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48节
可是能不能保住性命,就不好说了。
嘉靖帝手底,不缺一个户部主事的冤魂。
吴昌咽了咽口水,迟疑地说道:“此事我一提,刚峰脾性激愤,自然会成。只是此疏一上,凶吉难测。我身为刚峰好友,不能眼睁睁地推他入火坑。”
徐渭了然。
吴昌还有点人味,虽然不多,但是足够了。
“吴兄放心,我们对刚峰先生也是敬仰有加。此事出于无奈,但绝不会置他与死地,否则的话,良心过不去,也没法向天下人交代。”
良心过不去?
良心,当官的有良心吗?
呵呵!
不过徐文长这话,算是一个保证。
世子党来兜底,至少会保住海瑞的性命。
那就可以了。
海兄要想成为大明第一直臣,不付出点代价,怎么成长啊!
能保住性命就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再说了,下诏狱,被皇上廷杖一顿,也是名扬天下的快捷之道啊!
“好,今晚我就去劝劝海刚峰。既然要上谏,就要直指积弊要害。劝谏皇上成为明君,才是最重要的。”
见吴昌已经充分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徐渭微微一笑,举起酒杯。
“好,那我们就静候吴兄佳音。”
吴昌与徐渭对饮一杯,满怀期待。
我呢?
我的好处呢!
徐渭吃了一口菜,不慌不忙地说道:“昨日午门有小黄门殴打御史,此事吴兄听说了吗?”
“听说了。真是无法无天了。”
“是啊,太无法无天了。”徐渭顺着感叹了一句,然后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不过我听说,这事啊,是有人在故意挑事,挑拨内廷和外朝的关系,在给皇上、世子和徐阁老上眼药。”
吴昌眼皮乱跳,“啊,还有这么一说?”
“徐阁老的首辅之位,还没坐热,有人惦记上了。”徐渭点了一句,然后转言,“不过这种事,不是我们能掺和的。”
“对,这种事我们掺和不得。”
“不过此事一出,大家往都察院一看,发现好像缺了一员右佥都御史。吴兄,想不想从国子监挪到都察院?”
吴昌的小心脏噗噗乱跳!
孙子才不想挪!
右佥都御史,正四品官,比国子监司业从四品要高一阶。再说了,都察院啊,岂是国子监这个清水衙门能比拟的?
吴昌也品出味道来。
午门小黄门殴打御史一案,世子遭了无妄之灾。
回过头一看,发现在都察院没人,很多事听不到风,很多事也插不上手。
借着机会,想往都察院安插自己的人。
现在势态很明确,自己要是能让海瑞把弹劾奏章的矛头转向皇上,世子党就接纳自己,再安排到都察院,担任右佥都御史。
世子党能办得到吗?
右佥都御史,在都察院里,排在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之后,有话语权,但不多。这个职位,内阁、都察院都不会太放在心上。
再说了,世子党那边敢这么说,至少是有把握的。
“请文长兄转禀世子,吴昌以后愿为世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海刚峰一事,臣一定办到!”
“好!不才一定把吴兄的话转禀给世子殿下!”
过了几天,晚上,嘉靖帝又开始夜批奏章,朱翊钧在旁边学习。
嘉靖帝拿起一份奏章,看了两行,眉头一皱,脸色变青。
周围的人,黄锦、李芳、陈洪、滕祥等人,都屏住了呼吸,十二分小心。
朱翊钧还在继续翻阅嘉靖帝转递过来的奏章和禀文。
“混账!”嘉靖帝把奏章狠狠一甩,暴跳如雷地大骂。
黄锦等人全部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唯独朱翊钧坐在座椅上,转头看着嘉靖帝。
“无君无父的混账!他这是指着朕的鼻子在骂朕!他想当忠臣,要直谏邀名,就戳朕的脊梁骨骂吗!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顾其家者。’骂朕是败家子是吧,骂朕把二祖列宗留下的基业败掉了,是吗!
‘天下之安与不安、治与不治由之,幡然悟悔,日视正朝.’还幡然悟悔?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要幡然悟悔!”
嘉靖帝的咆哮声在偏殿里回荡着,就像一只愤怒至极的老虎在嘶吼。
黄锦忍不住瞥了一眼朱翊钧。
我的好世子,你的什么馊主意,看把皇上气得,你还不赶紧安抚劝一劝?
到时候不好收场了看你怎么办!
“海瑞,你这个无君无父的混蛋!想当谏臣,朕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来人,把这个海瑞抓起来,丢进诏狱,按无君无父,大不敬治罪!”
朱翊钧站起身来,抚着嘉靖帝的后背,又从桌子上端起一杯热茶,递给嘉靖帝。
“皇爷爷,犯不着跟他置气。他摆明了豁出命去博个青史留名。”
“青史留名?”
“是啊,我听说海瑞前些日子省吃节用,买了口棺材放在院子里,还把老母妻妾和子女托付给好友。
摆明了要死谏一回。皇爷爷你真要是杀了他,他倒是遂了愿,青史留名,却是连累皇爷爷。”
嘉靖帝慢慢地冷静下来,细细一琢磨,感觉不对。
“黄锦,把东厂前些日子抄录的海瑞奏章底稿给朕。”
黄锦额头上冒汗。
皇上太精明了,世子,你是糊弄不过去的。
这回可把天给捅破了!
嘉靖帝接过底稿抄件,看完后气得直笑:“好,好,是谁叫海瑞改了奏章的!”
朱翊钧拱手道:“皇爷爷,是孙儿叫人怂恿海瑞改了奏章。”
嘉靖帝盯着朱翊钧,气得浑身发抖,想发脾气,又不知道怎么发。
发轻了,难解心头之恨!
发重了,又怕孙儿受不了。
他气呼呼地往座椅上一坐,语气森然地说道:“小崽子,你给爷爷说清楚,要是说不出个道理来,这顿打你是逃不掉的!”
第60章 还是世子能折腾
朱翊钧毫不畏惧地答道:“皇爷爷,海瑞此前的奏章,直指统筹局。递上来后,皇爷爷如何批红?
置之不理,其余的谏官会闻着味道一涌而上。
严加斥责,可是统筹局之事,可轻可重。海瑞上奏,又是站在户部主事的职责上,无可指责。
一番严加斥责,说不得还会激起户部反弹。毕竟统筹局,确实与其职责相冲突。”
嘉靖帝不善地问道:“那你就让海瑞把矛头指向朕?”
“皇爷爷,海瑞弹劾统筹局之事,明显是有人在推他出来试探。此前,东南世家联手,暗招明招不断。朝堂上,内阁、户部使了许多绊子,都让大洲先生、文长先生和杨金水想方设法避开了。
现在他们把海瑞推出来,无非换了一个手段。以清直之名,坏统筹局之名。海瑞上疏,被驳回,再上疏,被驳回,其余御史一起上疏,再被驳回。
几番拉扯,他们就会把统筹局丑化,说成是为皇爷爷你横征暴敛、敲骨吸髓的爪牙走狗。他们做的这事,还少吗?
朝廷合法征税,他们说是与民争利。解除海禁,他们说会招来倭患。所以孙儿认为,必须把势头扼杀在萌芽,行霹雳手段,直白无误地告诉他们,此事不行。”
朱翊钧诚恳地说道:“皇爷爷,统筹局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不给他们上点手段,以后麻烦不断。”
嘉靖帝脸色微微缓和。
毕竟统筹局这一年多,做得非常不错,替他大大缓解了财政危机。
真要是被文官们想方设法把统筹局搞掉,以后他就只能过上此前的苦日子。
过了好日子,谁还想过苦日子?
“所以你利用了海瑞,让他故意指着朕的鼻子骂,好让朕趁机大发雷霆?”
“皇爷爷,满朝文官,从内阁到六部。有识之士,愿意做实事的,反倒理解皇爷爷设统筹局的苦衷。
唯独那些钓誉沽名,清贵空谈之人,或者心怀私心的人,视统筹局为肉中刺眼中钉。可是这些人又色厉而胆薄,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
筹划来筹划去,把海瑞推到前面打擂台。皇爷爷只需雷霆一怒,他们自然就会惜身而退,不敢再在统筹局之事上鼓噪。”
嘉靖帝明白朱翊钧的意思。
统筹局是伱老人家的钱袋子,你这段时间过得这么舒坦,就是因为有它兜底。
现在它被文官们盯上,欲除之而后快!
皇爷爷,你想要钱,就得损点名声出去,以霹雳手段,镇住那些没胆子的文官们。
嘉靖帝脸色更缓和:“你还真把他们看得很透啊。”
皇爷爷,不是我看得透,是你秉政三十多年,喜欢用什么样的臣子,就决定了现在朝堂上会有什么样的臣子。
自杨继盛等谏臣死难后,朝中已经很难再看到誓死坚持大义的直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