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34节
旁边的众人纷纷附和,神情激动兴奋。
他们不是高拱旧友,就是高拱的故吏门生。
一刻钟刚过,一艘官船徐徐驶来,看桅杆上挑着的旗子,上书:“奉诏回京新郑高府官老爷。”
哗!
人群声音响起,像是大风吹过一片树林,摇得树叶哗哗乱响。
后面的绿袍官员探着头,拼命向前看,却被前面的“前辈”和“上司”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站在前面以王遴为首的绯袍官员,神情肃正,站得笔直,仿佛要上朝一般。
官船缓缓靠近,高拱背着手,昂然站在船头。
一身素色襕衫,头戴大帽,风尘仆仆,目光无比坚毅,长长的胡须在风中被吹动。
咣当,船靠稳岸边,高拱对着众人作长揖,双目微红,情绪激动,声音哽咽:“诸位同道,折杀高某!”
王遴上前,作揖对拜,扬身朗声道:“朝堂无高公,如黑夜无皓月。吾等终于迎回了高公!”
后面的众人齐声高呼:“吾等终于迎回了高公!大明有幸哉!天下黎民有幸哉!”
声音震天,响彻天地。
徐阶在值房里难得清闲,居然写起了字。
李春芳走进来,看到徐阶站在一方书案后面,挥毫泼墨。
他走到旁边,看到徐阶在宣纸上写下两行字。
“苟出乎义,则利皆义也;苟出乎利,则义皆利”
李春芳稍一斟酌,开口赞许:“元辅这字,写得圆润通直,妙啊。”
徐阶放下毛笔,拿起手帕搽拭了一下双手,笑着反问一句:“这两行字,字义如何?”
李春芳笑着答道:“新郑公的学问,传自肃敏公(王廷相),这两行字,倒是说出了他为政的根脚。”
“义利两便,高新郑倒是肯做事的人。”
“今天东便门码头的动静,元辅可有耳闻?”
“有听到,王继津(王遴)高声道‘朝堂无高公,如黑夜无皓月’,不知是不是发自内心啊。”
“元辅玩笑了,王继津与高新郑私交甚好,这句话肯定是发自内心。”
“发自内心好啊。幸好没说新郑不出,大明如万古长夜。”徐阶捋着胡须幽幽地说道。
李春芳也笑了。
两人话语交锋一番后,李春芳说起正题。
“元辅,高新郑回来了,皇上很高兴,传旨叫明天在文华殿召对。这份圣眷,难得啊。”
徐阶眯着眼睛,缓缓说道。
“高新郑毕竟在潜邸侍讲皇上九年。人一辈子,能有多少个九年。师生情分,这是谁也抹不掉的。”
“元辅,情分归情分,国事归国事。皇上要是补高拱入阁,内阁一下子就有六位阁老了。”
徐阶笑眯眯地答道:“内阁这么大,六位阁老,坐得下。只是高新郑是被先皇严旨斥贬回原籍,算是待罪之人。
上一位待罪之人,海瑞海刚峰,不是依然挂着个通政司右参议的衔,在京里闲置着嘛。不过六部缺人手,尤其是户部,掌天下田籍赋税,度支司库,尚书却空缺了许久。
头痛啊。”
李春芳明白徐阶的意思,笑了笑,“元辅的话真是老成持国。”
王遴等人,簇拥着高拱,一行上百顶轿子,浩浩荡荡绕道,从朝阳门入城。
刚进城,有中使拦路,宣旨。
“高拱劳苦功高,一路风尘,赐美酒一壶,佳肴一席,接风洗尘。赐锦鸡补绯袍官服一套,福安坊宅院一座,以为府邸
待休憩一晚,明日早候命待召”
宣旨的正是孟冲。
他读完后,上前扶起高拱,把诏书捧上,交到高拱手上,笑眯眯地说道:“高公,皇上是一天念你几回,今儿,总算把伱盼来了。
皇上交待奴婢,把新府邸收拾好,再送先生过去,好好休息,明日皇上等着见先生,一叙君臣之情。”
高拱拱手对着紫禁城方向,朗声道:“臣谢过天恩!”
王遴、韩楫等人面面相觑,无比激动。
高公圣眷依固,大家伙终于有了主心骨!
西苑万寿宫偏殿里,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靠在椅子上,听冯保禀告完,翕然一笑。
“上百人迎接高大胡子,他名望不小啊。”
“殿下,高拱做了十几年翰林,主持过好几次乡试会试,学问也确实好,门生故吏收了不少。”
“‘朝堂无高公,如黑夜无皓月’。”
冯保低着头,默不作声。
“呵呵,冯保,你知道月亮的光从哪里来的?”
冯保连忙抬头,笑着答道:“殿下,奴婢不知道。难道不是它自个发的光?”
“月亮的光,来自太阳。”
170.第170章 父皇英明,知人善任
170.
高拱一身崭新的绯袍官府,胸前绣着锦鸡补子,头戴乌纱官帽,在孟冲的带领下,进午门侧门,过金水桥,很快来到文华殿。
孟冲迈着小碎步走在前面,侧着身子,轻声介绍道:“高公,这里是皇上做太子时,召见群臣的地方。”
高拱昂首挺胸,迈着四方步,捋着长长的胡须:“嗯,可惜,皇上被立为太子,臣不能进阶朝拜,遗憾啊。”
孟冲媚笑道:“高公,人回来就好,只要回来了,就没有遗憾了,从长计议。”
高拱目光在孟冲脸上一瞥,心里生起一股厌恶。
阉党都不是好东西!
只是要想揽权,必须有阉人在禁内照应。
为了大局,捏着鼻子忍着吧。
高拱面带微微笑道:“孟公公说得极是。以后我们要互相多照应啊。”
孟冲心里一喜,左右看了看,近处都自己的心腹,外人都离得远,趁着还没到文华殿,继续说道。
“高公,司礼监还在西苑。”
高拱目光一凛,“还在西苑?太子殿下住在那里?”
“是的。说是先皇遗诏,把西苑留给了太子。按理说,皇上即位,入主了紫禁城,司礼监就该搬回来。可是不知为何,搬过来又搬回去了。
司礼监的两位秉笔太监,滕祥和陈洪,一边要顾着司礼监,一边要用心伺候皇上,紫禁城西苑两边跑,甚是不方便。
太子又说道,你们要不留在紫禁城,全心伺候皇上,要不留在西苑,全意代君批红。滕祥和陈洪实在没法,商量着滕祥留在紫禁城,陈洪留在司礼监。”
高拱一脸肃正,双眼闪着光,“司礼监代天子批红,行的是天子君权,岂能旁落他人之手。”
“高公说的是。皇上不懂这些,被小人给蒙蔽了。”
高拱看了孟冲一眼,知道他心里所想。
估计是想进司礼监,被驳回,现在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想怂恿着自己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把他给弄进司礼监。
内侍不进司礼监为秉笔随堂太监,就没资格叫内相。
而且听他的意思,既想在皇上身边伺候着,继续邀宠,又想弄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头衔,方便插手揽权。
不过在高拱心里,倒是对朱翊钧的新规矩持赞同意见。要不就老老实实在皇上身边伺候着,要不就全心全意在司礼监代君批红。
圣眷想要,权柄也想要,哪有这么好的事。
只是对于高拱来说,司礼监在西苑这一条,就绝对不行,必须把它搬回紫禁城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自己可以与孟冲这个小人暂时合作。
很快到了文华殿,隆庆帝站在平台上,背着手,来回地踱步。
看到高拱一行走近,站在那里不动,一脸欣喜地看着高拱。
高拱提起衣襟,沿着台阶走上殿前平台,一掀前襟,跪倒在地,恭声道:“臣高拱,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隆庆帝上前几步,双手扶起高拱,喜悦又激动地说道:“高师傅,你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朕甚是想你。”
高拱哽咽道:“臣也无时无刻不想皇上。”
“回来就好,走,高师傅,我们到偏殿坐着说。大殿太正经了,坐着不舒服。”
高拱教了隆庆帝九年,早就了解他的性格,十分跳脱。以前有先皇压着,还装模作样地守礼,现在做了皇上,跟做裕王时比,原形毕露。
隆庆帝拉着高拱在偏殿对坐下。
隆庆帝坐在上首的榻椅上,滕祥给搬来一张圆凳,放下下首位置。高拱坐在上面,与隆庆帝相隔一丈左右。
“高师傅啊,现在朕还记得在裕王府过得那些苦日子。那时,严世蕃这个王八蛋,憋着劲欺负我。搞得朕身为皇子藩王,居然连年都要过不下去。
幸好高师傅仗义执言,堵着严嵩这个老东西,当面斥问,逼得他下不来台,叫户部发了俸禄,这才让我们过了年。”
隆庆帝手舞足蹈地追述着往事。
“高师傅有一年出京主持乡试,严世蕃这个王八蛋又使坏,叫户部扣住裕王府的俸禄,逼得朕凑了三千两银子,送到严世蕃府上,给他大面子,这才松口。
严世蕃这个王八蛋,亏得他被父皇下诏问斩了,要是活到现在,朕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高拱听隆庆帝絮絮叨叨说着往事,心里有点着急。
陛下,臣今天来不是跟伱叙旧的,臣有一腔抱负,满腹计划,想跟你说,希望得到你的支持。
但高拱心里清楚,此时必须顺着隆庆帝来,不能打断,等他把情绪发泄完,再缓缓引导。
确实,皇上那些年在裕王府住着,实在是太憋屈了。
今日与自己这位故友一起追忆往事,发泄积愤,很正常。
说了近半个时辰,趁着隆庆帝终于停了一会,高拱实在忍不住,单刀直入。