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46节
可是其它五部和地方,怎么会坐视国库有盈余的银子!兵部驿传的费用一年比一年高,工部治河修城的费用一年比一年高,漕运的花费一年比一年高。
嘉靖四十五年,户部的银子又不够花了。今年更麻烦,要是高新郑不张罗,过不了两个月,京官们的俸禄,就要发不出来了!”
李春芳大吃一惊,“户部的情况到了这种地步?”
他一直管着工部,后来管着理藩院和吏部,户部的事情知道得少。
张居正叹了口气,“户部的情况,我还是知道些的。账目上有盈余,其实仓库里全是些根本不值钱的玩意。
桂木、蜡烛、灯笼、蓑衣、鱼干、果脯.有的甚至都是发霉了,送给人都没人愿意要,可是在户部账簿上,却是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价值数千上万两银子。
现银没有多少了,户部国库里,现在多的都是这些玩意。高新郑要是不搞些银子回来,过两个月,他只能发蜡烛、灯笼这些东西给百官们当俸禄了。”
李春芳转向朱翊钧,惊讶地问道:“殿下,这可如何是好?”
朱翊钧站起身来,双手笼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湖光美景。
“现在不是讲党争的事情。高大胡子愿意做实事,那本殿就支持他。这次张四维上疏齐备东宫,高拱及其一党没有掺和,说明他撞了两次南墙后,头也撞痛了。”
朱翊钧转过身来,对着李春芳三人说道:“高拱召集门生故吏,在府上议事。应该议的是两淮盐政的事。
敲打两淮那群盐耗子,为国库多收些银子回来,本殿支持。只要是做正事,不搞乱七八糟的党争,本殿都支持!”
李春芳、赵贞吉、张居正齐声应道:“是!”
三人出了司礼监,往西安门走去。
张居正回头看了一眼司礼监,摇了摇头说道:“高新郑被殿下敲打两次后,终于做起正事来。只是我担心,此事不长久啊。”
赵贞吉附和道:“高新郑的性子,遇挫越战越勇,只是一旦略有得势,就会翘尾巴啊。”
他瞥了张居正一眼。
在他看来,张居正跟高拱的性子类似,都善于谋国,不善某身。但张居正比高拱更沉得住气,也会下水磨功夫。
只是赵贞吉现在有些头痛,现在朝堂局势乱如麻,跟嘉靖四十二年到四十五年完全不同。
那时朝中只有世子党与非世子党,愿意与世子党合作的,就合作;不愿意合作的就打,简单明了。
现在不同了,世子党势力庞大,环视过去,似乎没有敌人,可是又到处是敌人。
李春芳看了张居正和赵贞吉两人,只是淡淡地答一句:“以前太子为世子时,我们势单力薄。现在太子为储君,大势已明,大家都想从龙。鱼龙混杂啊,反倒没有此前那么爽利了。”
三人心有戚戚,不再多言。
朱翊钧站在偏阁门口,看着三位先生的背影,心里也有这样的思考。
但自己心里明白,世子党以前是一群孤臣,游离于文官主流。
现在世子党成了太子一党,成了朝堂上一大主流,反过来说,文官集团把现在的世子党,化解了。
自己种种新政举措,逐渐进入到深水区,有可能触犯到世子党骨干们的利益。
清丈田地,会不会触犯李春芳的利益?
摊丁入亩,会不会触犯赵贞吉的利益?
官绅一体纳粮,会不会触犯张居正的利益?
所以自己才会小心翼翼。
当下,自己要用高拱在前面探路,试探朝野的反应,也试探自己属下的反应。
高府,高拱召集了二十多位门生故吏在花厅里。
看着满堂的青年才俊,高拱心里涌出几分得意。
在场的,都是他精心选出来的,还没有被官场“同化”,还没有被前途和名利夺走心中的抱负和热血。
“诸位!”高拱咳嗽一声,大声说道,“盐税,是国朝重要的税收来源。长芦、两淮,最盛时要为户部国库奉献数百万两银子的盐税。
可是自弘治年后,盐税一年少于一年,最多时不过百余万两。难以想象啊!”
高拱扫了一眼众人,发现都在认真地听着,于是继续说道:“老夫入执户部,翻阅架阁库文档,国朝每年产盐四亿斤左右,两淮长芦占三分之二。
每年发出长芦两淮盐引,有四百五十万引,但是纳盐税或者折中纳物的,不到九十万引。其余三百六十万引盐的盐税和折色纳物,去了哪里?
都是被那些硕鼠蛀虫们吃掉了.
现在,老夫下定决心,要痛打这些硕鼠和蛀虫。所以还请诸位俊杰相助,巡察盐政,革新除弊,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高拱慷慨激昂地说完,站起身来,对着众人作长揖。
“诸位,户部国库就靠你们了,大明就靠伱们了!”
二十多位年轻俊杰全部站起来,激动地满脸通红,齐声道:“恩师放心,门生定会赴汤蹈火,澄清两淮盐政!”
高拱长舒了一口气,大声道:“好!诸位,请坐,现在由德众给大家安排任务。”
他把主持位置让给得意门生杨炳,站到了一边。
随从仆人走到他旁边,轻语两句,高拱脸色微微一变,悄悄离开花厅。
185.第185章 臣是太子的一条狗
185.
高拱来到前院,看到一间偏堂门前站着两位小黄门,目光一闪,提着衣襟走了进去。
冯保坐在正上首,手里端着一杯茶,咣当咣当刮着杯盖,然后送到嘴边,细细地喝了两口。
“冯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一进门高拱就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说道。
冯保放下茶杯,露出淡淡的笑意,随意地回了个礼:“高公,府上门槛高,咱家是轻易不敢上门的。”
两人在裕王府时就结下旧怨。
高拱在旁边下首位置,远远地坐下,对着西苑的方向略微拱拱手,“冯公公,太子殿下有什么教诲啊?”
“高公客气了,你可是皇上的老师,户部尚书,谁敢对你有什么教诲!”
哪壶不提开那壶!
高拱两边的太阳穴气得呼呼地向外鼓,双手紧紧地握着座椅扶手,手上的青筋一条条地凸显。
冯保捂了捂嘴巴,心里舒坦多了,转到正题上:“高公,殿下叫咱家跟你说一声。只要高公愿意放下成见,专心办正事,为国解忧,殿下一力支持。
高公盯上了两淮盐政,殿下跟吏部和都察院打过招呼,伱要安排的巡盐和巡按御史,那边会悉数允了,尽快出票牌。”
高拱不动声色,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
太子支持自己!
那确实是好事。
自己还在想法子,怎么让选中的二十多位门生,如何拿到吏部和都察院的任命,以巡盐御史或巡按的身份下去两淮和长芦。
高拱迟疑了一下,拱手对着西苑说道:“还请冯公公替老夫,谢过殿下。”
“高公客气了。不过殿下还叫咱家带来一句话,不管你爱听不爱听,咱家都要说。”
高拱沉住气答道:“冯公公请说。”
“两淮盐政,从洪武年开始,就纠葛不清。朝廷多次革新除弊,却总是只能收到一时之效,有时候这一时之效都不见冒个泡泡出来。而今两淮盐政,积弊百年,与地方和南直隶的关系错综复杂。
那些盘踞在扬州江都的两淮盐商们,手里有银子,背后有权势,杀人不见血,请高公务必叫你的门生们好生小心。”
高拱神情复杂。
他也知道两淮盐政的水,深不见底,里面不知藏着多少暗礁,稍不留意就会叫人船翻人亡。
可他想一展抱负,为大明纠偏匡正,在青史留名,就得干出一番拿得出手的政绩来。
目前来看,两淮盐政可能是他最好的选择,既能缓解户部国库的缺银之困,又能一炮打响。
二十多位门生,在他心里,有过半已经成为弃子和牺牲品。只要还有一半能查出实据来,就是胜利。
做大事,必须有所取舍!
太子现在派冯保来说,支持自己,高拱半信半疑。
但他打定主意,只要自己的门生查出实据,自己就能逼太子殿下上自己的船,一起对付两淮盐商和他们背后的势力。
高拱拱拱手,言不由衷地答道:“殿下的教诲,老夫铭记在心。”
冯保听高拱这么一说,也不管他是真记住了还是假记住了,反正自己任务完成了。
站起身来,拱拱手,爽利地告辞离开。
高拱把冯保送出府门,转回来,站在二进院门口,看着花厅里群情激奋的门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慷慨陈词,指点江山,意气奋发,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当年,老夫也如他们这般,科试得意,初登天阙,觉得自己身负天下孚望,定要实现圣人教诲。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话,当时就像是四团火,在自己的心中燃烧!
可是朝堂里的倾轧,同僚的尔虞我诈,君臣间的勾心斗角,早就让高拱心中的火灭了,只剩下一堆灰烬。
理想抱负要实现,却没有那么容易,需要无数的尸骨垫在脚下,垫成台阶,一级级。
高拱忍不住抬头,看着晴朗夜空,一轮皓月挂在天幕之上。
苍天,请保佑大明!
保佑这些热血才俊!保佑我吧!
张四维齐备东宫侍讲的奏章,被司礼监批红,他被迁为太子宾客,负责挑选东宫经筵侍讲,一跃成为京城中灼手可热的人物。
数以百计的翰林同僚、会试前辈、同科同门、大儒名士,纷纷登门拜访,投文卷,攀交情。
大家共同的目的就是告诉张四维,自己是非常合适的东宫侍讲,张兄,千万不要遗漏了我这位俊才啊!
张四维文章好,人设稳,做事更是滴水不漏。
他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连开了四场文会,以文会友。
广请孚有声望,不需要去抢东宫经筵侍讲这个坑位的大儒名士,拟定题目,大家当场写文,再由大儒名士点评,公开给大家以示公正。
如此这般,有几位俊才脱颖而出。
当然了,暗地里给张四维塞钱了的,还塞得不少的,他会提前把题目告诉你,让你提前一两天做出文章草稿,总比那些苦哈哈,或者家有薄产,却不愿意与张四维分享的人,要强得多。
张四维早在暗中点了两位夹袋里的人,不仅提前给他们题目,还暗中说服大儒名士,帮他们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