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79节
“不急,慢慢说,把原委说清楚。”朱翊钧摆摆手,带着安慰的语气说道。
“谢殿下。”
叶梦熊开始缓缓说道:“臣自去年十一月,与朝鲜告哀请封正副使沈义谦和郑仁弘,坐海船回朝鲜,十一月二十六日抵达朝鲜江华岛,十二月初四抵达朝鲜王京汉城。
初六,朝鲜国王接见了臣等二人。臣在殿上正式递交了国书,朝鲜国王收下,说是要朝议后再给予答复,叫臣等在驿馆休息。
只是一连过去半个月,朝鲜君臣始终没有给予答复。臣二人就分头行动。臣去拜会沈义谦和郑仁弘,当面了解情况。
思文则去找汉城的明商,让他们去打听消息。”
叶梦熊缓缓地说道,他和宋应昌也没有想到,自己两位同榜进士,天降大任,摊上一件代表大明出使朝鲜的差事,原本想着办得妥妥当当,漂漂亮亮,没想到却灰土灰脸地回来。
朱翊钧默不作声,静静地听着。
“臣见到沈义谦,他坦诚告诉臣,大事被朝鲜朝堂上的党争给耽误了。”
“党争?”
朱翊钧没有想到朝鲜的党争居然激烈到这个程度,居然连事关宗主国的大事都被抛到一边。
“是的殿下。朝鲜国主即位时才十六岁,是先国主的侄儿。入继王位后由先国主王后听政。听闻此国主每天都要举行经筵,与儒臣探讨经史。
在儒学上颇有造诣,在经筵上辨问甚详,因此那些学识不足的儒臣都害怕当讲官。只是朝鲜国主儒学了得,却对朝堂上逐渐激烈的党争束手无措。”
叶梦熊和宋应昌悄悄看了一眼沉寂不语的朱翊钧。
我朝太子与朝鲜国主完全相反,儒学根本不学,却学得一身祖传绝技,把满朝文武制得死死的。就连徐阶、高拱这样的老臣,都不敢轻易违背。
“此前朝鲜党争激烈,有什么大尹派和小尹派,斗得死去活来,没两年大尹派失势,小尹派当权。朝鲜先国主末年,随着先王后去世,小尹派也失势,士林派完全掌握朝局。
但是很快,朝鲜朝堂上的士林派又分为先辈派和新进派。臣出使朝鲜时,两派正是斗得激烈的时候。
听沈义谦的意思,朝鲜朝堂上的先辈派原本同意与我大明商议,好生勘定东北边境线。新进派知道先辈派支持,马上出声坚决反对,说朝鲜土地也是鲜血换来的,一寸一尺不敢退让。
然后双方在朝堂上天天吵,吵得不可开交,却无法定下方略,到底是同意,还是拒绝我大明国书的要求。”
朱翊钧皱着眉头问道:“朝鲜国主不管?”
叶梦熊双手一摊:“他想管也不管,两边的中坚人物都是他儒学老师,不知道该偏袒谁,干脆谁也不偏袒。”
叶梦熊看了看宋应昌,继续说道:“思文找汉城明商打听的消息,与沈义谦所言无异。臣二人在汉城苦等了两月,毫无结果,几次拜见朝鲜国主,请他乾纲独断,尽快定下方略来。
可是朝鲜国主似有难言苦衷。臣二人又找人打探,这才知道,原本先辈派逐渐占据上风,开始说服朝鲜国主同意退让部分土地,好生协商,勘定边境线。
不想先国主王后突然支持新进派,那边声势大振。朝鲜国主只是先国主侄儿,不敢犯不孝的罪名贸然同意,于是就迟疑不定。
臣二人实在无法,就先告辞回国复命。”
党争!
几十年后,东林党发起的党争,断送了大明最后一点元气。现在朝鲜就给自己打了个样,在那些人眼里,只有输赢,只有所谓的道义对和错,全然不顾会不会危害国家社稷。
结果,整个大明被他们输掉了。
朱翊钧站起身来,双手笼在袖子里,来回地走动了两圈。
“看来北海海面上的炮声,没有震醒坐井观天的朝鲜君臣。看来还是我们的炮声不够响啊!既然震不醒,就让他们听得再清楚些。
祁言!”
“奴婢在!”
“去请汝贞先生、带川公、文长先生和乾吉先生请来。”
“是!”
230.第230章 小样的,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230.
胡宗宪、刘焘、徐渭、梁梦龙四人很快就被请到紫光阁勤政堂。
见礼坐下后,朱翊钧指着叶梦熊和宋应昌对四人说道:“你们俩把出使朝鲜的情况给四位先生汇报一下。”
“是!”
叶梦熊主讲,宋应昌补充,两人巴拉巴拉把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胡宗宪、刘焘、徐渭、梁梦龙都是朱翊钧近臣,知道殿下的脾性,听到叶、宋二人的话,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了。
这还得了!
朝鲜君臣,实在是胆子太大了,不识天威煌煌啊!
真当殿下苦心经营、重金打造出来的水师是摆设吗?那是专门震慑不臣外藩用的!日本国的惨状你们难道没看到吗?
还敢犯天威!活腻歪了是吧!
四人以胡宗宪为首,其余三人很默契地让他先开口。
“殿下,朝鲜君臣拘于内斗党争,不服王化,不明天威,当严惩不贷。”
“汝贞先生,你觉得当如何个严惩不贷吗?”
胡宗宪直起身子,侃侃而谈:“臣认为当水陆并进。今年开春,辽东镇将对建州、海西女真继续用兵,松花江、长白山以北等生地捣毁巢穴,尽收其民。猪婆江、浑河等熟地,修路筑城,永固为疆。
届时可转势东进,尽复长白山以东,被朝鲜无故占去的前元土地。
水路,可依日本例,炮击海州、江华岛等港口,以示震慑。”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慢慢踱着步子。
“今年开春,辽东第一当务之急就是巩固建州旧地,清荡海西女真。文长先生,图们汗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徐渭答道:“回殿下的话,我军清剿建州、海西女真的事,图们汗去年已经收到消息,接连召集属下商议。
他们都觉得我大明正在清除侧翼威胁,有可能会对他们用兵,纷纷要求图们汗在今年春暖之后,对辽东发起侵袭。牵制我军,支援女真人。”
朱翊钧点点头,“这就对了。我们的对手都不是傻子,会坐视我们把侧翼的女真人收拾完了,好全力以赴地对付他们。
如果察哈尔部在西边对辽东用兵,北边的海西女真以及建州女真的残余,肯定会奋起反击。我军就是两边受敌。此时再分兵在东边收复故土,还有余力吗?”
胡宗宪连忙摇头:“殿下,如果察哈尔部对辽东用兵,我军需要西、北两线作战,确实无余力越过长白山去收复旧土。”
至此,坐在旁边的叶梦熊和宋应昌也明悟到,胡宗宪其实心里早就有数,知道图们汗今年开春以后会对辽东不轨,国朝在辽东的兵力会相对紧张,没有余力因为朝鲜君臣不识天威,就向东用兵。
但是自己二人说了出使朝鲜的情况,朝鲜君臣这么不给面子,胡宗宪等人肯定会顺着梯子往下说,要严惩不贷,难不成还要说轻轻放过。
这就是为臣之道,值得学习。
更重要的是,胡宗宪等人清楚太子殿下睿智,会权衡利弊,不会头脑一发热就胡乱做决定。
所以刚才君臣一番微妙对话,把情况都传递地明白无误。
殿下,辽东陆路兵力不足,暂时没办法严惩,要不我们再想想其它办法。
果然,朱翊钧似乎料到了如此,很自然地点头道:“陆路不行,水路?嗯,海州港,江华岛,孤记得这两处海港码头,商铺仓储,都是大明海商一手修建操持的。”
主持海运处的梁梦龙马上答道:“殿下英明!”
那就不能炮轰,打得都是自家产业,毁的都是自家财产,不能做这样的傻事。
听到这里,叶梦熊和宋应昌对视一眼。
难道我们对朝鲜这个无赖,居然无从下嘴了?
两人顿时觉得有点气闷。
我大明水陆两师军威,这两年前所未有地强盛,居然吃不住一个朝鲜?
朱翊钧转了两圈,一回头问徐渭:“文长先生,藩情咨访处归伱管着。朝鲜有什么情况?”
藩情咨访处接管了商业调查科在海外的情报网,发展迅速,尤其在日本、朝鲜、安南、占城、暹罗广布眼线,深埋暗桩。
徐渭一听就知道朱翊钧想问什么。
绝不会是问朝鲜现在是不是太平无事,肯定在问内部有什么矛盾。
“回殿下的话,咨访处有探知到,朝鲜除了朝堂上党争不休,全罗道、尚庆道等地,因为天灾人祸,民怨沸腾。”
众人一听,都在猜测殿下想怎么下手。
“民怨沸腾啊!苛政猛如虎。这点,前朝历代都有过深刻教训。
秦末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汉末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唐末的‘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元末的‘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历历在目。”
朱翊钧默然了一会,“卓吾先生(李贽)主持的宣教局在总结前朝历代的这些民乱浩劫,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自己要总结教训。朝鲜是大明藩属国,也该让它总结教训。
文长先生。”
徐渭精神一振,马上答道:“臣在!”
“藩情咨访处着手计划,挑选朝鲜民怨最深的地方,最好东南西北,分布开来。两手准备。”
朱翊钧做了一个手势,祁言马上示意司礼监的一位小内侍在旁边执笔记录。
“第一,收买贿赂当地官员,让他们使劲地贪。多运些奢华的东西让他们买,怂恿他们广修寺庙道观,延请高僧大德,多做佛事,打蘸祈福。
花费多了,自然就会去对当地百姓敲骨吸髓,横加盘剥。
另一方面,派遣人手挑拨煽动当地失意豪强,锦衣卫缴获的白莲教、无生老母的那些小册子,整一些给他们,让他们武装一下头脑。
再把南直隶、九边军改淘汰下来的刀枪兵甲,运一部分过去,丢弃在山野之间,叫他们去捡好了。告诉他们这是老天降下神谕,叫他们倒反天罡,重塑人间。
然后藩情咨访处居中,暗中协调好。东边起事,朝鲜官兵去镇压,等到兵力空虚,西边起事。然后北边,南边,陆续依次寻得时机起事,让朝鲜朝堂疲于应付。
孤知道,朝鲜官兵,武备荒弛,但是那些百姓义军,恐怕更烂。烂中更有烂中手,藩情咨访处得好好帮衬他们,不要这么快被朝鲜官兵给扑灭了,浪费我们一番苦心。”
不仅胡宗宪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就连奇智诡谋频出,自诩当代贾诩陈平的徐渭,都听得不可思议。
还能这样搞?
朱翊钧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徐渭。
徐渭被他目光一盯,浑身一哆嗦,马上起身应道:“殿下英明!臣牢记在心。”
“嗯,藩情咨访处届时邀请宣教局的人一同参与其中。我们搞人家,也要谨防被人这么搞。宣教局的人参与其中,就是要总结经验教训,提供给国朝朝堂。
就是要让大家看看,地方贪官污吏横行,横征暴敛是如何激起民乱,如何席卷地方,如何虐杀官吏和豪强的!”
胡宗宪等人也坐不住了,起身齐声道:“殿下英明!”
看大家意见一致,没有出声反对,朱翊钧满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