有。
“江西赣南,山高林密,强人聚啸其上,朝廷屡剿不尽。鉴川公所说的三分军事,两分正治,五分经济,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听到高拱又转言政事,王崇古也跟着他话题往下说。
“是啊,现在朝廷留了王一鹗在江西,以为江西巡抚,继续执行这一方略,希望能尽快出结果。”
“王一鹗?”高拱想了想,“可是北直隶曲周县,十九岁中进士,此前在福建建宁府任知府,坚守孤城,而后出奇兵,大破倭寇山贼的王一鹗?”
“正是王云衢。”
“东南剿倭,英才辈出啊。”
高拱也没想到,朱翊钧当初的一步棋,全力保下胡宗宪,再设统筹处,竭力支持东南剿倭,居然收获了这么多英才。
这些人都是在东南剿倭中,脱颖而出,而后被胡宗宪、谭纶、曹邦辅、王崇古等人举荐,入了朱翊钧的法眼,再求得嘉靖帝恩准,一一加以擢升。
一带十,十带百,迅速成为世子党。
偏偏这些人,都是从剧繁军政实务中脱颖而出,各个都是干练能臣。
想到这里,高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太孙眼光真毒,盯着胡宗宪这一个棋子,布下局去,一下子就把自己的班底建立起来了。
摇了摇头,高拱又继续说道:“江西、广东山贼稍安,广西那边好像还没有安宁。”
“广西瑶民生乱,从成华年间断断续续到现在,一直未能根除,有时还蔓延到广东。这背后,有安南这只黑手。
有时候,朝廷追剿广西事急,从南边就会聚集一群海贼,袭扰广东海境,狼子野心,路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