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65节
不一会宋应星进来了。
“沈正使、郑副使,两位找本官,可有什么事?”宋应星故意装糊涂。
沈义谦和郑仁弘对视一眼,郑仁弘开口道:“外使此次前来拜会,询问的是我国边官兴兵犯境一事。”
宋应星目光一闪,开口道:“西苑司礼监传下旨意,叫我们理藩院修国书,选使节,前往贵国王京,质问此事。”
郑仁弘小心地问道:“好请上官知晓,我国刚遇国丧,新君初立,天朝尚未册封,地方尚未抚慰,恐怕是边官小吏,心怀不轨,胡乱兴事,还请上官明察。”
宋应星一听,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朝鲜国先王六月份病逝,即位的新王是他的侄子,而且朝鲜此国,按照殿下的说法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内部官员没事就斗得死去活来。
新旧交替之际,确实难保有些野心家在下面搞小动作,然后黑锅叫远在朝鲜王京的君臣来背,确实有点冤枉了。
不过宋应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正色说道:“两位外使,下官所任礼东局,奉诏做过调查,自洪武年间,你国趁着我太祖皇帝驱除暴元,无暇东顾,兴兵沿着长白山向东,一路侵吞了前元辽阳行省合兰府、双城总管府以及奚关总管府和南京万户府大片土地。”
沈义谦和郑仁弘又气又急,怎么还算起两百多年的旧账了?
沈义谦忍不住答道:“宋主事,洪武年间,我神武大王(李成桂)兴兵助太祖皇帝驱除暴元,那些土地是太祖皇帝赐给我国酬功的。”
宋应星一摊双手:“可有我太祖皇帝的皇诰诏书?”
是啊,你说是太祖皇帝酬功赐下的,有什么凭证?至少要拿出一份诏书来吧?
沈义谦和郑仁弘傻眼了。
这事都过去两百多年,朝鲜经历多次内乱,王京不止被烧过一回两回,很多文卷早就遗失,现在叫他们上哪里去找?
再说,就算我们拿出一份诏书,你们大明说在内廷架阁库找不到原件,翻脸不认,我们能怎么办?
伱们还会反咬一口,说我们矫旨。
你们奉天靖难,听说南京皇宫被一把火烧得七七八八,也遗失了不少诏书啊。
可是话不能这么说,也不能这么扯,扯不清楚的。
郑仁弘开口道:“朝鲜事明甚恭,谨守臣礼,不敢有半分疏忽。大明也待朝鲜丰厚,恩德有加。
两百年来,东北相安无事,成化年间,上国清剿建州女真,平乱绥靖,我国欣然响应,出力颇多。
上官,万不可因为某些小人肆意妄为,坏了两国血浓于水的情义,也会叫外藩知道了看笑话。”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两百年来,朝鲜一直把大明当亲爸爸看待,谨小慎微地伺候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儿子占了亲爸爸的一点土地,这叫什么事啊!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喊打喊杀,传出去,曰本和安南这两个大明不孝子,会看笑话的。
宋应星一听,说得有道理。
他想了想答道:“待本官先向礼部侍郎、理藩院丞方公禀告一声。”
理藩院由李春芳直管,但他还是阁老,又要管着吏部,所以理藩院的具体事务,就由礼部侍郎、理藩院丞方逢时负责。
方逢时就在理藩院入值视事,听了宋应星的话,沉吟半刻,召见了沈义谦和郑仁弘。
两人又诚恳谦卑地表示,朝鲜可是大明最乖最孝顺的外藩儿子,千万不要因为一点小错,就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方逢时听完后,跟宋应星的态度一样,也觉得两人说得极有道理。
“嗯,两位外使,待本官先给西苑递份折子,阐明此事。想必很快太子殿下就会召对本官,嗯,你二位这两天就在理藩院候着,届时跟着本官一起去西安门递牌子,如果殿下需要召见,不必再跑来跑去。”
“谢上官怜悯!下官谨代表朝鲜君臣上下,万分感激方侍郎、宋主事为我国周旋。”
方逢时的奏章递上去第二天上午,西苑派人来传,叫方逢时、宋应星带着朝鲜正副使沈义谦和郑仁弘,一起到西苑西安门递牌子,太子殿下要召见他们。
沈义谦和郑仁弘心中又惊又喜。
惊得是明朝秉政的太子殿下处理政务,真的是雷厉风行。
这样有魄力的君上,再结合此前他的种种传说,真要是对朝鲜有了成见,有意报复,朝鲜真得受不了啊。
喜的是终于有机会见到大明实际上秉政的太子殿下,如果能说服他,朝鲜国就能免除一次大灾难。
两人忐忑不安地坐着轿子,跟着方逢时和宋应星,来到了西苑西安门前。
211.第211章 以德报德 以直报怨
211.
沈义谦和郑仁弘在西安门前下了轿子。
这里的门庭是琉璃瓦顶雕梁画栋的二层明楼,看起来很普通,远不如午门威严,甚至比不上景福宫高大气派。
但两人却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威压感。
从这座门里走进去,是大明的权力中枢。
这里传出来的一句话、一张纸,会在万里江山掀起波浪,会让亿万人的命运发生改变。
跟在方逢时、宋应星身后验了腰牌,又在旁边的门房里搜过身,由一位内侍带着四位净军在前面带路,战战兢兢地走进了西苑。
从大门走进去能看到两个大湖,左边的是中海湖,右边边的是南海湖。紫光阁就在两个湖之间的某一处。
沿着抄廊、林荫道走着,这里到处可见锦衣卫军校和勇士营的士兵。
再进去一道门,是净军和十三四岁的少年军校把守。
据说这些少年军校是太子殿下的扈卫营,从东南剿倭和九边阵亡军官的遗孤挑选出来,在一念堂读过两年书,接受过训练,再被选拔出进西苑入值。
身穿曳撒服,头戴大帽,腰配绣春刀。
好事者说这些少年军校是太子的羽林卫。
他们的大帽上,都插着一根红色的雉尾长羽,十分威壮好看。
走近一座阁楼建筑,宋应星转头轻声叮嘱道:“前面是紫光阁,要到了,两位外使注意了。”
沈义谦和郑仁弘心头一震。
紫光阁,听说前面房子是司礼监,后面主阁是太子殿下处理国事的地方,他召见大臣,也多在这里。
从侧门进去,看到右手边是五间卷棚歇山顶抱厦的阁楼房子,应该是大名鼎鼎的司礼监。
左手边是单檐庑殿顶、黄剪边绿琉璃瓦的两层阁楼,宽七间。
内侍把四人引到最外面一间,交代沈义谦和郑仁弘在这里等着,带着方逢时和宋应星进到里面一间。
“臣礼部侍郎、理藩院丞方逢时,臣理藩院礼东局主事宋应星拜见太子殿下。”
沈义谦和郑仁弘听到里面传来方、宋二人清朗的声音,然后是一个略带少年气息却十分老成的声音。
“起身。方侍郎,宋主事,朝鲜正副使来了吗?”
“回殿下的话,在外间候着。”
“祁言,去叫进来。”
“是。”
一位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内侍,身穿斗牛服,头戴钢叉帽,右手搂着一支拂尘,走了进来,微笑地问道。
“两位可是朝鲜告哀请封正副使沈义谦和郑仁弘?”
两人连忙弯腰答道:“正是在下。”
“太子殿下叫传,进来吧。”
沈义谦和郑仁弘跟着祁言走进里面,看到正上首位站着一人,身穿朱色蟒袍,头戴翼善冠,看上去十四五岁,却身形雄伟,跟一般成年人不差多少。
两人上前几步,噗通跪下,嘴里念道:“外臣朝鲜弘文馆学士、礼曹参知、参明告哀请封正使沈义谦;外臣朝鲜国司宪府持平、参明告哀请封副使郑仁弘,拜见大明太子殿下!”
朱翊钧右手一抬,“免礼,起身!”
“谢殿下!”
“祁言,给四位赐座。”
“谢殿下。”
方逢时和宋应星对坐在上首一点的位置,沈义谦和郑仁弘对坐在下首一点的位置。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在上首位置来回走动,在沈义谦和郑仁弘看来,似乎是少年心性,定不下来。
“方侍郎的上疏,孤看了,有几分道理。但是有些事必须跟你们当面说清楚。”朱翊钧一开口,让沈义谦和郑仁弘马上沉下心静听。
“大明威严,是二祖列宗,以及万千将士们,洒热血抛头颅换回来的。北虏扰边,斩杀无赦!女真寇城,灭其部族。
大明天威,神圣不可侵犯!”
朱翊钧的声音慷锵有力,一字一顿,不容置疑。
坐在前面的方逢时、宋应星低着头,恭敬而顺从。
沈义谦和郑仁弘心里大吃一惊。
听说大明太子殿下,比自家大王还要小三岁,却坐镇西苑,主持大明国政,处理得井井有条。
见到真面,看着年少,却天威凛然,不敢正视。
相比之下,自家大王却完全依附在仁顺王后的威势之下,百官明争暗斗,根本不把这位新君放在眼里。
“而今你国小吏崔氏,居然带兵犯境,肆意践踏大明主权威严。如不严惩,孤何以祭拜二祖列宗,何以见天下军民,何以镇抚四海外藩?”
沈义谦和郑仁弘噗通跪倒在地,磕头连声道:“下国无知小吏,肆意妄为,冒犯天朝圣威,吾等知罪,还请殿下体悯下国事明甚恭,行圣君仁恕之德,宽赦饶罪。”
朱翊钧歪着头看着两人:“圣君仁恕之德,当行与良善之辈。孔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大明恩威并施。曰本国狼子野心,纵容唆使乱兵为倭寇,祸害我东南。大明兴兵,斩杀倭寇数万。现在每年大明水师有定制,轮流派遣水师一支,一年两次,炮击曰本港口以及沿海城镇。
至今有三年有余。曰本沿海已经百业凋零,田地荒芜,人口稀少。此乃以直报怨!
朝鲜事明甚恭,我大明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两百年来,恩赐有加,多有照拂。前两年,你国水贼盛行,尤其是曰本倭寇,在我大明占不到便宜,都跑到伱国沿海为祸。
我大明水师自带干粮,从西海岸打到东海岸,水贼、倭寇,斩获数万。而今你国海疆无虞,沿海军民安享太平。此乃以德报德。”
朱翊钧抬起下巴,微歪着头,语气森然道:“你国不思报恩,却想着趁乱兴兵犯境,侵占土地,践踏天威。莫非想要我大明要以直报怨?”
沈义谦和郑仁弘心中大骇!
曰本的惨状他俩在朝鲜国内就听说过。
一年大明水师去两次,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围着曰本港口炮击。先是繁华港口轰成废墟,然后偏远港口也不放过。
到后来港口都打没了,就对着沿海的城镇开火。
现在曰本各处,连下海捕鱼都要冒着天大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